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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是真实的光亮。
「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试着回答问题吧。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与其说是意义不明,不如说是完全无意义的问题,以及相对应的回答,继续着。
淡漠地。
以一成不变的节奏。
忍野仍然背对着战场原。
战场原,也仍然闭眼,低头。
低头,垂首的姿势。
就连呼吸的声音、心脏的鼓动,都能听到似的寂静。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能讲一下小时候的失败经验吗?」
「不想讲」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不怎么爱好音乐」
「对于小学的毕业,你是怎么看的?」
「那单纯只是升到初中的过渡罢了。从公立学校到公立学校,只是过渡而已」
「初恋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
「不想讲」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
战场原——回答在这里梗住。
“不想讲”——也没有说,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问题的重点其实只在这一个之上。
「怎么了?我在问,关于你记忆最深处的。最——痛苦的,回忆」
「……母亲」
不能够保持沉默——在这个气氛之中。
即使不想讲,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形式。
逐渐成形的,场所。
按照规定的步骤——运行。
「母亲——」
「母亲她」
「沉迷,邪教」
沉迷于性质恶劣的新兴宗教。
她这么说。
把所有财产全部献上,甚至不惜背负债务,直到整个家庭崩溃。就算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仍在为偿还那个时候的债务,持续着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应该就是,最、痛苦的回忆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相比——也是吗?
当然。
那边的更为痛苦,这是肯定的。
但是——那样。
那样。
「只是那样吗?」
「……只是那样」
「只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认的。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人类所承认的权利。大小姐的母亲信仰什么祈求什么,那些都只是方法论的问题」
「………………」
「所以——不只是那样」
忍野——加强语气,断定道,
「说吧。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母,母亲她——是为了我,才沉迷于那样的宗教——被骗——」
「母亲被恶质的宗教所骗——然后呢」
然后。
战场原,用力咬紧下唇。
「家——家中,母亲带来一个人,那个宗教团体的干部」
「一名干部。那名干部过来,做什么?」
「说——说是要净化」
「净化?净化吗?说是净化——怎么做?」
「说是仪式——将——我」
战场原用混杂了苦痛的声音说道,
「要——要对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上的?还是说——性的意义上?」
「性——的意义上。是的,那个男人,想对我——」
仿佛忍耐着无数痛苦,战场原继续说道,
「想侵犯我」
「……是吗」
忍野悄然——点了点头。
战场原——
不自然的强烈贞操观念。
强烈的警戒心。
防卫意识之高,攻击意识之过。
感觉似乎找到了解释。
还有对穿净衣的忍野的过度反应。
在外行人的战场原看来,神道自身也是宗教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不守清规的和尚」
「这应该是佛教的观点吧。毕竟也有推崇杀害亲人的宗教。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想侵犯你——这么说来,应该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钉鞋,打了他」
「……真勇敢呢」
「那个人额上流出血来——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
「所以,得救了?」
「得救了」
「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母亲没来救我」
一直,明明一直在旁边看着。
战场原——淡淡地。
淡淡地,说道:
「非但如此——还责备我」
「只是——那样?」
「不——因为我,让那名干部受伤的缘故——母亲」
「于是母亲担下了惩罚?」
忍野抢先说出了战场原的话。
这对话,就算不是忍野也能猜到接下来的句子——不过,对战场原来说,似乎有效果了? 「是的」
她老老实实——肯定了。
「因为女儿把干部弄伤了——这也是当然的呢」
「是的。所以——财产。房子也好土地也好——甚至还有债务——我的家庭,全毁了。完全毁了——明明完全毁了,明明是这样,但崩溃,却依然继续。还在继续」
「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大概,还在——继续她的信仰吧」
「继续」
「不知吸取教训——也毫不觉得羞耻」
「那个也,痛苦吗?」
「——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不是已经与她没关系了吗?」
「我想。如果在那个时候——没有反抗的话,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结果」
应该不会崩溃吧。
可能不会崩溃吧。
「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真的,是这么认想的吗?」
「……是的」
「那样的话这即是——大小姐。这即是你的心愿啊」
忍野说。
