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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在和永瑆用中文聊了更多的话题之后,泰米艾尔兴奋地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他说那是龙写的,根本不是人写的。”
劳伦斯仍然吃惊于泰米艾尔能够讲中文这一事实,而对于这样的智慧,他更是大吃一惊。“诗歌似乎是龙的一种奇怪的消遣,但是我猜想中国其他的龙可能也像你一样喜欢看书,其中的一条龙试着写诗也没有那么令人惊讶的。”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写的,”泰米艾尔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试试,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把它记下来。我想我是没法拿起笔的。”他举起自己的前腿,半信半疑地检查着自己的五个脚趾的爪子。
“我很愿意帮你,你口述就可以了,”劳伦斯说,并因为这样的想法而高兴着,“我想他也是这么做的吧。”
他没有再想这件事。两天后,他在医务室里坐了很长时间,满脸愁容地回到甲板上。顽固的高烧又复发了,格兰比躺在那儿,脸色苍白,昏昏沉沉,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深处。他的嘴唇张开着,已经开裂。他只喝了一口水,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波立特也没有办法,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弗瑞斯焦急地站在龙甲板楼梯的底端,正等着他。看到他的表情,劳伦斯加快了仍然有点跛的步伐。“先生,”弗瑞斯说,“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已经和泰米艾尔聊了整个上午了,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劳伦斯匆忙上了台阶,看见永瑆正坐在甲板上的一个扶手椅里,和泰米艾尔用中文交谈着。王爷说得很慢,声音很大,每一句话都发音清晰,并纠正了泰米艾尔的发音。他还拿来了一大叠纸,在上面大大地写下几个奇怪的汉字。泰米艾尔看起来完全被迷住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上面,尾巴的顶端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轻弹着,看起来相当兴奋。
“劳伦斯,看哪!他们文字当中的‘龙’是这么写的。”泰米艾尔一看见他,就把他叫到前面去。劳伦斯顺从地看着那些字,有些茫然。对他来说,那些看起来只是一些图案,就像是退潮后有时会留在沙滩上的那种,虽然泰米艾尔给他指示着符号的哪一个部分代表龙的翅膀,哪一个部分代表身体。
“整个词就只有一个字母吗?”劳伦斯半信半疑地问,“这个字怎么读?”
“是‘龙’。”泰米艾尔说道,“就像在我的中文名字当中,‘龙天祥’,天代表天龙。”他骄傲地补充道,又指着另外一个符号。
永瑆看着他们两个,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劳伦斯认为他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我很高兴你高兴地忙碌着。”劳伦斯对泰米艾尔说。然后,他又转向永瑆,慎重地鞠了一躬,未经邀请就对他说:“先生,您真好,给您添麻烦了!”
永瑆态度生硬地回答:“我把这当做是我的责任,学习传统的东西是相互理解的途径。”
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受欢迎,但如果他不顾界限与泰米艾尔谈话,劳伦斯宁愿认为这相当于一次正式的拜访,他为开始这样的谈话找着借口。但是,劳伦斯的热情并没有阻止永瑆此后的拜访。现在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他来到龙甲板上,每天教泰米艾尔语言,并增加中国文化的新内容来增强他的爱好。
