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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儿地下药毒死他。但是,一个讨饭的老婆子,要想买到三钱砒霜,实在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别说是一时间凑不起买药的钱了,就是凑够了钱,没有知名大夫开的药方子,药店里也不卖呀!因此一个多月来,老穷婆虽然也来过好几次了,总没有办法弄到砒霜,依旧无法下手。
昨天,老穷婆忽然来了。这一回,老穷婆不像往常那样哭哭啼啼的,而是兴高采烈地给穷花儿带来了她黑子弟弟还活着的消息,带来了雷家寨人今天晚上要来攻打马家的好消息。她要求穷花儿把月娥找个地方藏起来,在二更以前一定要把后门打开,以免耽误工夫,跑了马富禄。
接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将令,穷花儿真是又惊又喜:一者找到了亲弟弟,二者马富禄死期不远,三者自己也有了出头之日。这是三喜临门,连做梦也梦不到哇!
马富禄歇在三姨太房里的时候居多。每天晚上酒肉吃饱,鸦片抽足,亥正以前,一准儿上床。今天因为惦着三公子攻山的事儿,心神不宁,过了亥正还在书房里吞云吐雾想心思,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老爷未曾就寝,三姨太只好点着灯在屋里坐着干等。穷花儿的心里,更是比谁都着急。按照往常的习惯,只要老爷一进房,三姨大就会打发穷花儿到厨下去取八宝莲子粥之类的夜点心。那时候,跟月娥两个趁便把后门儿开开,并不费什么大事。如今坐在屋里,不借个因头,怎好溜到厨房里去呢?
穷花儿正在想主意,忽听得门外郴声笃笃,锣声嘡嘡,已经是二更二点了。三姨太打了个呵欠,一边吩咐近身丫头铺床摊被,一边就叫穷花儿到厨房去取夜点替老爷送到书房去,顺便捎去一句话:“请老爷今晚别处睡去吧,三姨太身上不舒服,熬不得夜,已经就寝了。”
穷花儿得到这样的差遣,真是求之不得,脆脆儿地答应了一声,就蹦出房去了。
厨房里,除了王二婶儿之外,还有一个看家护院儿的癞金奎坐在一张条凳上抽旱烟。这个金奎,又秃又癞,却长着一颗狗一样的忠心。三十多年了,专管马家的后门儿,每天天一黑,就在后院儿里来回转,从不擅离职守。这会儿,他是到厨房里来吃他那份儿应得的夜点的。看家护院儿打更上夜的人,一共有四个,每天三更时分宵夜。时间未到,王二婶儿的面条还没有下锅,就只有金奎一个人在那里等着。穷花儿一脚迈进厨房,见他正在愣着神儿抽旱烟,就装作没事儿似的笑嘻嘻地说:
“金奎大伯,三姨太叫我来告诉你,有一件事儿,求你帮忙给办一办呢!”
金奎听说三姨太有事儿相求,连忙站起来问:
“三姨太有什么事情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只要我金奎能办到的,一准去办。”
穷花儿笑着说:
“论情理,这事儿本该我去办的,只是马府里的家规,你也知道,夜里不许丫头老妈子到前边去。偏偏今儿晚上这早晚了老爷还不回房安歇,三姨太说,怕老爷饿了,叫我传话给你,让你把老爷的夜宵给送到书房去,顺便还捎上一句话:就说三姨太身上不怎么舒服,老爷再不回房,三姨太可要安歇了。”
事情确实不大,只是跑一趟腿儿。不过,要他离开他的职守,却使他颇费踌躇了。支吾了一阵子,为难地说:
“有三姨太的话,我敢不去吗?不过,太老太爷传下来的规矩,看家护院儿的,谁在自己的点儿上,是不许随便走开的呢!”