「无论如何沉重,这都是你必须背负的。想让他人为你分担的话——是不行的」
「让他人为我分担——的话」
「不要移开视线——睁开眼睛,好生看看吧」
接着——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轻轻——张开双眼。
四方的灯火。
光亮,正在晃动。
影子。
三人的影子——也在晃动。
轻轻地晃动。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大声地叫了起来。
勉强、垂着头——表情里充满了惊愕。身体颤抖——瞬间汗流浃背。
她张皇失措。
那个——战场原。
「看到——什么了?」
忍野问。
「看——看到了。和那个时候相同——那个时候相同的,巨大的蟹,蟹,看到了」
「哦是吗。我就完全看不到呢」
于是忍野终于转过身,面向我。
「阿良良木同学,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能看见的,只有。
晃动的光线。
晃动的影子。
这些——和没看见是一样的。
不能确定。
「什么也——没看见」
「是的呢」
忍野转身面向战场原。
「真的能看见蟹什么的吗,我们都看不到哦?」
「不,真的——请清楚楚。能看见的。我能看到」
「不是错觉吗?」
「绝对不是错觉——是真的」
「是吗。这样的话——」
忍野寻着战场原的视线看去。
仿佛,那里有什么——生物。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如果真是那样,对它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要说的——话」
这时。
不像是在思考什么,
也不像是要去做什么。
战场原——抬起头。
大概,她对这个状况——
对这个场所,无法再忍受了吧。
大概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与理由什么的无关。
与人类的理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个瞬间——战场原,向后跳起。
飞跃。
宛如无重量一般,足不点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与神台遥遥相对的——教室最后面的公告板上。
砸上去——
不落下来。
落不下来。
维持着宛如被贴了上去似的状态。
宛如受磔刑一般。(译注:磔刑,“磔”本来不是用于人的。古代杀牲以祭神,肢解牺牲,谓之“磔”。后来变成一种对人的最为惨烈的酷刑,就是——分尸
「战。战场原——!」
「真是的。不是说过了要当肉盾的吗,阿良良木同学。你还是老样子,在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的男主角呢。还是说这种如同“盾牌”似的发呆才是你的特技吗」
忍野很沮丧似的说。但为此而沮丧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不是用肉眼能够捕捉的速度。
战场原就像重力是作用在这个方向上似的被使劲压到公告板上。身体——正往陷入墙壁中。
墙壁会龟裂,毁坏吗。
还是说战场原会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不是悲鸣——是呻吟。
痛苦的声音。
但是——对于我,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战场原正一个人被贴在墙壁上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可是,但是——战场原的话,应该有看见什么的吧。
蟹。
巨大的——蟹。
重石蟹。
「真拿你没办法啊。哎呀哎呀,是位急性子的神明先生呢,明明还没有献祝辞的说。真是讨人喜欢的家伙呢。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呀?」
「喂,喂,忍野——」
「知道啦,方针变更。已经这个时候了,只能来硬的了吧。不过就我来说,从一开始,不管用哪种方法都一样呢」
忍野掺杂着叹息如此说吹到,毫无顾忌地,以坚定地步伐,向受着磔刑的战场原接近。
若无其事地接近。
接着,“咻”伸出手。
抓住战场原脸部位置的稍前方。
轻轻地——拉了下来。
「嘿咻」
就这样,忍野用柔道中投技之类的招数——将被抓住的那什么东西,重重地——狠狠地,摔向地板。没有激起声音也没有飞起尘埃。不过,那种力道,就像刚才战场原所承受的,抑或还要更强些——摔在地上。接着,以刹那般的迅捷,朝着被摔在地面上的东西,踩上了去。
朝着神,踩了上去。
粗暴至极。
毫无敬意或信仰,傲慢地对待。
这个和平主义者,完全,不把神,放在眼里。
「…………」
而这一切,在我看来,除了忍野一个人在那——以令人想像不出的高水准表演哑剧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现在也是,除了他正技巧性地充满平衡感的金鸡独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在能看到那一切的战场原的眼中——
似乎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那样的光景。
但那也只是一瞬,应该是因为失去支撑了吧,刚才还贴在墙上的战场原,脱力地,简单地摔在地板上。并没有什么高度,战场原也几乎没有体重,所以落下时的冲击力本身应该不是大问题,虽说如此,但这次落地完全出乎意料,所以她并没有采取保护措施。看来是扭伤脚了。
「不要紧吧?」
忍野这样向战场原问了一声后,凝视着脚下。那是——纯粹的,估价般的眼神。
测量价值般地眯缝着眼。
「螃蟹之类的,无论再大,就说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好了,只要让它翻个身,就像这样了。只要是这种扁平身体的,管他是什么生物,对我而言,横看竖看,除了能被踩上去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处了哦——那么,阿良良木同学,对于这一点有什么看法吗?」
突然,朝我提问。
「虽然从头开始再来一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时间就不够了。对我来说,就这样“咕恰~”地把他踩烂才是最直截了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