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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海天路的,估计有几个你还认识……”
“那就好,他天天在市场吗?”
“天天在那里,他有一间办公室,是一座铁皮房,在鱼市最南面,里面有一部电话……”
建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的耳朵已经不在听了,我幻想着我坐在黄胡子的办公桌后面,趾高气扬地命令他:滚蛋,别再让我碰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见两次打两次……像是武松对趴在尘埃里的蒋门神训话。关上街门,往回走的路上,我继续幻想,黄胡子招集他手下的弟兄,齐刷刷地跪在我的面前,战战兢兢地嚷嚷,大哥饶命,大哥饶命,我们以后都听你的,你让干啥我们就干啥……这个镜头又类似鲁智深将泼皮们踢到粪池子以后的场面。坐回沙发,我还在幻想,我把我弟弟送到培智小学,我弟弟高兴得直想往天上飞……我爹也不用去学校看传达了,他像个老太爷那样,提着鸟笼在阳光下迈着方步。
“蝴蝶,今晚我不回家了,咱们再商量商量,这是一场硬仗。”金高将枪把子几乎攥出了水。
“回你的家,我要跟我弟弟一起睡。”我回过神来,猛推他一把。
“我不想睡了,”金高的眼睛红得像狼,“说会儿话,说完了你去二子那屋睡就是了。”
我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你还是那个脾气。”
大昌突然坐了起来:“我都听见了,远哥,这事儿干不得!”
“呵呵,原来你没睡啊,”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脖子,“这样可不好,像个奸细。”
“他就这样,”花子嘿嘿了两声,“这小子装逼装惯了。”
“对头,他以前就有这个毛病。”我笑笑,“说来听听,这事儿怎么干不得?”
大昌咽了一口唾沫:“强龙难压地头蛇啊,黄老二在海天路混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原先的弟兄们不是不想吃海天市场这块肥肉,可他们哪个是黄胡子的对手?当年马彬联合铁子他们曾经跟他争过一阵地盘,结果怎么样?全让他砸趴下了,现在马彬连家都不敢回,听说跑到济南开饭店去了。铁子呢?更惨,瘸着一条腿整天在饭店里喝蹭酒,见了黄胡子虚汗淌得像撒尿。蝴蝶,拉倒吧,没有人能够跟黄胡子平起平坐。你回来了,想弄点儿钱,这是好事,可你也得掂量掂量对手是不是?话说白了,你能在市场上钻点小空子,本本分分地捞钱,黄胡子也不敢轻易招惹你,可你主动去惹他,我觉得你得好好想想……”
“打住打住,”我有点烦躁,“你想说的好象不止这些吧?”
“远哥,你真的想听实话?”大昌忽地坐直了,“我被他们打怕啦。”
花子咳了一声,将一个烟盒摔猛地在他的脸上:“闭嘴。”
金高瞪了花子一眼:“别打岔,让他说。”
大昌把脑袋凑到灯影下,哆嗦着手扒拉头发:“远哥,你看看,这全是让胡东砍的。”
“胡东?胡东是谁?”我不想看,看了容易窝火。
“胡汉三,刚起来的孩子,远哥你不认识他,号称黄胡子手下的第一猛将。”花子说。
“说说,他有多猛?”我把大昌推回座位,问花子。
花子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天路人,兄弟三个,老大在胜利油田当工人,老二严打的时候进去了,因为盗窃罪,好象判了不少年。胡东初中毕业以后就在街上混,起先跟着铁子他们在车上掏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让铁子砍了一刀,就不跟铁子一起混了,自己在市场里摆了个西瓜摊。黄胡子跟铁子闹起来的时候,他把受了伤躺在医院里的铁子的脚筋挑断了。黄胡子给他一些钱让他在外面躲了一阵,年前回来了,一下子挺起来了,只要是黄胡子想干的人,全是他出面,势头甚至压过了黄胡子,市场和海天路的“小哥”(混混)们,见了他全喊三哥……大昌去年就在海货市上摆摊卖蛤蜊,挺守黄胡子的规矩的,谁知道有一次胡东喝醉了,站在摊子前往大昌的蛤蜊上撒尿,大昌不认识他,就跟他动了手,这小子直接掏出砍刀把大昌砍去了医院,后来大昌去找黄胡子要个说法,黄胡子说,你还是走吧,在哪里也是一样的卖你的蛤蜊。大昌走了,再也没敢回去,本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大昌还嘱咐我,这事儿挺难看的,等金高和杨远出来,千万别声张,没想到前几天我俩又在饭店里碰见了胡东,可能是他听到了我俩在说蝴蝶蝴蝶的,这小子二话没说,抄起一根板凳上来就把大昌砸倒了:孙子,别以为我怕蝴蝶,让他来找我!我拖着大昌就跑,这小子在后面笑弯了腰……本来我们商量好不说这事儿的,事到如今就说了吧。
“我操,”金高的红眼一下子变绿了,“哪里蹦出这么个膘子来?他在哪里?我去把他砸回原形!”
“别急,”我拉了金高一把,“他天天跟黄胡子在一起吗?”
“天天,”大昌叹了一口气,“那简直不是人……”
我垂下脑袋抽了一阵闷烟,起身往我弟弟房间里走:“都睡吧,这事儿明天再说。”
我爹起床很早,我还在被窝里迷糊着,就被一阵炒菜的香味给熏醒了。我睁开眼,我弟弟胖乎乎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他好象不认识我了,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口水搭拉成一条亮闪闪的细线,一直拖到我的胸口上。我瞄了窗外一眼,阳光明媚,明媚的阳光把我弟弟照得像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熊,我摸摸他的脑袋,竖起了身子:“看什么看?想吃了我?”
