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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这个孽畜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是死有余辜的了。既然是老夫子说情,且看尊面饶过他这一次!若能听从老先生教诲,不再作恶,也不负我上苍好生之德。既然如此,尔等且都起来,一应未了事宜,统由老学究与吴立新等酌情磋商办理。在下公务繁忙,不能在此久留,诸位乡亲,俱请各自保重,吾神去矣!嘟……”
小顺儿弄神通,随口说到吴立志在阎罗殿告下林炳这一节,林炳听了,作贼的心虚,一道灵魂“嗖”地透过泥丸宫,逃到爪哇国去了。两次见鬼,本就已经吓得骨软筋酥,再加上一语道着了心病,又听说还要到阴曹去与吴立志当面对质,早已经吓成了一段呆木头,跪在那里天旋地转,隐隐约约只听见老学究在为自己说情,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刘教师”阴魂脱体,小顺儿“嘟噜”一声,两眼倒插,踣然倒卧在椅子上,大伙儿这才每人叩了三个头,送走了“伏魔大帝驾前招讨左先锋”刘将军以后,纷纷站了起来。独有林炳依旧两眼发直,脸色铁青,中邪着魔似的,僵直地戳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林焕到底是个不信神的,虽说叫小顺儿捉弄了半天,心里依旧是半信半疑,见哥哥吓得灵魂出窍,动弹不得,忙叫来旺儿把他扶回家去将息。
这边老学究、林国梁和吴立新又非要留住他商议“未了事宜”不可。林焕送走了哥哥,回来吩咐把已查抄的两家财物如数搬回房内封存,没有查抄的几家全都贴上封条,然后坐下来商议石宕的租赁问题。
吴立新见吓走了林炳,口气更加强硬起来,坚决不肯退出石宕;林焕呢,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儿并不十分相信,坚持收回石宕是林国栋生前的遗愿,非要雇人自采不可。经老学究从中斡旋,两头关说,做好做歹,总算是说合成功:北山老石宕即日起由林家收回自采,原有合同作废,有愿留下替林记石作坊干活儿的,各听自便;有不愿替林家干活儿的,另在北山东头开一新宕,按人收租,每人每月租金一吊,先交后采。当然,免不了又得重订合同,由老学究来代笔做中。一户一张合同,每张合同酬润笔三百文,就是两吊多钱,满够买一担大米的。虽不是横财一宗,也堪称不无小补,乐得老学究眉开眼笑,半天闭不拢嘴。
林炳回家以后,就发高烧说胡话,一病不起。两次见鬼,使他心有余悸,口口声声只叫“刘教师饶命”。请了大先生来,开了方子吃了药,也不见效。
这时候,有关刘教师得道成神、在蛤蟆岭上吸食日精月华修炼成形、可以白昼出现的神话四处传开。林国梁领了乡约老夫子的旨意,找林焕支钱要替刘教师在关帝庙里塑神像;林焕支支吾吾,不肯拿出钱来。林国梁生怕这件有油水的美差溜走了,忙把老神童林步雷请来“降坛”,虔诚询问三将军:关帝座前可有刘先锋其人。十分难得,降坛的是轻易不大出门的大哥唐将军,说话文绉绉的,声称关帝座前不单确有刘先锋其神,而且跟三将军早就结成了莫逆之交,不时往还。不单如此,要是不赶紧替刘将军精塑金身,只怕林炳的病从此难好云云。林焕还在推阻,瑞春听见了,埋怨林焕这是有意不想叫哥哥病好,自己拿钥匙开了银柜取出钱来,交给林国梁急速去办。
说也奇怪,关帝庙里刘先锋的神像刚刚开塑,林炳的病就轻了许多,等到金身落成,病也就完全好了。开光那天,林炳还特地穿上吉服,以“刘先锋弟子”的身份,亲自到关帝庙去拈香行礼哩!