劳伦斯最初只是对这种明显的诱惑企图表示生气,自从与麦西莫斯和莉莉分开以来,泰米艾尔现在看起来开朗多了。虽然劳伦斯不喜欢这种方式,但能在泰米艾尔不得不束缚在甲板上养伤期间,找到这么多的精神寄托,他也没法抱怨什么。但只要永瑆王爷愿意,他尽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即泰米艾尔的忠诚不会因为这些东方式的讨好而动摇。劳伦斯对此毫不怀疑。
但是日复一日,泰米艾尔却对这样的活动乐此不疲,劳伦斯感到心在一点点往下沉。他们的书现在经常被忽视,因为泰米艾尔要给他复述他学到的这个或是那个中国的文化。这些都是泰米艾尔死记硬背的,因为他既不能写,也不能读。劳伦斯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像个学者,他更愿意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聊天,或者可能写信和读那些能够找到的不太过时的报纸。虽然在泰米艾尔的影响下,他对书本的喜欢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是他仍然很难分享泰米艾尔学习语言的快乐,他对中文一点也摸不到头脑。
他并不打算无视永瑆的破坏,但是王爷的牺牲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尤其是泰米艾尔又学会了一样新东西,经常因为获得永瑆稀少的、很难得到的表扬而兴高采烈。劳伦斯也担心地看到永瑆对于泰米艾尔的进步也非常吃惊,经常特别高兴。劳伦斯当然认为泰米艾尔在所有的龙当中是非常优秀的,但他却不能与永瑆分享这一想法。对于试图夺走泰米艾尔这件事,王爷已经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理由了。
作为一些安抚,泰米艾尔坚持不懈地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这样他或许可以把劳伦斯引入谈话中。永瑆必须和劳伦斯进行礼貌的对话,否则会失去他已经取得的优势。但是这或许只在很小的方面起到作用,对劳伦斯而言,这样的交谈并非享受。面对如此强烈的实际上的敌对关系,即使精神上的天生血缘关系都不够,无论如何他们对彼此几乎没有任何亲切感。
一大早,永瑆便上了甲板,泰米艾尔正熟睡着。在他的仆人拿出椅子并铺好,排好他当天打算读给泰米艾尔听的卷轴时,王爷走到甲板边上,凝视着大海。他们在蓝色海洋上的可爱行程已经走了一半,视野里看不到任何海岸,拂面而过的风散发出清新的味道,让整个海都凉了下来,劳伦斯正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头享受着眼前的美景。视野中无穷无尽的深色水路,偶尔连续打过小波浪,溅起白色的水泡,整个船都笼罩在天穹之下。
“只有在沙漠里才会看得到这么荒凉而且枯燥无味的景色,”永瑆冷不丁地说道。当劳伦斯正要对景色的瑰丽礼貌地回应些什么时,却又有些为难地哑然失声。然后永瑆继续说:“你们英国人总是向新的地方航行。你们难道对自己的国家这么不满吗?”他不等劳伦斯作答,摇摇头,转身走了,留下劳伦斯一个人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可能接受一个这样缺乏同情心的人。
泰米艾尔在甲板上的食物通常都是自己抓的鱼。鉴于牛和羊食物种类特殊的关系,劳伦斯和格兰比计划把抓的鱼也算在供给之内,很有可能泰米艾尔因为天气糟糕而只能被困在船上。但是由于身上的伤,泰米艾尔不能飞行,也不能去捕食,因此,相对于先前计算的消费量而言,他消耗储备的速度相当快。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沿撒哈拉沙漠的海岸线航行,否则可能直接被‘贸易季风’吹走了,”瑞雷说道,“我们或许得停在海岸边补充供给。”这明显是在安慰他。劳伦斯只能点点头,然后默默走开。
瑞雷的父亲在西印度有种植园,有几百个奴隶为他工作。而劳伦斯的父亲,是韦尔伯福斯和克拉克森的坚定支持者,做过几次关于反对贸易的领主的犀利演讲,曾经有一次提到包括瑞雷父亲在内的支持奴隶制的绅士们,他温和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侮辱了基督的名义,破坏了国家的性格和荣誉。”
