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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财主欢喜功名,苦读钻研,饱读诗书,先是中得一个秀才,后来参加省城乡试,屡考不中,一怒之下,在客栈打闹刮噪,被官府捉拿,打将一通板子,罚金五百两,被轰赶离境。
他在乡间小道落魄行走,伤神亡意,蓦然生出求死之心,便往路边小河跳去,待淹得奄奄一息之际,却看得翠柳之上,纵下来一介卷发的大僧,将他救起。王财主清醒之后,不觉嚎陶大哭,说道天地报应,以为好人有好报,自己一心向善,为何却如此不顺利?
那人听罢,不悯反笑,道功名利禄本粪土,执著其中粘惹臭,自言本是西方佛主驾下接引尊者,见王财主颇有佛缘,何不就此遁入空门,青灯礼佛,诵经净心,从此极乐逍遥,再无红尘烦恼。
口谒道:“功名好,转眼成空都没了,来时赤条条,何必官场笑?娇妻好,也是红粉骷髅跳,不若童子清爽身,去时依旧清风扬。”王财主如醍醐贯顶,瞬间大彻大悟,于是拜接引尊者为师,受得几本佛经,高高兴兴回家修行。
龙氏亦不是贪恋虚荣之人,见他不想纠缠科举,甘愿归返乡田村野,也不气愤懊恼,以为从此夫妇和睦度日,生儿育女,也是快乐融融之事,得此念头,心中反倒有了几分窃喜。
但过得几日,见她相公于庭中建立小小佛堂,未免有些惴惴不安。十年以后,王财主功德圆满,又得太上老君指点,修成半道半佛之体,白日羽化飞升,肉身成圣。
临行之前,留书一封于那龙氏妻子,言道彼此十数年的夫妻之缘,已然怠尽,从此各安天命才是。龙氏大怒,将书信撕将得粉碎,先把看门的黄狗牵来,用竹篾重重抽打责罚,骂道:“你是看护之犬,如何就这般放着男主人去了?”又用黑色笔墨,将贴门的两位门神涂抹得污七抹黑,呸道:“请你们过来,殷勤供奉,终究都是枉然,不过一群废物而已。”
她心神渐渐平复之后,有了一个念头,立誓修真,待成仙以后,便追上天去,寻着丈夫讨要一个公道。修仙求道谈何容易,不想说来也偏偏巧合,这龙氏前世迥异,乃昆仑山西王母的伺候婢女,因脾性暴躁,与看山仙鹤发生了争执,冲突中不慎踏坏孔雀如意,因此被天帝贬谪下凡,投胎于龙家,养大成女,又嫁入王府主内。她先天仙缘,不过数年,果真得道,入了仙籍,法号“碧瑶仙姑”。
祁恬咦道:“他们成仙为神,该是多年以前的传说了。”灵光一闪,奇道:“忠犬寨、门神楼、万色阁之设立,又是何时的事情?”
无嗔大师知悉她的心思,笑道:“也就是三月之前。”见众人甚是讶然,又道:“碧瑶仙姑上天之后,四处寻访赤足大仙,不说再续当年夫妻之缘,只求了断昔年鸳鸯之恨。赤足大仙闻讯,四处躲避,不敢相见,她倘若上得九天,他便逃匿四海;她要是追到海角,他即遁往天涯,每每总能抢先一步,不教旧妻得逞。
碧瑶仙姑胸中郁闷之极,回到昆仑山,向西王母倾吐衷肠,不知不觉喝下穹庐酒酿,昏昏睡去,一觉就是一千六百年。醒来之后,听闻赤足大仙在辉照山中定居,便急急赶来,设下万色阁。
此阁促狭之极,但凡上山拜谒大仙者,皆被强行拉入阁中,以绝色无双之佳丽、羞花闭月之美女色诱,若是不为所动,可上得峰去;否则那一帮女子即刻翻脸,提着粗壮木杵,就是好一番的痛击狠敲,将‘不良’之徒轰下山去。”
祁恬拍掌笑道:“有趣,有趣,那忠犬寨与门神楼,也是碧瑶仙姑驾设的么?”无嗔大师摇头道:“非也,忠犬寨与门神楼,分别是看门黄狗和那两位门神建立,他们受了责打,心中委屈,将一切罪过根源皆推到了赤足大仙身上,见龙氏如此作为,于是纷纷效仿。你们要是过去,除非诉诸武力,将之打败方可。”
