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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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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家挨了一巴掌又赚了一通骂,直眉瞪眼地爬上船来,找着了媒人传话说:

“传张爷的话:新郎死了,叫新娘子换上素服到孝堂守灵去!”

冯子才假装糊涂,明知故问:

“新郎不是好好儿地跟我去迎亲了吗?谁说死了?”

到了这时候,那管家不得不说实话了:

“跟你去的,是冒牌儿的替身,正牌儿的刚才淹死了。”

“好好儿的怎么会淹死的呢?”媒人问。

管家瞥了一眼水阁子,见东家已经进门去了,这才装了一个鬼脸,苦笑着说:

“昨天你们去迎亲,遇上了风雨,回不来。我们少东家可是整整折腾了一晚上,眼巴巴儿地只盼着花轿抬进门儿。只是东家奶奶看得严,不让他出房门儿,没办法。今天早上他一觉睡醒,见身边没人,趿垃着鞋子就跑出大门进了这个阁子,靠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等花轿。我们劝他不动,就去回了东家。东家亲自来找他,他心里着急,一推那栏杆就想溜,不料那栏杆经受风吹雨打日头晒,年久失修,已经是朽了的,他那里使劲儿一推,就连人带栏杆都掉进江里去了。”

“江边有那么多船,赶紧叫人救哇!”

“怎么不救?少东家掉进江里去了,又不会水,‘啊’地发一声喊,‘啯’地灌一口水,直翻白眼儿,东家见了能不急么?就直喊那船上的老大:谁能救起少东家来,赏钱三十吊!”

“有人下水去救没有呢?”

“没有。他们也喊:‘留着你那三十吊钱买纸烧去吧!’划船就要走。少东家在水里已经没了顶,老东家狠了狠心,又加了二十吊。”

“这回有人下水了没有呢?”

“还是没有。他们也喊:‘你出二百吊,还你一个活的!”

这时候,少东家已经氽出去好儿丈远,快瞧不见影子了。老东家舍不得那二百吊钱,反正他自己也是使船的出身,识得水性,就把衣服甩了,一头扎进了水里。“

“捞上来没有?”

“没有。到底是年岁大了,又有几十年没下过水,冷丁下去,早晨水凉,腿肚子抽了筋,摸了一把儿子没摸着,爬上岸来,边揉腿肚子边叫:‘快救人!只要能捞上来,赏钱一百吊!”

“这一回总该有人下水了吧?”

“哪儿啊!您老不知道,这江上的船老大,都是常跟我们东家打交道的,知道我们东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说话又从来不算话,救上人来也不一定真能领到钱,就存心逗着他玩儿。那几个水性好的,死咬住了没有二百吊钱不下水,只有一个死不开眼见钱开眼的酒鬼,这两天正没赌本儿,不顾同伙儿的阻拦,跳下水去了。”

“捞上来没有呢?”

“他下水摸了半天儿,捞倒是捞上来了,只是肚子里灌满了水,早就没了气儿啦!”

“那一百吊赏钱给了没有呢?”

“你没听水阁子里正在吵么?那酒鬼咬定了东家的那句话:只要捞上来,就赏一百吊,不论死活。东家说:他要的是活人,不是死尸。又说:少东家准是让他在水下弄死的,没给赏钱不要说起,反倒给了他几个耳刮子,还说要拿片子送到县衙门去抵命办罪呢!”

“你去给你们东家说一声:冒牌儿的新郎露了马脚,新娘子没接来,亲翁倒来了。你问他咋办吧。”

“还能咋办?左不过把庚帖退回去,把嫁妆发回去罢咧!还真能叫新娘子来带孝守灵堂?”

说着,管家下船回话去了。船上那不相干的执事人等,也纷纷下船上了岸。

陈焕文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个张二麻子原来是那么一个东西,深恨自己病中不察,让家里的攀了这么一位亲家,险些儿上了大当。要不是天缘凑巧,鬼使神差,叫本忠来代新郎,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田地呢。

张二麻子听说西洋景拆穿了,新娘子没抬来,陈焕文在船上等着自己去说话,先自气馁了三分,甩开了纠缠不休的那个酒鬼,就迎了上来。本来就是亏理的事情,说话哪儿还硬气得起来?见陈焕文和两个媒人走下船来,只得强装笑脸,叫了一声“亲翁”,紧着往大门里让。陈焕文绷着脸,站住了。只是冷冷地说:

“张二,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张二麻子见陈焕文怒形于色,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架势。知道光凭一副笑脸两句好活是难于圆场的了,也就干脆不多废话,把事儿挑明了说:

“还问这叫什么事儿干什么?!  如今是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儿媳妇没进门儿,倒把个儿子生生地淹死了!也不知我张家祖上哪辈子缺了德,叫我这一辈儿上丢人又现眼!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甭问这算是哪门子事儿啦!干脆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事情是你做出来的,该怎么收场,你还不知道吗?”

“我是蒋干献策──除了馊主意,好办法一个也没有。你只当我是磨房里的驴,全听你的吆喝,还不行么?你在前面划道儿,只要过得去,我就随着。”

“我先问你:你是打算官了,还是私了?”

“官了怎么说?私了怎么讲?”

“要是你愿意官了,咱们上县衙门,经州过府打官司,听凭太爷、太尊当堂公断;要是你愿意私了,咱们当着两造媒人和一众乡亲们,把事情说个明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啦!谁叫我儿子没福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淹死了呢?反正你女儿也没过门儿来,我退你庚帖,听你老哥另行择配,还不行么?”

“事情要是那么简单,我也不用亲自上门来找你了。我再问你:你打发去迎亲的新郎,是怎么回事儿?”

