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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带走也没辙了,因为护照和机票都没有他的。她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只能扑在栏杆上无
声地痛哭。
建军已经在饭店的门口叫好了一部出租车,父亲上了车,坐着,没有急着开,他们等着她从
饭店的大门里丧魂落魄地跟出来,低眉垂首地蹒跚着上了车子。
出租车离开了花园饭店,绕了几条街,把他们带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东方宾馆。他们从新田开
来的那辆子弹头面包车,就扔在了花园饭店的停车场上。
在东方宾馆开了房间,父亲亲自督着她给白天鹅宾馆的肖童打了电话。电话拨通了,她问肖
童在干什么,肖童说没事在看电视,在等你。她想哭但忍住了。她按照父亲替她编好的说法骗他,
她说,我在我爸的一个朋友家呢。他们要玩儿麻将三缺一,你就先睡吧,我明天一早就回去。肖
童问,你那边有没有电话,有事的话我好找你。她看着父亲的眼色,支支吾吾地说,电话呀,人
家家里的电话不想告诉别人,反正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先睡吧。再见,晚安,我爱你!
挂了电话,她又想哭,眼泪在眼窝里转着圈,没出来。她想,和肖童的这一场爱,难道就这
样完了吗?时至此刻她不能不承认,肖童至今也没有真正地爱上她。但是,她的追求。努力,和
计划,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她得到了什么?难道只有一个孩子吗?如果没有了肖童,她肚子里
的这个孩子又算是什么!
这个晚上父亲就住在了她的屋里看着她。他们几乎都是一夜未眠。早上早早地,父亲就把她
叫起来,他和建军寸步不离地带她下了楼。建军在服务台结账,父亲和她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等。
建军不知是因为什么账目搞不清,跑过来对父亲说,可能上一个房客还留了一笔账没结,让父亲
过去核对一下自己的消费。父亲去了,皮包和手机都放在茶几上。欧阳兰兰左顾右盼见父亲没有
注意,便拿起手机,快速地拨了白天鹅宾馆的电话,她知道这是和肖童最后告别的机会。
电话打通了,接到了肖童的房间,她一听到肖童的声音就止不住想流泪,肖童在电话里问:
“兰兰吗,你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肖童……,再见了,你千万,保护自己,实在不行你可以再回西藏去,你找钟老板让他再
把你藏一阵。我会回来找你的……”
肖童在电话里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告诉我,兰兰,你在哪儿?”
“我,我在,在火车站附近。我要走了,我会来找你的,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就这样吧。”
她不等肖童回答就挂掉电话,因为这时她看见父亲和建军已经结完了账,已向这边走来。她
把电话在原位放好,料想父亲没有发现。
父亲走近了,毫无察觉地拿起皮包,收好电话。他的神情已明显轻松下来,对着女儿笑
了一笑,说:“走,我们去吃个早饭。”
欧庆春记不得她和肖童的聚散离合使她落了多少眼泪,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变得脆弱
易折。如果说,和胡新民的感情是一种心平气和的幸福,一种常规而默契的生活,那么和肖
童的相爱,就是一条让人牵肠挂肚,死去活来,而又欲罢不能的心路。
当她走进那家山村的小饭馆一眼看见肖童时,他那又黑又瘦的脸使她几乎不敢确认。无
论是因为两个多月的颠沛流离,还是因为那顽固不化的毒瘾,肖童那几分脱形的样子,都让
她心疼不已。她强迫自己心情平定,靠深深的呼吸控制了情绪。在稍后和他接头时她表现出异常地沉
着镇静,直到在古榕树下肖童那依然有力的一抱,她的眼泪才破眶而出。她本不想流泪,但
他那倾力一抱,谁能不哭!
两个月来,他们在欧阳天可能会去的省份和城市,动员大批警力进行了搜索,一无所获。
处长还亲自带人去了趟吉林,参与搜捕的组织工作,同样没有线索。也许是处长对短期内找到他们不再
抱有幻想的缘故,于是在天津行动取得成功的一个半月后。处里终于向局里做了6.16案的
总结汇报。经过了半年多细致浩繁地调查取证,内外结合,主动出击,他们使这个规模庞大,
隐藏很深的贩毒集团受到连续重创,终于土崩瓦解。它的物质基础已经崩溃,主要网络已经
瘫痪,重要据点已经摧毁,缴获毒品及毒资数额之巨,居全国之最。虽然主犯尚未抓获归案,
但战果之显著之辉煌,亦可载人史册了。
这个汇报会庆春是参加了的,会上自然谈到了肖童。处长说,从目前的情况分析,肖童
很可能已经遇难,否则,不会这么长时间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络。
这是这么多天来一直被避讳的话题,第一次被处长说破了。庆春知道这已经是心照不宣
的共识。但处长此话一出,她的心还是忽悠一下提到了喉咙。会议为此暂停了十几秒钟,像
是为肖童默哀。庆春想哭,但众目之下,无法落泪。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当众为他而哭的话,大家一定
会觉得她太感情化了,因为除了李春强外,没人知道她和肖童的故事。
这一天恰是李春强伤愈出院。下午她和刑警队的几个同志到医院去接他。她亲自开车把
他送到了家里。李春强让她上去坐坐。她心情郁闷,说不上去了,我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家。
她此时确实渴望能够一个人独处。
李春强点点头,并不勉强她下车。他说:“肖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别太难过。跟毒
贩子打交道,还不就是这样残酷。包括你我,都是提着脑袋,朝不保夕,这次那家伙的枪要
是正一点,我不也一样完了。干咱们这事,必须放松点,生死谈笑间,随他去了。不能像电
影小说里那样,死个人一咏三叹。”
庆春看看他,表示理解地笑笑,但依然感叹了一句:“咱们都是公安干部人民警察,咱
们出生入死为国牺牲,理所当然。可肖童不是,他上大学上得好好的,被我硬拉出来干这事,
他死得太冤。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在国外的父母交待。”
李春强只能劝慰,又说了些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死得其所之类的话。
庆春听了点头,但心里的伤痛一点没有减轻。她一连几天彻夜不眠,肖童和她相识相处时的
每一句话,都依次浮上心头。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愤怒,每一次哭,都历
历在目。她至此才后悔以前对他的冷淡和轻视。她对他的爱,他为她的事业所做的牺牲,回
报得太少了,太被动了。以致于现在,肖童的全部音容笑貌,都出来缠绕她,折磨她。他的
率直和好斗,热烈与开朗,男子气和孩子气,都不肯甘休地盘踞了她的脑海,无时无刻地刺
痛着她那些已经伤痕累累的神经。
父亲是敏感的,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发现庆春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皮夹里放
上了她和肖童在司马台长城的相片,那是一张把两个人单独的相片剪贴在一起的“合影”,
他没问缘由。直到客厅茶几上那个水晶相框里的照片也换上了肖童,并且在照片的一角,压
上了一支枯萎的玫瑰时,父亲才小心地问了庆春。
庆春没有隐瞒,如实告诉父亲,肖童失踪了。
父亲问:会出事吗?
