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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两个孩子单纯相视中的宁静,那么纯粹。
然而,这寂静不过须臾,虚妄仍旧要回归现实。
嘈杂中,两个孩子在两组不同的人推挤中边走边互相看着。
孟二奎看到了那少年手里的刀枪,猜测道:“……你是唱戏的?”
关一龙十分骄傲地点点头:“……唱武生。”
孟二奎心中顿生羡慕,恳切地看着关一龙,道:“……来个嘣噔锵,送送我……我就要被砍头了。”
关一龙心下暗惊,这小子还当真不怕死,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听戏,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性子,他喜欢,本想张口就唱,但站在他身后相貌威严的余胜英拍了拍他的肩,关一龙见师父阻止,只得噤声,看着孟二奎,无奈了起来。
孟二奎见关一龙不唱,也未多言,竟是自己亮开嗓子唱起了《长坂坡》,歌声嘹亮,西皮散板唱得有模有样:“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肯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踪影,枉在天地走一程!”
他这一唱,余胜英不由得定睛看着这个一身英气的小男孩。
这还真是唱武生的好胚子,余胜英顿时起了爱才之心。
有时候,似乎就这么一瞬间,或是怜悯之心,或许记恨,或许艳羡,总之,一切的情绪,总会有这么瞬间,而瞬间而已,往往能改变很多,自己,或者,别人。
关一龙想到孟二奎很快要被砍头,有些不忍,低声乞求道:“师父,您看他唱得多好,您救救这个弟弟吧,让他伺候您!没准我还能有个师弟!”
余胜英仍旧是看着孟二奎,却是不语。
“师父,你就救了他吧,我一个人练功也有个伴。”关一龙又求道。
余胜英看着孟二奎,仍旧不出声。
而这时候风越来越大了,沙尘在京中疯狂肆虐,一肆虐起来,往往漫天黄沙,对面不能相视。
此时,刑场上将被砍头的孟家老太爷大声喊道:“京城的百姓们,你们记住了,早晚有一天,孟家人要断他摄政王的根——”
众看客,无论是那兴奋的、喜悦的、期盼的、贪婪的、惊恐的、抑或是那沉郁的,皆拥挤过去大声喊好。
“砰!”一颗人头飞起在空中随即重重掉落,血花四溅,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刑场!
哄!
人群中却是爆发出更大的喊好声。
依旧是那兴奋的、喜悦的、期盼的、贪婪的、惊恐的、抑或是那沉郁的,齐声叫好!
孟家三百多口人齐齐跪下痛哭,那只有那少年孟二奎挺身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囚衣中,如大海汹涌波涛中的礁石,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刑场,怒和恨出现在了本该清澈的眸子里。
余胜英看着孟二奎的身段,心中一动,拉住了要往前走的关一龙。
人群拥挤着,沙尘被风刮得漫天卷地,孟家人被踢打着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孟二奎边走边回头找关一龙,忽然,从遮天蔽日的滚滚沙尘里飞来两杆红缨枪,疾如闪电,红樱破风,一下噼开了孟二奎肩上的枷锁,孟二奎眼前一黑——三块破碎的枷锁在空中崩裂……
似乎是回忆,又似乎场梦,重温了当年那场梦魇,孟二奎猛地坐了起来,一身冷汗连连。
这才缓过神,发现自己仍旧身处上海,上海的监狱。
阴森森的监狱,建起来并没多久,却谁都不知道这里曾经冤死过多少人,又曾真正处死多少大奸大恶之人?
或许,这整座城市亦是一座大监狱,不过是关在里头的人并不自知罢了。
他兄弟二人关在最里头的铁牢里,牢房里还有一个一声不响的老头,蒙头垢面,衣衫褴褛,蜷缩在角落里似乎睡了过去,根本不关心这牢房里又关进了什么人。
关一龙睡着并不深,一骨碌也爬了起来,低声问到:“师弟,怎么了?”
“师哥,咱不会要被杀头吧?”孟二奎亦是低声,生怕扰了一旁那奇怪的老头子。
他们可不能死在这里,师父的仇恨未报,而他的家仇也还未报!
“那不可能,也不至于!”关一龙脱口而出,声音大了。
“那警官可黑了,指不定关咱一辈子,我看那两个惯偷一定和那狗日的有交情!这事儿定有猫腻!”孟二奎又怀疑道。
关一龙沉默着,没说话。
孟二奎又道:“师哥,咱还是想个法子逃出去。”
“这锁我刚刚看过了,不好撬。”关一龙低声说道。
兄弟俩只知道上海没有衙门,只有警察,哪里又清楚这监狱又是个什么地方。
“那咱等送饭的来了就下手?”孟二奎亦是低声。
突然,一旁那老头儿大笑了起来,终于抬起头来了。
关一龙和孟二奎连忙回头,相视一眼,又是戒备,又是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们两个土包子!”老头儿拔了那披头散发,凑了过来,满是皱纹的脸脏兮兮的,这光景也有六十多岁了。
关一龙和孟二奎显然是躲他了,齐齐退到了另一边去。
“土包子,你们哪里来的?”老头儿笑着问道。
“京城。”关一龙答道。
“来多久了?”老头儿又问到。
“刚来。”关一龙又答道。
“刚来就犯事?犯了什么事进来的?”老头儿说着指着一旁的茅草让他俩坐下来。
关一龙和孟二奎又是相互看了看,稍稍放松了戒备,盘腿坐了下来。
“我们没犯什么事,是那狗日的诬陷我们!”孟二奎终于开了口。
“呵呵,小伙子火气很大啊。”老头儿又是笑了。
“两个惯偷偷了我们的钱袋,那警察倒好,放了那俩小贼反倒抓了我兄弟俩。”关一龙说道。
“哎呦,我还当是犯了什么大事想逃狱呢!”老头儿拍这大腿,笑着说道。
“大爷,您知道我们这样会被关多久吗?”关一龙问道,好歹也得先了解了解情况。
“怎么,急着想出去?”老头儿又问道,很不干脆。
“嗯,我们还有重要要办。”孟二奎说道。
“外头没人了?”老头儿问道。
“没了,就我们兄弟俩。”关一龙答道,明白这老大爷的意思,外头可没人会来捞他兄弟俩出去。
“呵呵,那不出三日,顶多就三日就会轰你们走了。”老头儿扬了扬手,又挪回角落里去了是,似乎顿时对这兄弟俩失去了兴趣。
“三日?”孟二奎大喜。
“大爷,你可别蒙我们。”关一龙连忙跟着挪了过去。
老头儿再次拨开散落的头发,贼贼笑了笑,道:“呵呵,指不定过会儿就有人来轰你们走了,这牢房还真不是能随便进的,这儿管饭,懂不?”