穷花儿还没有开口,王二婶儿笑着答了茬儿了:
“得了,得了,往前厅走一个来回,拢共就屁大点儿工夫,不信就能钻进贼来了。再说,你一个看门儿的,老在我这里坐着,算是什么点儿呀?哪天晚上吃夜宵,你们不在这里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咱们办事儿瞒上不瞒下,大家图个方便,较什么真儿呀?你要不放心,我给你看着那两扇牢门,还不行么?”说着,把莲子粥盛在碗里,装进了小提盒儿。
穷花儿见二婶儿直给自己帮腔,赶紧也笑着说:
“金奎大伯真会打哈哈,这些话,当着老爷说去才值钱哩!跟我们说,岂不是白糟践了?这会儿说得好听,只怕是一吃过夜宵,四个人就不知道躲到哪里耍钱去了呢!你放心,我就在这里替你看着门儿,还等你讨了老爷的话去回三姨太呢!”
金奎让人把底儿给揭穿了,又是三姨太的吩咐,只好从王二婶儿手上接过提盒儿来,傻乐着走了。
金奎刚走,王二婶儿就从堆放柴草的空屋子里把月娥放了出来,只说了一句:“快,快开门!”就一手一个,把穷花儿和月娥都推出门外去;回头又拿起勺子来,敲得锅边沿“噹噹”直响,为她们打掩护。
穷花儿和月娥跨出厨房门,就往后门奔去。后门也是双扇的,那板足有一寸厚,外面钉着齐胸高的铁皮,里面一槽儿七八块齐肩高的闸板,每块都是五尺多长、一尺多宽、一寸多厚的硬木制成,两头各钉着一个提环,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两个人就一人提一个铁环,用最快的速度奋力往下卸闸板。
这时候,金奎都已经走过二门儿了,忽然想起提盒里只有一碗粥,没有拿调羹,此外,见王二婶儿匆匆忙忙地从笼屉里端出八宝粥来,连糖都没放就装进提盒儿里去了,这样子送去,岂不是自找倒楣么?一拍脑门儿,扭头就又往回走。刚走出三门儿,就听见后门儿的闸板卸得乒乓响,吃了一惊,放下提盒,就往后门跑去。月光下,看见穷花儿和另一个姑娘正在卸闸板,已经卸下好几块来了。这时候,金奎方才醒过茬儿来,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放下提盒儿,大喊一声,打腰里扽出尖刀来,就向穷花儿扑去。
月娥看见金奎扑了过来,冲穷花儿喊了一声:“你快开门儿,我来对付他!”抽出双剑来,就跟金奎交上了手。月娥今天初次出战,虽然是单枪匹马,却是憋足了劲儿的,两支长剑像风卷残云一般,兜头盖脑地迎面劈去。那金奎拿的是短家伙,根本就近不了月娥的身儿,急切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不敢耽搁,回过身去,边跑边嚷:
“快来人哪!土匪打进来啦!”
照他的想法,他这么一嚷,前头几个看家护院儿的就会来接应,至少能把二门堵上,抵挡一阵儿。但是这条老狗在马家看了三十几年门儿,一者是年过半百,精气神儿一天不如一天;二者是几十年来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渐渐地也有些松懈下来,不以为意了。今天突然间遇到了“匪情”,不免有些乱了手脚慌了神儿。他前脚刚迈过三道门的门槛,月娥后脚就已经追到。他只来得及回身把门儿掩上,再也没有工夫下闸板了,急切间只好用屁股死命把门儿顶住,一面接着大声喊叫:
“快来人哪!士匪打进门儿来啦!”
