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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我给你的,你就收下。”
高翰文还在犹豫。
鄢懋卿说话了:“宝剑赠壮士!在我大明朝后进的翰林里,能受用这套文房四宝的人可不多。这是小阁老对你的赏识,还不收下?”
高翰文只得双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罗龙文这时做戏般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我们这些人也都该归隐山林了。这几样东西我向小阁老讨了多少回他不给,现在美人一去再无芳草了。”
高翰文连忙双手将盒子捧向罗龙文:“那罗大人现在拿去。”
罗龙文:“可别,浙江改稻为桑的大事我可干不了。一年之期大功告成,我们还等着你用这四宝写捷奏呢。”
高翰文双手捧着盒子举过头顶:“恩师放心,二位大人放心,学生此去,一年之内倘若不能为朝廷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就用这盒子里的笔墨纸写下自己的祭文!”说着跪了下去。
严世蕃双手把他搀起:“好好去,干好了好好回,朝里还有重任等你。”
高翰文满脸凝重,双目闪光地站了起来。
北京裕王府寝宫
这里也有一双闪光的眼,是张居正在凝神兴奋地听着谭纶背诵。
裕王还有李妃也在认真地听着谭纶背诵。
谭纶:“……‘夫母诞一子,必哺育使之活;天生一人,必给食使之活。此天道之存焉,亦人道之存焉。岂有以一二人夺百人千人万人之田地使之饥寒而天道不沦人道不丧者!天道沦,人道丧,则大乱之源起。民失其田,国必失其民,国失其民则未见有不大乱而尚能存者!’”
“慢!”张居正止住了谭纶,“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像在哪儿见过?”
谭纶:“正是。胡宗宪在上一道奏疏里就引用过,只改了一个字。最后两句就是。”说着,他又接着大声背诵起来:“‘是以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
“好!”张居正在腿上猛拍了一掌,站了起来,紧望着谭纶,“写这篇文章的人叫什么,现在哪里?”
裕王和李妃也定定地望着谭纶。
谭纶:“此人姓海名瑞,字汝贤,号刚峰,在福建南平县任教谕。”
“这就好办!”张居正抑制不住兴奋,“教谕转调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王爷,此人是把宝剑,有他去淳安,不说救斯民于水火,至少可以和严党那些人拼杀一阵!王爷,跟吏部说一声,立刻调这个海瑞去淳安。”
裕王也重重地点着头:“此人是难得的人选,我可以跟吏部去说。”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谭纶却轻轻地泼来一瓢冷水。
裕王和张居正都是一怔,连此时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李妃都望向了谭纶。
张居正:“有什么难处?教谕转知县是升职,莫非他还不愿来?”
谭纶:“张大人这话在官场说得通,可在海瑞那里未必说得通。这个人我知道,自己愿做的事谁也挡不住。自己不愿做的事升官可引诱不了他。现在这个情形,以他的志向,叫他去淳安他应该会慷慨赴之。但有一个字,他越不过去。”
张居正:“哪个字?”
谭纶:“孝!”
这个字确实有分量。裕王、张居正和李妃又怔在那里。
李妃望着谭纶:“可不可以说仔细些?”
谭纶:“这个海瑞是海南琼州人,四岁便没了父亲,家贫,全靠母亲纺织佣工把他带大。中秀才、中举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就是科场不顺,中不了进士,那份志气也便慢慢淡了。现在把那颗心都用在孝养母亲上。说来你们不信,都四十出头的人了,他一个月倒有二十几个夜间是伺候着老母睡在一室。”
“他没有娶妻吗?”李妃有些好奇,问道。
谭纶:“王妃问的正是要紧的地方了。他海门三代单传,怎能不娶妻?可到现在还只生了一个女儿。因此,要是叫他此时任淳安知县,很有可能便是壮士一去,风萧水寒!无论是奉养老母,还是为海门添嗣续后,‘孝’之一道,他便都尽不了了。”
李妃、裕王和张居正都沉默了。
“写封信,连同吏部的调令一起送去,叫他移孝作忠!”张居正铿锵地说道。
裕王和李妃又都深深地望着谭纶。
谭纶出神地想了少顷:“信可以写,能不能说动他,我可没底……”
张居正:“一起写,我来给你磨墨!”说着,就向西墙边的书案走去。
北京户部
“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高拱将一纸文书递给胡宗宪,“你拿着这个到江苏,能借多少粮就借多少粮吧。”
胡宗宪慢慢接过那纸文书,折成两折放到怀中:“明天我就回浙江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还会去做。徐阁老、高大人,我只想再说一句,浙江田少人多,倭匪猖獗,可每年给朝廷上的赋税却占了天下的七分有一。你们在朝堂上,多念着点浙江吧。”
徐阶和高拱的神色也立刻凝重起来,对望了一眼。
徐阶:“汝贞,你的难,我们知道。老夫也送你一句话,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你有这个心,必有这个果。好自为之吧。”
胡宗宪深深一揖:“多谢徐阁老教诲。”
裕王府寝宫
谭纶在案头上写着信,张居正站在他身边盯着看。裕王和李妃还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这段话写得没力。”张居正打断了谭纶,“这几句我来说,你写。”
裕王和李妃都望向了张居正,张居正开始踱起步来,语调铿锵地述道:“公夙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公四十尚未仕,抱璧向隅,天下果无识和氏者乎?其苍天有意使大器成于今日乎?今淳安数十万生民于水火中望公如大旱之望云霓,如孤儿之望父母!豺虎遍地,公之宝剑尚沉睡于鞘中,抑或宁断于猛兽之颈欤!公果殉国于浙,则公之母实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实为天下人之女!孰云海门无后,公之香火,海门之姓字,必将绵延于庙堂而千秋万代不熄!”