“管饭?”孟二奎也凑了过来,一脸狐疑。
“在外头,没地儿睡,没饭吃,而在这里头,有得睡,三餐又有着落,你俩犯的是小事,老实点兴许能多待几日,这儿可不会在外头差!”老头儿乐呵呵解释道。
“我们才不吃这份饭!”孟二奎脱口而出。
“年轻人还真长志气。”老头儿冷笑了起来,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太多了,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孩子身上所有的菱角便都会磨平了。
关一龙却是扯了扯孟二奎的衣角,低声,“师弟,咱的盘缠可都被偷了。”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尤其是在这个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时代和同样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大都市。
孟二奎一愣,这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出了牢房,便意味着他们的三餐即将没有着落了,而睡觉的地儿更是想都别想。
“你们到上海来打算谋什么营生?”老头儿又开了口,阅人无数,自然一眼便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稚嫩,该是初出茅庐了。
这问题,又是问住了关一龙和孟二奎。
来上海就想报仇,然后回北京去唱戏,成名成角,把师父的余派武生发扬光大,就从未想过待在上海。
“来办点事儿,办完了就回京城。”关一龙说道。
“呵呵,北京有什么好的,你们可逛过上海这十里洋场了?”老头儿问道。
“洋人的地儿,有什么好。”孟二奎不屑地说道。
关一龙轻咳了几声,道:“大爷,你又是做什么营生的?”
“呵呵,就进进出出这牢房的。”老大爷也毫不隐瞒,看了二人一眼,又道:“小伙子,上海的诱惑太多了,你们回不去的。”
“我一定要回去的。”孟二奎低声说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关一龙没说话,心想着,报了仇,也许能在上海留下来。
这时候,送饭的来了,老头儿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就扑了过去,一脸乐呵呵地端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并没有囫囵吞枣,而是细嚼慢咽着,吃得也香,似乎无忧无虑的。
关一龙和孟二奎也饿了,见老头儿吃得这么香,便跟着也动筷了。
然而,才第一口,兄弟俩便齐齐吐了出来,这饭菜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他俩跟着师父隐居在深山了,也吃惯了粗茶淡饭,只是,这牢饭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大爷,这饭菜……”关一龙看着吃着津津有味的老头儿竟不着地说什么是好了。
孟二奎亦是看到,这老头儿的饭菜同他们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就为了这三餐牢饭入了牢。
顿时一股悲凉之感涌上了孟二奎的心口,也没多说什么,囫囵吞枣地大口吃着了那饭菜。
“师弟!”关一龙还是拦住了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煎饼,正是白日里没吃的。
“饱了,师哥自己吃吧。”孟二奎笑着说到,胡乱擦了擦嘴。
“我不饿,你吃。”关一龙说着把煎饼塞到孟二奎手里去了,转身在一旁坐了下来。
“师哥……”孟二奎不知道如何推辞,自小便是这样,师哥给的东西,他是怎么的都推不掉的。
想了想,还是将那煎饼递给了仍旧吃得津津有味的老头了。
不出三日,关一龙和孟二奎果然如那老头儿所说的,被轰了出来。
三日而已,两人却早就已经吃惯了牢里的饭菜了。
出了牢,身上只剩下买几个包子的钱。
热闹的大街上,行人往来,车水马龙,时尚摩登的衣裳,漂亮的姑娘,或许会引来路人的驻足,这两兄弟一身土包子打扮,并不会有人特意注意到。
两人在小摊子前驻足,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几个包子,当下就在摊子前争执了起来,为的就是谁多吃一个。
“师哥,我真不饿,早饭吃撑了!”孟二奎说道。
“那你留着,晚上吃。”关一龙说着便将几个包子包了起来,一把塞给孟二奎。
“师哥,你连早饭都没吃,别以为我不知道!”孟二奎甩开了关一龙的手。
关一龙蹙着眉头,道:“让你收着就收着,大街上的,丢脸不!”
“师哥,咱……”
孟二奎话未说完,便被一旁小摊贩打断了,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小伙子是外地来的吧?”老妇人问道,一脸慈祥的笑。
“我们从京城来的。”关一龙说到,话音里总带着些骄傲,京城,那可是曾经的帝都,然而,毕竟已经是曾经的了。
老妇人笑了笑,道:“上海这地儿,特别欺生,尤其对是北京人,你俩可得机灵点,这带惯偷可多了,专门找你们这些外地人下手。”
关一龙和孟二奎一听,相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来这么几日,总算是遇到个好人了吧!
“多谢大妈提醒。”孟二奎说道,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哈哈,你这孩子多礼了,我可受不住,来,这戴包子带着,就当大妈送你们的。”老妇人说着将已经打包好的包子递给了孟二奎。
“这……”孟二奎迟疑了。
“收着,多得还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