第四十七回
夜路夜话,干叔叔语重心长诲干侄
山村山祠,亲舅舅更深人静等亲甥
刘保义在月娥的带领下,穿村过店,翻山越岭,避开大路上的哨卡盘查,专抄近道儿小路走。月娥虽然是双先缠后放的白薯脚,又是在黑夜里走山路,却走得真不慢。要不是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刘保义问这问那,连这个走南闯北的赳赳武夫,都会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山村姑娘给甩在后边呢!
没走出几里路,也没说了多少话,月娥立刻爱上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干叔叔了。他不单脸型相貌跟干爹相似,说话声气、一举一动跟干爹相似,就是那颗善良而赤诚的心,也跟干爹一模一样啊!
当他知道刘保安在临终之前曾给月娥一家细说过生平,也就不瞒着自己的身世了。他告诉月娥:自从他跟一个堂房叔叔到苏州去开了铁匠铺,跟他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过哥哥跟师傅、师妹他们成立天地会,杀赃官,举义旗,投奔上海刘丽川参加小刀会起义,直到兵败投奔太平军等等经过,他事后倒是都知道的。原因是他在苏州也入了天地会,后来太平军围城的时候,他们天地会在城内里应外合,破了苏州,从此他也就在太平军里当上了一名头目,转战南北。有一次在战报上看见了哥哥的名字,还怕是同名同姓的人,辗转托人带信儿去问,直到回书到了,才相信没错,并且知道师傅、师妹都已经先后叫官府杀害了。那时候战局变化无常,队伍行驻不定,通一封书信很不容易。有的时候,书子是从或死或伤的人身上找了出来,又由不相识的人揣在怀里辗转相托传递方才送到的。收到的书子,往往叫汗水和血水给浸透了。兄弟俩就是通过这许多双热情的手,才能够约略地知道一些彼此的过去和现在。自从侍王李世贤部众撤出浙江,就连这种十分简单的书信,也不可能再转递了。不久,太平军兵败,他在一次激战中被清军蒙古骑兵冲散,流浪到靠近安徽的淳安县杜井镇,幸亏在一对好心的老人掩饰下躲过了大搜捕,从此就认他们做了爹娘,在街上支起一个铁匠炉子,靠打铁度日。后来听说侍王被部将所杀,他的队伍在福建全军覆没,从此就再也得不到哥哥的消息了。
万没有想到过了几年之后,上海一家亲戚给他转去一封索讨旧账的书信,署名是刘浪。从那笔迹和语气,一看就知道是他哥哥刘保安写的。有了哥哥的确信,这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急忙写了回书,辗转托人带到缙云。刘保安收到书信以后,立即回信说了自己在吴石宕落脚及去林家处馆的经过,也曾经劝弟弟来缙云安家。那时候,刘保义认的爹娘全靠他打铁养活,收入微薄。日食三餐之外,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积蓄,一旦离开,两老就要活活饿死。这同生共死患难相依为命的一家人,虽不是亲生骨肉,早已经比亲人更亲了,分身不开,只好作罢。
去年冬天,不知道怎么一来,这一家假骨肉的来历叫地保知道了,先是来勒索要饯,见实在榨不出油水,就在一天半夜里带了衙役来抓人。老两口儿放走了儿子,自己却被抓进了县里去,连冻带饿加上非刑敲打,不出三天,就先后被折磨死了。刘保义得了凶信,当夜就闯进地保家垦,手起刀落,出了一口恶气,又把金银细软打成一包背上,就连夜逃了出来,千里迢迢地到缙云找哥哥来了。本指望兄弟相遇,重叙手足之情,谁知道遍地豺狼,普天之下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横行,无财无权的人遭殃。如今哥哥死在他自己的徒弟之手,连吴姓满门合族也不得安生,除了死伤之外,不是关进了监狱,就是逼上了梁山。这个世道,要不打它个天翻地覆,还会有老百姓的安生日子过吗?
