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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农历腊月初七深夜,李老棍子撒网了。三十多个老混子,聚在了东波在东郊某个寄宿处的墙外。这三十多人,个个都有点本事,不但包括了黄老破鞋、老五等当年李老棍子的手下,还包括了当地20世纪80年代第一神偷二东子等人。这不太像是一次普通的寻仇,倒像是当地老流氓的一次盛会。
这是东波一个小弟的朋友的家,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民居,一个大院里面几间大瓦房。东波混得挺惨,家里200平方米的豪宅没法住,大冬天的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二东子把一块沾满了“三步倒”的猪肉扔进了院子,大约十分钟过后,这家的狗就一命呜呼了。
那天天气不错,是大月亮地儿,虽然是深夜,但是还是挺亮堂的。三十多个老混子,轻手轻脚地全跳进了院子里。
李老棍子趴在窗户上一看:嗬!一张大炕上,躺了四个人,东波肯定就在其中。
二东子刀片儿一划,门闩落了。
李老棍子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去,黄老破鞋等十几个人守在窗外。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进了卧室就拉了灯绳。
房间顿时大亮。还没等东波的3个小弟明白怎么回事儿,雪亮的片儿刀就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数东波反应最快,从枕头底下摸出刀,蹿起来就打碎了灯泡。
但东波的反应还是没李老棍子的刀快。“你他妈的老实点儿!”李老棍子的刀比画在了东波的大腿根子处。
东波也不敢动了。
“都给我绑上!”
“我说了,谁收留东波过夜,我就平了谁家。给我砸!”
李老棍子实现了他的诺言。“那天我回去以后才听房三儿说,你要给房三儿来三个‘疗程’,是不?”
“是!咋地?”
“我当时就说了,我没那么多花样儿,我就一个疗程。”
“我他妈的怕你吓唬?”被绑了的东波嘴还挺硬。“反正就这么一个疗程,治你应该是够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老棍子诡异地笑笑,“走吧,都带走!”
“李老哥,去哪儿?”黄老破鞋也不知道李老棍子这个“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江边儿。”
“天这么冷,去江边儿?”
“对,去江边儿。上车,都上车,跟上!”
半小时后,几辆面包车开到了当地的江边。当地的那条大江,是西郊和城区的分割线,江的一边儿,是繁华的市区;江的另一边儿,是郊区农村。
江面儿是冰封的,冻得挺结实。“老黄,老五,我那车里面有两把镐头,拿出来。”
“拿镐头干啥?”
“刨个冰窟窿。”
黄老破鞋明白李老棍子的“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传说,听说过,但真没见过。取了镐头的老五和黄老破鞋等人开始凿冰面。“二东子,去捡点儿干柴火去。今天咱们在这开个篝火晚会!”李老棍子兴致不小。
江的对面有农田,秫秸不少,二东子等人捡柴火去了。“东波啊,我先让你暖和暖和。”
“你想干啥?”
“都啥时候了,你嘴还这么硬。”
“你想干啥?”
“我说了,让你先暖和暖和。因为,一会儿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冷。”
“我操你妈,你想干啥?”
“还骂我,罪加一等!一会儿让你多凉快一会儿,要是你顶不住了,凉快死了,别怪我。”东波不敢说话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干吗了。
李老棍子也不说话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在这冰封的江面儿上,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
李老棍子也有点冷,不停地跺脚。月光下,东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镜片后面的那两只眼睛格外阴森恐怖,就连从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热气都那么诡异。
很快,篝火点着了。
“熊熊的篝火点燃了,圆圆的月亮爬上树梢……”李老棍子就是前卫,还会唱点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来,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老黄,老黄,你那冰窟窿凿开了吗?”
“快了,快了!”