“好!”裕王第一个大声赞了起来。
李妃两眼笑着,目光中却隐隐地显露出一个女人对男人才华的仰慕。
谭纶已经写得满头大汗,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站了起来:“张太岳就是张太岳!你这封信,和海瑞那道疏,堪称双星并耀。有这封信,我料海公必出!”说到这里又停住了,接着长叹了口气,“就怕这把宝剑真断在淳安,我谭纶便也真要多一个母亲了……”
李妃:“要真那样,就将他的母亲接到京里来,我们供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院中
素蓝的大裤腿下竟是一双女人的大脚。大脚实实踏着的石板旁边是一眼井台。一双老人的手,紧握着一根麻绳,正在交替用力,将一桶水从深井里往上提。满满的一桶水提到了井口,老人用一只手抓紧了绳,空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桶把,有些吃力,但依然稳稳地将那桶水从井口提过来,倒进了身旁一只空桶里。老人又准备将吊桶伸到井口去打另一桶水,一只男人的手,想接过吊桶。
“松开!”老人的声音不大,但显着威严。
那只男人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温颜地站在那里。这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根两端带着铁链钩的扁担,眼神关切地盯着仍在提水的老人。
字幕:南平教谕海瑞。
从海瑞关切的眼神中,又传来了另一只桶的倒水声。海瑞提着扁担连忙走了过去,拿着铁钩便去钩水桶上的木把。
“走开。”那老人的声音,使得海瑞又只好把铁钩慢慢从木把上松了开来。
但海瑞这一次没有走开,说道:“阿母,要责骂您老责骂就是。让儿子挑水吧。”
老人没接言,她的两只手同时握住两桶水的木把一提,偌大的两桶水竟被她提起了!这位老人提着两桶水健步向一座屋子的大门走去。
字幕:海母谢氏。
海瑞空手拿着扁担一步步紧跟着走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厨房
一个偌大的蒸笼盖被揭开了,一大片白白的热气腾漫开来。
蒸笼里是满满的一个一个用荷叶包着蒸好的荞麦粑。
站在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眼睛亮了,张着嘴:“阿母,好多粑粑。”
满头大汗的那个中年女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显出了那双透着忧郁的眼,她从蒸笼里拿出一个荞麦粑在手掌里翻着,对那女孩:“阿囡,阿爹要出远门,这是给阿爹路上吃的。阿囡要吃,明天阿母给你蒸。这一个给阿婆送去。”
女孩咽了口唾沫,懂事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那个荞麦粑走了出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正房外
女孩双手捧着荞麦粑走过来了,远远地看见父亲拿着扁担站立在门口,孩子便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去。
突然,屋内传来了好响的泼水洗地声,接着一片水珠从门口溅了出来。女孩立刻站住了,这儿离父亲也就一丈远。站在门口的海瑞也看见了女儿,立刻给她递过一个眼神,示意女儿过来。孩子捧着荞麦粑走过去了,走到门边,海瑞又向屋里摆了下头。
女孩走到门口的正中:“阿婆,您老吃粑粑!”
屋里开始还是沉默,接着传来海母的声音:“什么粑粑?”
女孩:“荷叶米粑。阿母蒸了一笼子,说阿爹出远门,路上吃的。”
“谁说阿爹出远门!”海母严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孩子懵住了,好久才小声答道:“阿母说的……”
海母出现在门口,望着孩子:“阿囡,去告诉你阿母,就说阿婆还没死呢。”
海瑞听到这句话立刻在门口跪了下去。女孩也吓着了,跟着跪了下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
天渐渐黑了,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和墙脚下丛生的乱草中各种虫都鸣叫起来。
正屋的门还是开着,没有点灯,也没有声响,黑洞洞的显出格外的沉寂。
远山尽头最后一点天光也收去了,南墙上那一弯月光便亮了起来,照着仍然跪在门外的海瑞,和这时已经跪趴在门槛上睡着了的女儿。
海瑞慢慢站了起来,弯下腰轻轻地抱起女儿,又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屋内,默默地向院墙那边的侧门走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海瑞卧房
床上那块青色的包袱布还平摊在那里,包袱布上叠着几套衣服、几本书和一扎文稿。
豆粒般大的灯火旁,妻子坐在那里出神。
海瑞抱着女儿进来了,妻子连忙站起,接过女儿。
海瑞也不跟她说话,走到墙边那个大木柜前,卷起木柜上的一床印花薄被,又向门口走去。
“明天还走不走?”妻子在背后轻问道。
海瑞在门边略停了一下,还是没接言,走了出去。
福建南平教谕署后宅正房
这里就是海母的卧房。夹着薄被走到门边,海瑞先将鞋脱了,摆在门外,光着脚走了进去。嚓的几点火星,海瑞手里的火绒点亮了小木桌上的油灯。接着他将夹着的薄被放在木桌边的单人睡榻上,然后向大床望去。
粗麻蚊帐依然挂着,海母蜷曲着身子面向里边,也没有盖东西,就那样躺着。
海瑞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拿起床头的薄被单覆盖在母亲身上,却没有盖她的脚,那双光着的老人的大脚依然露在被单外面。
海母依然一动没动。海瑞便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院外起了微风,虫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灯火前有了蚊虫在忽隐忽现地飞着。海瑞拿起了蒲扇,便去给母亲的床上扇赶蚊虫,赶完了蚊虫,又去解蚊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