那时候,此事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关系冷漠。瑞雷深受父亲的影响,一个比艾伦代尔男爵更具个人热情的人,自然憎恨来自公众的侮辱。而劳伦斯对自己的父亲缺乏特别深厚的喜爱,不喜欢把自己放在那样一种不开心的位置,但他根本不愿意作出任何的道歉。他是在克拉克森委员会发放的手册和书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在九岁时,跟着一个前奴隶船去旅游,又被绑架了。梦魇徘徊了数月,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们从没有在这事上达成一致,但只是作了个休战协议。他们都不想再提这事,也刻意避免提起自己的父母亲。劳伦斯现在不能坦白地告诉瑞雷,进入奴隶港,他有多么犹豫,虽然在他脑中勾勒出来的前景,让他根本无法轻松。
相反,他私下里问凯因斯泰米艾尔是否恢复得不错,短期内能不能再次飞行以便去捕鱼。“最好不要。”医生不情愿地说。劳伦斯紧紧盯着他,最终从凯因斯那得到了一些相关的说明。伤口恢复得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快。“肌肉的伤口还没愈合,还不能碰,我相信一些要拔除的坏死的肉还在伤口里呢,”凯因斯说,“任何考虑都太早了。然而,我不打算冒险。不准飞行,至少在两周内。”
因此,到谈话结束为止,劳伦斯只得到一个额外的关于个人护理的说明。其他一切良好,除了食物的短缺和当下不可避免地得停泊在海角。随着泰米艾尔受伤以及永瑆坚定地反对上方的工作,飞行员几乎完全空闲了,而同时海军们正忙于修复毁坏的船和填满储藏室,随之而来的是从未想到过的邪恶事件。
想到要给罗兰和戴尔一些消遣的东西,在到马德拉之前,劳伦斯立刻叫了两个手下检查他们的学校作业。他们愧疚地看着他,自从成为他的属下后,他们完全忽略学习这件事,对此他并不吃惊。他们没有一点算术的概念,根本不会算有点难度的数学问题,当他给他们那本准备拿到甲板上给泰米艾尔读的吉本的书时,罗兰结结巴巴地读着。泰米艾尔开始根据记忆纠正她。戴尔正自鸣得意,测试时,他至少记得大部分的乘法表,还有一些语法。罗兰则一过八就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了,很惊讶于过去曾学习过这些东西。劳伦斯不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了。他只是责备自己对他们的学习看管得太松了,作为有决心的监护人,他要开始重新布置任务了。
他们一直被视为全部成员的宠儿。自摩根死后,他比以前更宠爱罗兰和戴尔了。其他飞行员带着很大的兴趣看他们每天为一点小事争个不停,但只得到“忠诚号”船中部人的嘲弄的笑声。他们所拥有的徽章挽回了些侮辱,在船的阴暗角落里发生几起混战。
起初,劳伦斯和瑞雷很开心地比较了提供给他们的共同托词。但是当年龄大些的人开始找一些相似的借口,小争论便也开始引发了更不吉利的交锋。他们对水手有了更大的憎恨,不平衡的劳动和对泰米艾尔的恐慌已经是日常的侮辱,他们不再关心罗兰和戴尔的学习。相反,飞行员们相互攻击对方完全缺乏对泰米艾尔勇猛的感激之情。
第一次真正的爆发恰好发生在他们开始向东转,经过帕尔马海角,向海岸角前进时。劳伦斯在甲板上昏昏欲睡,躲在太阳照射在泰米艾尔身上形成的阴影下遮阴。突然他被重击声和叫喊声弄醒,迅速站了起来。马丁正紧紧抓着军械修护员的助手布莱兹的胳膊。瑞雷手下的一个海军少尉正脸朝上躺在甲板上。波拜克在船尾的甲板上大喊:“把那个人关起来,科奈尔,马上!”
泰米艾尔抬起头,发出咆哮声。庆幸的是,他没有呼出神风,但是弄出犹如打雷般的噪声,把那帮人吓得脸色苍白,直往回退。“没有人可以把我的同伴关起来。”泰米艾尔愤怒地说道。此时,他直起身体,展开宽阔的翅膀,尾巴不断左右摇摆,整艘船都抖动起来。
“泰米艾尔!马上停下来!马上!听到我的话了吗?”劳伦斯快速地喊道。他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说过话,至少从泰米艾尔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