胡媚娘笑道:“我们是女子,想必万色阁也是无可奈何的。”双眼似笑非笑,便往杨起瞥去。祁恬也把一双汪汪秋水探来,哼道:“我要是撞见如此男子,不用木棒,专用弓箭,决不宽怠。”
杨起见她们唱和附应,心中甫惊,有些羞臊赧然,咳嗽一声,侧过头去。无嗔大师道:“忠犬寨是第一关,寨主上山采药,此刻不在其中,依着它的习惯,明日方才回来。”
黄松喜道:“群龙无首,正好功寨。”小沙弥叹道:“施主有所不知,它若不在,寨门便长闭不开,任你怎样叫战挑衅,里面都无甚反应。”众人哭笑不得,道:“这就有些无赖了。”无嗔大师抚须笑道:“你们今日就在这寺中歇息,明早再去不迟。”
当晚无话,第二日清晨,众人用了斋饭,便出得寺庙,从其旁边的土坡攀上,看见一条碎石道路。小沙弥道:“从此上去,便可到得忠犬寨了,小僧不便陪同,就此告辞。”回到寺内,将木门掩上。那山道陡峭曲折,地面的石子也是凹凸不齐,走着颇为磕脚,隐隐生疼。约莫过得两炷香的工夫,见前面一座砖墙,粗糙麻砺,墙头一面大旗,书道:“自古忠义无双,唯我黄犬大王。”祁恬见状,大声道:“好大的口气,真是吹死人不偿命。”摘下玉月弓,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刺断绳索,就看得旗幡跌落,覆盖于墙砖之上。
寨内顿时锣鼓喧鸣,有人叫道:“不好了,大恶人来挑寨了。”另一人问道:“寨主回来了么?”
那人应道:“一早回来了,此刻就在屋中睡觉。”有人道:“既然如此,你还刮噪什么?且让大王安心入睡,待它醒来,有了精神,在出去应战就是了。”言罢,便看得几条身影在垛牒之后晃悠了几下,隐没不见,稍时里面回复平静,却是再也听不得丝毫的叫嚣。
祁恬哭笑不得,道:“遇上这等慵懒的寨主,那可如何是好?”杨起笑道:“我来试试看罢?”干莫小匕飞出,幻成锋锐青锋,便在墙头箭楼来回穿梭一番,声势凌人。
后面又有人惊道:“哎呀,这人会使将飞剑,若是跌落下来,觑准目标再转上一圈,你我的脑袋岂非就被斫下来了?”听得啪的一声,似乎有人给了一记耳光,喝道:“不是说了大王在睡觉么?这般大声叫嚷,莫非有意骚扰?我等躲在屋中,把住门户,看它飞剑怎样肆虐?”
杨起无可奈何,收起干莫小匕,叹道:“我也是无计可施,莫名踌躇了。”青衣眼睛一转,轻轻拉扯黄松的袍袖,道:“你不是有着一只短柄唢呐么?”黄松恍然大悟,从袖中掏出唢呐,就着半空便吹喝了起来。众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如此巨响,它若是还能睡着,我等也是佩服之极。”
果不出其然,忠犬寨后顿时闹翻了天,便看吊门缓缓垂下,一彪人马冲了出来,定睛观看,皆是些黄狗、黑狗、白狗、花狗,大小不一,尽属犬类。
为首一只健硕狗妖,大声骂道:“你们这帮娃娃,怎敢在这里胡闹?还不快些离去,好好读书博取功名,他日若是中了一个状元,自然有人替你们吹将喇叭。”
杨起心中好笑,摇头晃脑,道:“不走,不走,我们俱是游手好闲之辈,考不上状元郎的。什么《四书》、《五经》,什么诸子百学,它们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
健硕狗妖愕然不已,咦道:“莫怪皆道世风日下,如今的年轻人,都以为读书无用,宁愿在外面惫懒厮混么?”