月娥听了保义叔火辣辣的言词,心想:他跟刘教师一样,为了替老百姓打天下,毫不顾惜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这样的英雄,同秀英姑姑和干爹一样,怎么能不令人从心底里爱他们喜欢他们呢。
当小娥羞涩地讲出了自己心中的感受,刘保义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呵呵地笑着,小声地告诉她:刚才在千家岭上,她拿他当作是鬼,以为是刘保安的阴魂出现了;不知道那时候他也拿她当作鬼,以为是周秀英的阴魂出现了呢!谁会想到,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距一千多里,相隔二十余年,今天的吴月娥,居然跟他的师妹周秀英长得一模一样!
月娥谦逊地说:秀英姑姑是古往今来的女英雄,自己虽然外貌上有些像她,可是跟她比起来,连她的一个小手指头也不如哇!刘保义笑着告诉她:周秀英小时候可爱撒娇了,谁想到杀敌上阵,却比男子汉还凶猛呢!刘保义感叹了一番,鼓励月娥说:这次上了山,就要跟周秀英一样,拿起刀枪来为老百姓打天下,到了节骨眼儿上,要跟周秀英姑姑一样,宁可自己倒下去,却要让更多的弟兄们活下来,保存实力,好去杀败为虎作伥的官兵,为穷人打下自己的天下来。
出了壶镇垟地界,两人走上了大路。一弯新月,刚刚洒下一些斑斑点点的寒光,就匆匆地躲进山后睡觉去了。夜空顿时更加黑了起来,两人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一路上,月娥低声地把本良初遇刘教师一直到刚才千家岭上打跑林炳为止的大小往事详细地讲了一遍。刘保义用心地听着,偶尔插问一句两句话。当听到林家父子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的时候,牙齿咬得嘎嘣响,鼻子里出的气儿也粗重多了。
月娥讲完了吴石宕几年来的风风雨雨,静静地等待着刘保义的回答。照她想,刘叔叔听完了,一定会火冒三丈的,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刘保义只是平静地语重心长地说:一路上,月娥低声地把本良初遇刘教师一直到刚才千家岭上打跑林炳为止的大小往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几千年了,有钱有势的人总是骑在咱们老百姓头上拉屎,原因就在于天下还有‘皇上’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在那里给他们撑腰当戳杆儿。唉,要想改变这种人吃人的世道,就得把官绅权贵连同他们的戳杆儿皇上连根儿铲掉;要想铲掉皇上,就得有不眼红皇上、不惦着也当皇上的好带头人才能成功。到了那一天,才算真的天下一统,四海一家。只要大伙儿同心,这样的日子,总会来的。今天咱们上山,是让林炳和金太爷这些人给逼的,这叫做官逼民反,俗话就叫做‘逼上梁山’。不过上了梁山之后,这个反究竟应该怎么个造法,可就得好好儿琢磨琢磨了。就拿你来说吧,你今天上山去,是想暂时躲一躲官兵呢,还是打算一刀一枪,连朝廷皇上一起反,替受苦人打下一个没有官绅压榨的天下来呢?”
月娥不识几个字,不知道几千年来都是怎么改朝换代的。她嗫嚅着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大的大事儿,我又不是主事的人,怎么答得上来呢?我一个山里姑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会洗衣裳做饭搂柴禾;要不是给林家害得家破人亡,我还不是一辈子围着锅台猪圈转?在家当个听话的闺女,出嫁当个贤惠的媳妇儿,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么?如今家里遭了祸事儿,我是吴家的女儿,大仇未报,我能安安生生地丢手不管么?只要能为我爹报仇,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要跟仇人去撞一撞,拼一拼。这就是我上山去的想法。要问我打败了官军以后准备怎么办,说实在的,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呢!关系到全村合族的大事,有我叔我哥他们作主,如今又来了您这样见多识广、遇事不慌的人,一定会替我们想得很周到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要听令照办,不就行了吗?”
听完了月娥那天真质朴的回答,刘保义不由得会心地笑了。月娥的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个没有经过风雨的山村姑娘,能想到这些,应该说已经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