“兄弟们,我给东波准备的疗程就要开始了。我这个‘疗程’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两步。这‘疗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两重天’。”听李老棍子兴高采烈地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答话。李老棍子是个快抱孙子的老头,可不是顽童;东波是个人,可不是实验动物。
黄老破鞋拖着镐头走了过来:“老哥,窟窿凿好了。”
“好!把东波的两只脚绑上绳子,头朝下,从那冰窟窿里放进去。”
“头朝下?”黄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东波放进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头朝下放进去。
“对,头朝下!两个人不够,四个人拉着。”呼啸的北风卷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积雪,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奋。当天,显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时的李老棍子挺阴郁的。
老五、黄老破鞋等人去拖东波了。“东波,一会儿你下去,别挣扎。你一挣扎,上面的人绳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鱼了。”李老棍子嘱咐东波。“别,别,我错了……”东波终于服软了。“晚喽!”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黄老破鞋等人把东波的头按进了冰窟窿。据黄老破鞋回忆说,把东波的头按进冰窟窿那一刹那,东波哭了,不再挣扎也不再骂。月光下,黄老破鞋看到了东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泪水。
老五用力一按,东波整个身子都进了冰窟窿。
一分钟过去了。“老哥,把他拉上来吧。就算不冻死,他也快憋死了。”黄老破鞋害怕了。“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一分钟了。”
“一分钟?一分钟太短,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李老棍子兴致真高,开始吟诗了。最爱吟诗的黄老破鞋没吟诗,抓着绳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他知道,要是东波死在这里,他黄老破鞋作为主要从犯最最起码也得被判个死缓。
两分钟过去了。“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么不行啊?才这么会儿的时间。”
“真不行了。”
“咱这疗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饶有兴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他就是徒步从大江的西边过了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东边儿。这条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线。过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东波这样的一个疗程。然后,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从西郊走出去的混子,灭了当时的东霸天、卢松,收服了张浩然、二东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称号。如今,东波这个小毛贼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这,怎么行?
三分钟过去了。
“继续……”黄老破鞋和老五不再听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脚把东波拉了上来,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东波像是一条死鱼,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哎,这才几分钟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过来,咱们这疗程还有第二步呢!”
黄老破鞋不敢再拖东波了:被冷水激了几分钟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烦了。只见东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确切地说,东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满脸横肉的东波额头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爹,亲爹,饶了我吧。李老棍子没表情,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爹,我错了。”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作响。“我没你这样的傻逼儿子。”
“我错了,我赔房三钱,我赔老黄钱……”
“房三儿,过来!有人认你当爹了。”
“爹,房爹,我错了。”
房三把东波那血葫芦似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烤烤火呗。”
“爹……”东波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居然号啕大哭。“真他妈的没刚!”老五骂了一句。“爹……”
“我这一个疗程的第一步没完事儿,你就不行了。”
呼啸的北风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东波号啕大哭。李老棍子平静的表情和东波那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李老棍子这边儿的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觉得冷,和东波一样冷。
这些三十多岁的老混子,谁没折磨过人?都见过折磨人的,但就没见过李老棍子这么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黄老破鞋晚一分钟把东波拉上来,东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没死,欢迎你来报仇。”
“爹,我不敢了……”
腊月初八,天快亮的时候,东波被扔在了当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
据说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办事儿的30多人,事后都不大愿意提这“光辉”的胜利。偶尔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后提几句:要想多活两天,就离李老棍子远点儿。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手段之残忍,把同伙都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那个北风呼啸的篝火之夜,应该挺有诗意的,但是黄老破鞋却没有吟诗。据说他曾在他开的窑子里提起笔来多次,但每次都是刚写几个字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事情到现在,已经快10年了。2009年夏日,黄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团圆》的书,这书的作者是黄老破鞋最钟爱的作家,他总觉得他和张爱玲神交已久。这本名叫《小团圆》的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阳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看到这本书,黄老破鞋终于静下心来仿照上面那两段,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就是描写十年前腊月初七那个夜里:“十年前的腊月初七那天,夜里在江面上看见那寒冷的月光,东波像杀猪一样嘶叫,满脸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东北腊月雪亮的月光中。十年前的月色,在我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已经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却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然后黄老破鞋还补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宁愿天天都过夏天,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写下了这些文字以后,黄老破鞋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这天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确,那夜,给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阴影。连赵红兵都说:“李老棍子确实牛逼,能把东波这么一个滚刀肉给收拾成那样。”当年赵红兵和李四也没彻底降伏东波。“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紧,死得快。”李四说。
东波算是混败了,彻底混败了。一段时间过后,东波又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有了新绰号,叫“呼呼噜噜”,为什么叫“呼呼噜噜”呢?因为东波用了新型毒品:冰。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坐定,穿着20块钱大花裤衩子的他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小玻璃壶,然后再掏出个特制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个塑料管,烤着,开始吸溜“冰”。开始时一吸就是“呼呼噜噜”的水泡声,他总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