我弟弟仿佛很害羞,一甩头跳下床去,口水在空中划了一道曲线,像钓鱼的甩了一下渔秆。
“二子,你哥哥起来了?”我爹在外面说话。
“起来了……刚才他在做梦,还说梦话来着,他说‘打死你打死你’,不知道要打谁。”
“你哥哥那是梦见不好好劳动的工人了,要教育教育他。”我爹说着就进来了,步履蹒跚。
我知道我爹肯定是在担心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慌乱地下了床。
“远哥,刚才老爷子一直在外面叹气呢。”花子坐在床边轻声说。
“我知道,”我一把掀开了被子,啪啪地拍还在睡着的金高和大昌,“起来,起来!”
“别闹,再睡会儿……”金高把被子又拉到头顶。
“爽给我滚!”我突然上火了,“我要跟我爹吃顿饭,你们都给我滚回自己家去。”
我爹用围裙擦着手进来了:“大远,别让大家走啊,我做了不少饭呢……”
金高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边穿衣服边嘟囔:“又给大叔添麻烦了,以后我请大叔下馆子。”
我爹要过来叠被子,被我拉了出来,我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拉着他的手乱晃。我觉得我爹变化了不少,他似乎在我面前很拘谨,好象我是这个家的家长。我想,或许是他真的感觉自己老了,我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无力管我了……我的鼻头开始发酸,心麻麻的,不知道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安慰他两句?他需要什么样的安慰呢?劝他不要为我担心?可我是他的儿子,他能不担心吗?我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安,把眼镜摘下来,用围裙一扭一扭地擦着,语气很轻快:“儿子,你回来我真高兴。”
外面的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慈祥。
这顿饭吃得很快,吃完了,收音机上才开始广播早间新闻。
我爹很仔细地听完了新闻,就去自己的屋里拿了备课本,故意在我的眼前晃了一下,抬腿迈出门去。
安顿好我弟弟,我们四个人来到了胡四饭店,胡四正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吃啦——胡四牌油条啊!”
第十四章 猛龙过江
第十四章 猛龙过江
胡四见我来了,让旁边的那个姑娘继续招呼客人,一甩头往店里走去。
金高看着胡四的背影,小声问:“这就是胡四?”
我点点头,金高讪笑道:“好嘛,卖油条的,长得就像根油条。”
进到里面的一个单间,我把我带来的朋友跟胡四一一介绍了一番,胡四笑道:“不赖,同案之间能交往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不容易了……在里面,多少同案为了点儿个人利益咬得头破血流的?呵呵,你们行,够哥们儿。”
“不说这些,”我怕他再叨叨出李俊海的事来,拉他坐下,直奔主题,“有笔买卖不错,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直接说,”胡四爽朗地笑着,“前提是我也得有银子赚。”
“没说的,让你一次赚个饱。”我给他点了根烟,随口问,“林武没来?”
“他有自己的事情,”胡四眨巴着小眼,笑得很暧昧,“在外面收保护费呢。”
“保护费?”我不解,“保护谁?”
胡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的脑袋一下:“哈哈,你是彻底完蛋了,这是新名词……”
胡四说,林武拉了一帮兄弟,专门瞅谁家在聚众赌博,然后就带这帮兄弟去人家家里“看场子”。起先是通过熟人,冒充赌博的跟人家一起赌,后来直接亮了身份,告诉人家他们要“抽头”,人家当然不愿意,他们就连唬加诈,甚至把人家的家也砸了。设场子的当然不敢报案,有的就忍了,有的拉人跟他们干了几次,结果都被林武他们给制服了,那些实在不听话的,他们就把公安和联防也搬出来,搅得人家四处躲藏,最后乖乖地让他们抽头。林武他们也很有能力,一般公安抓赌,他们都能够提前得到消息,彼此相安无事,最后设赌局的人还非常需要他们呢……林武说了,将来全市的赌棍都是他的“手下”。
“武大郎卖烧饼,什么人操什么职业啊,”我笑道,“他就适合干这个,呵呵。”
“干这个不好吗?比我这个小破饭店可来钱。”胡四摆摆手,“一会儿他就来了,先别管他。”
我把想砸黄胡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对胡四叙说了一遍,末了问:“你有什么想法?”
胡四摸着下巴沉吟道:“我还真不了解这个人呢,光听说海天路有个叫黄老二的,人挺猛……”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小子总是这样黏黏糊糊的:“四哥,别‘演花’,你就说你想不想参与吧。”
胡四捻了捻手指,冲我翻了个眼皮:“这倒是个好事儿,可你有这个吗?这年头没这个干啥也不行。”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这个道理我明白,人我有,派出所那边?”
胡四左右瞅了两眼,我示意金高他们先出去,胡四沉声说:“我有人。”
我将阎坤给我的信封啪地拍在桌子上:“这是一万。”
胡四拆开信封,刷刷地扳着那些钱:“阎八这是来不及了啊……行,白道的你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把钱分成两半,一半装起来,一半递给他:“兄弟就等你这句话。”
胡四说,干这事儿要的就是一个“经营”,你必须把前后的事情都打算好了,甚至要想到最坏的结局……我说,最坏的结局就是我又进去了,只要我不把他打死,不是还有你这面吗?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头大蒜:“你真想下那么黑的手吗?”
“你不是说要想到最坏的结局吗?这就是最坏的结局。”
“脑子,脑子啊,”胡四用一根指头戳着太阳穴,摇头晃脑地说,“打,那是万不得已,最好别动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动手,他肯听话吗?”
“你有把握一下子就把他砸趴下?万一他反倒把你伤了呢?”
“不可能,”我的血管开始膨胀,“没有谁能狠过我!这你是知道的。”
胡四盯着我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