杨起见它一本正经,除却狗头滑稽,便与私塾之中的老学究无二,忍俊不得,勉强按捺,道:“话又说回来了。便是就此认真读书吧?陡然开了窍门,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想必也不能金榜题名。大伙儿都是急性子,最是欢好那纸醉金迷、花红酒绿,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落魄时?狗皮状元,万万等不得这许久的。”
话音方落,手臂挥舞,黄松会意,呼吸吐纳,吹得反倒更加起劲。却看阵后窜出一只京巴小犬,一手执盾,一手提棒,喝道:“你们的家长也不好好管教一番么?且不闻‘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至理名训?”
祁恬低声对胡媚娘道:“它看似可爱,偏偏装出一幅老成厚道的模样,委实好玩。”她声音虽低,但不知犬耳灵敏,被它听得,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无法无法,没大没小。”
伸脚在健硕狗妖膝弯一踢,道:“今日你且代替它们的父母,好好管教,不用留情,将他们都捉回来,押到寨中,每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顿屁股,管教其能够收敛一些,莫要再在前辈面前张狂。”健硕狗妖似是踌躇,疑惑道:“这般使得么?”
京巴小犬怒道:“劝人为善,拨乱反正,叫这些娃娃从此懂些规矩,乃是大好的事情,如何使将不得?”它体裁甚是微小,但脾性发作起来,倒也有些气势。健硕狗妖支吾不语,拎着两柄铜锤便走了过来。
杨起挺剑迎上,交手数招,心中暗暗夸赞,却不是佩服它的招式精妙:“它虽然是妖怪,但出手处处留情,不伤人要害,看来这品茗寺后、云仙坛前的妖怪,皆能修身求道,压抑恶性,不似外面那些浊物胡作非为。”
他那风雨剑法七十二式使来,轻易可击败对手,但思忖如是,一时不忍下得重手。一人一犬相争,你来我往,转眼数十招过去。
健硕狗妖奇道:“娃娃,你虽然不学无术,但使得一套甚好的剑法,要是考文状元不成,何不去考武状元?”杨起暗道:“我若是不能将你打败,那黄犬大王便不会出来,这忠犬寨就过不去。哎!为见那赤足大仙,少不得得罪你了。”
打定主意,遂不再与它纠缠,体内龙珠真气充沛全身,举止更是敏捷无比,见它大棒随意砸来,堪堪避开,身形一晃,滴溜溜地转到了它的身后。健硕狗妖骇然,不及回身,已被杨起一掌搭在肩上,顺势一推,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退下去罢。”一股偌大的劲道袭来,拿捏不得,跌跌撞撞往前扑去,险些摔倒。
京巴小犬急道:“你太大意了,下次小心一些。”健硕狗妖羞臊得颈红脖粗,吼道:“什么下一次?如他所说,我根本不是敌手。要打的话,你自去打去,休要指挥于我。”将大棒一甩,扔在旁边,双手抱头蹲下,犹然赌气。
嗖的一声,墙头之上跃下一妖,通体金黄。两旁妖怪见状,皆道:“大王来了,大王来了。”众人愕然,忖道:“它就是因赤足大仙升天,被碧瑶仙姑责罚的看门犬么?”便见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激扬,道:“你们为何要上山去?”
杨起不敢隐瞒,便将来意简略说明,听它哦道:“是要救入魔堕落的女子?听此情由,我本不该阻挡,但是既然设立了此寨,有了规矩,便能不能朝令夕改,徒然惹人笑话。”
祁恬在后面嚷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要与我们纠缠打斗了?管他什么走火入魔也好,恶障重重也罢,皆不放在心上。”黄犬大王听她指责,颇似困窘,摇头道:“你们要对那位入魔的女子顾及友情,我也要对旧主提倡忠义,并非有意为难。”见她手执弓箭,蓦然一念,笑道:“我有一个主意,即能比试武艺,又能不伤和气,你们赢得了我,我自然打开寨门送汝等过去;反之还请下山,休要耍赖行泼。”
祁恬哼道:“怎么一个比试的法子,且说来听听。”黄犬大王道:“我将墙头旗帜扯起三次,你若能三次皆将之射下,便是天意昭然,以为再要阻拦,便不仁义。但你只要有得一次不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