她说:会。
父亲沉默了,他的沉默是对她的一个抚慰。也许父亲和她一样,非要待到此情此景,才
会想起肖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可爱之处。
父亲和肖童显然也有一种特别的缘份,他是在肖童失踪后,第一个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
而且证明他还活着的人。他接到肖童那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电话后,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庆春。
庆春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她在当天傍晚带了一个小组离开北京赶赴广州,又在第二天由广东省厅派出侦察员和她
一起赶到了离汕头不远的新田村。在与肖童顺利接头之后,她马上用手机与广东省厅和北京
进行了联系,建议改变当晚逮捕欧阳天的方案,等待香港贩毒组织与他交接毒品时一网打尽。
当一切还没有决定的时候,散在村东的便衣警察就紧急报告说,欧阳天带了好几个人突然离
开了新田化工制剂厂,驾车不知去向了。
她没想到案子到了最后关头,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的失误。她几乎已经把他们
肯定地抓到了手里,一眨眼又得而复失无影无踪了。经过请示,广东省厅要她呆在新田村不
要动。晚上她就把车子开到新田村附近的隐蔽处,在车上和大家一起过了焦灼的一夜。当地
公安局对新田化工厂进行了一夜的监视,未再发现异常动静。第二天早上广东省厅发来消息,
说肖童刚刚打了庆春留给他的那个电话,他和欧阳兰兰已经到了五百公里外的广州,现在住
进了广州的白天鹅宾馆。
她立即带人赶到了广州。傍晚她登上广州市局的一只小艇,顺着珠江开到白天鹅宾馆外
的岸边停靠,等待着与肖童接头的机会。市局的侦察员看见肖童与欧阳兰兰在西餐厅里吃了
一半的饭,欧阳兰兰突然弃席而走。肖童一个人草草吃完独自到河边散步,一个化装成宾馆
清洁工的便衣从他身后走上来,在超越他时小声说了句:“向前走!”肖童便远远尾随着他走,
一直走到了泊在岸边的那艘小艇上。
那小艇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用于拉货和牵引的机动船。船舱里只亮着一盏罩子肮脏的顶
灯,发散着蜡烛似的昏昧的光芒。船舱的正中摆放着木箱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几只喝过
的茶杯和吃剩的快餐盒。一只用可乐听截成的烟灰盒里,堆满了狼藉不堪的烟头和废纸。除
了庆春之外,木箱上还坐着两位一看就是本地人的便衣。
肖童一见到庆春便急不可待地说了欧阳兰兰被叫走的情况,庆春说:“不用担心,我们
的人已经盯上去了,她跑不了。”实际上她现在唯一不清楚的是欧阳天此时藏匿的地点。关
于他将要与香港黑社会组织14K的海上接头,公安部今天中午已经把一份翔实的情报材料
发到了广东省厅,时间地点人数都已掌握,这个情报也分析欧阳天一伙正是准备搭乘香港那
条接货的船偷渡出去。
她没有让肖童坐,也没有为他介绍她的两位本地同事,这本身就预示着这次接头的短暂。
庆春说:“今大晚上如果欧阳兰兰给你电话,你尽可能问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也可能他们
会让你过去,也可能会来接你。你能不去尽量不去。”
肖童说:“不用我跟着他们了吗?”
庆春说:“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看出肖童愣了一下,随即身上便有种释然的松弛。他咧开嘴笑了一下,说:
“我就知道你该说这句话了。”
“你怎么知道?”
肖童低头想了一下,有些腼腆地,想笑,又没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预感。
昨天我在车上半睡不睡的还做了一个梦呢,梦见我又回学校了,还参加演讲比赛呢。我的朋
友,老师,我的爸爸妈妈都去了,你也去了。熟悉我的人都去了。我朗诵的还是‘祖国啊,
我的母亲’这个题目。我发挥得特别好,特别投入。我念到‘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黄
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一段时,我自己都把自己感动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