“嗨,不就为小儿偶感风寒,行动不得,临时央个人权代一下嘛!这样的事情,在咱们这地方,可不稀罕。”

“在咱们这里,代新郎的事儿原本不稀罕。不过那也得两家情愿,事先说好了。如今你连媒人面前都瞒得死死的,算是哪门子代新郎?你的宝贝儿子是个啥模样,你自己心中明白,街坊邻居们也都清楚。你找了这个姓刘的来代新郎迎花轿,耍的是调包骗婚的把戏,这又能骗过谁去?眼下天地也拜了,洞房也进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让你自己说说,我女儿的一生名节,往后怎么交代?”

“嘿嘿,这个,嘿嘿,你老哥要是不嫌弃,我看那孩子也挺机灵的,你就将错就错,招他做个女婿得啦!风挡雨阻,弄假成真,也算得是一门天作之合的美满良缘了,嘿嘿!”

“这可是你给我送上门儿来的女婿,承你的美意,一应聘金彩礼,我都收过了。”

“这个……”

“你要是舍不得,这个女婿我也不要了,咱们还是进衙门评理去。”

“得啦!得啦!就算是我收了个义子,赶明儿你把姑娘送过来,还是我的儿媳妇,这总行了吧?”

“我招我的女婿,要认你这样的人做老子干什么?咱们把话说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是我发来的妆奁,今天我全部运走,一样不落。”

“得,得。你老哥不愿意跟我攀亲家,我也不敢勉强。人都掉井里了,耳朵也挂不住啦!儿子都没了,我留你的妆奁干什么!瞧着还嫌扎眼睛呢!趁早你全运走吧!”

正在这时候,从那阁子里蹿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拍着巴掌干嚎着说:

“皇天哪①!妆奁不能退,儿媳妇还得娶过来呀!是我张家的儿媳妇,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儿子没了,儿媳妇就得守孤孀嘛!我们家有田有房有渔船,不缺吃穿,不是养不起一个儿媳妇哇!呜呜!男人死了不满三年就改嫁,我们张家的门风倒不起呀!呜呜!”

……………………

①  皇天哪──温州方言中常用的口头语,“哪”字读重音,因语气和场合的不同,分别用来表示卑夷、不满、惊奇、无可奈何等种种感情。

张二被那女人嚎得心头火起,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一把把她推开,生平第一次骂开了他的女人:

“躲开!都是你办的好事!这脸就已经叫你丢到家啦!还嫌不够怎么着?儿子死了,埋了就完了!还省得你指着儿子不让我讨小呢!这回倒好了,明天我就叫刘媒婆替我买两个妾回来,不信我姓张的就不会生儿子!”

张二正要进门去吩咐往出抬嫁妆,那个下水救人的酒鬼拽住了他的长衫下摆不放:

“别忙走哇!我冻了这一早晨,那一百吊赏钱您老还没给呢!

张二猛一转身,瞪大了眼睛抡圆了给那酒鬼一个大嘴巴:

“给!给你这一百吊!你揿死①了我儿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

①  揿死──也写作浸死,指把人的头部强摁入水中淹死。

江上驾船打渔的船老大们,轰地一声全乐了。

第七十回

入赘为婿,老岳父求实用教读写算

出门经商,叔丈人图得利传生意经

新婚之后的本忠,沉浸在无比的安逸与舒适之中。

这个在饥寒劳碌中长大起来的小石匠,从小只知道凭自己的力气和手艺挣饭吃,跟父兄们一样,  他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也用不着去精心策划、妥善安排。吴石宕的许多长辈,就是他的榜样:小时候,放牛,打柴,分担着一份儿家务或活茬儿;兄弟不太多、家境还能过得下去的,可以到林村去寄学,每天读半天书,认几个字,一过了十岁,就得整天呆在石宕里打下手学手艺了;长大以后,就凭着力气和手艺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传种接代,为吴石宕培育出更多更好的石匠师傅来。这就是吴姓族人为自己安排好的出路。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他们像一窝蜜蜂或是一窝蚂蚁一样,代复一代,只知道分巢繁衍,而不会想到要去改变生活。

质朴的吴石宕人,安份守己,代代相传,只想当一名手艺高明的石匠师傅,只求一家人布衣淡饭能够温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跳槽改业,更没有人想到过要去做官发财。

但是天下的事情,往往不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而发展变化的。由于陈焕文偶然失落一个扎包,好像往一口宁静的池塘里投进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顿时间造成了一场轩然大波,迫使吴石宕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传统习惯,不得不随波逐流地去干起那未经策划安排的、完全陌生的行当来了。

两年来,吴本忠就在这股激流的冲击之下,离开了宁静的池塘,完全彻底地改变了生活。

他在山村里度过了童年,父兄们的榜样,清楚明白地指出了他今后应该走的道路,必然是辛勤劳作、诚恳待人、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手艺高明受人称赞的石匠,在摆弄石头中了结自己的一生。后来被不可抗拒的激流抛出了那个宁静的池塘、那个狭窄的天地,投身到广阔的、隔膜的另一个世界以后,对于自己往后的命运和道路,他就茫然起来,无从猜测也无从安排,只好随遇而安,一切全都听天由命了。

本忠自信是个有血性有志气的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大夫。因此,在他的心中,有一股极为强烈的复仇的火焰在燃烧着。正因为有了这种复仇的欲望,才产生了一种力量,支持他不畏避一切艰难险阻,逃离了自己的家乡,投身到茫茫的人海中来,先求生存,次求壮大,最终达到手刃仇人、复仇雪恨的目的。跟着仇有财在戏班子里度过的那两年,正是他从少年时代进入青年时期的转折。在仇有财的点拨与熏陶之下,他不单武艺上有了很大提高,就是在学识方面,也长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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