一个在门外用力推,一个在门里死命顶。月娥的力气到底不如金奎大,推了半天依旧推不开,双方都出了死力僵持看。这时候,穷花儿已经卸完了最后一道儿闸板,打开了后门。
雷一飞他们几十个人早就埋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过了二更,忽听见门内传来了卸闸板的声音、月娥与金奎的格斗声、金奎的叫喊声,知道里面以经动手了,一伙儿人全都点亮了火把儿,围在后门外,急得了不得。
正着急中,忽见后门开开,雷一飞头一个往里就冲,差点儿把穷花儿撞了个仰面朝天。后面的人见雷一飞冲进去,也一拥而入。雷一飞冲到三门前,见月娥还在用力推门,示意她闪开,他用肩膀往门上一靠,使出全身力气,猛一使劲儿,那门缝儿张开足有一寸来宽,月娥趋势把长剑从门缝儿里伸进去用力一捅,正好扎进金奎的后腰,随着一声狂叫,两扇小门儿也就吱吽一声打开了。
前院儿两个上夜的,忽听金奎在三门口杀猪也似地狂叫起来,正想去接应,刚迈了几步,又转念一想:后门进了土匪,前门上了闸板,打开已经来不及;老爷还在书房,无处可藏,还是先救老爷要紧。两人停步一商量,顾不得金奎死活,回身就奔了书房。
马富禄抽足了鸦片,正在烟榻上瘾着,忽听金奎大嚷“土匪打进来了”,立时慌了手脚,脸色蜡黄,六神无主,像一摊泥似的软瘫在烟榻上。两名上夜的家丁冲进门来,二话不说,一边一个托住了胳肢窝,像拖死狗似的,连拉带拽地把他架到楼上去了。后门开开,雷一飞头一个往里就冲,后面的人见雷一飞冲进去,也一拥而入。
雷一飞从穷花儿嘴里知道马富禄还在书房,就让雷大嫂和月娥带着女兵们去搜查内眷,自己带着男兵叫穷花儿引路直奔前院儿来。
整个前院儿,除花厅和账房之外,就是书房和起坐间。布置格局,仍按照在京师住家时候的款式:院子里种几盆花草,养两缸金鱼,在门洞里刷上四个红底黑字的门封,一边写“进士及第”,“翰林院庶吉士”;一边写“南书房行走”①,“赏戴双眼花翎”,以此夸耀他的荣华富贵,叫人一进门来就肃然起敬。正对大门,是一个大福字影壁,书房的门楣上挂一块横匾,大书“若谷”二字,作为斋名。这还是他三十年前乡试归来,甲榜挂名之后的手笔。据他自己说,这是“虚怀若谷”的意思;但是他的同寅们,却都戏称这是“壑欲难填”的饰词;虽是笑话,却也贴谱儿。两边的对联儿写着:“富贵年年添富贵,恩光代代受恩光”,则是他告老以后新挂出来的。为了跟他的“若谷书斋”相呼应,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欹器②来,陈放在条案上,还刻了“中则正,满而覆”六字铭言,以表示他绝不贪多,适可而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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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南书房行走──清代宫廷内的官员,已有一定的职务,又被派到别的衙门去办事的,称为“行走”。南书房在乾清宫的右边,原先是康熙皇帝读书的地方。从康熙十六年(1677)开始,选派翰林院官员入内当值,协助皇帝办理文书和笔墨上的事情。凡被选入值的官员,叫做“入值南书房”,也叫“南书房行走”。
② 欹(q ī欺)器──古代一种置于座右以为戒的器物,平时中空,是斜的,注水一半,就正了,注满了水,就倒了,所谓“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古欹器的制作法已经失传,现存的欹器,据说是六朝时祖冲之重新设计的。欹,倾斜的意思。
雷一飞一伙儿冲进书房,屋里空无一人。烟榻上太谷灯未熄,书案上桕油灯通明。书桌烟榻之外,靠墙还有一溜儿好几个红木书架子,堆满了各种书籍碑帖字画。雷一飞拿灯往桌子底下、书架子后面照了照,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书架子旁边有一个紫檀木的书箱,钥匙还在锁孔里插着,像是有人匆匆开过的样子。顺手把箱子门往外一拉,里面像是一道“楼梯”,每层“楼梯”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里又分成大小几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里装着一件珍玩:有的是一枚埃及古币,有的是一部名人手抄的寸半本蝇头小楷四书,有的是一个精镂细刻的九层玲珑牙球,有的是一个雕着山水人物故事的核桃……十几个抽屉里,装的全是玉器、铜器、瓷器、牙雕、金石、字画之类,不下几百种之多。穷花儿解释说:
“这个百宝箱,听说原本是乾隆皇帝的玩艺儿,不知道马富禄是怎么弄到手的。里面装的室贝,能值好几千两银子呢!还不把它带走?”
雷一飞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