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① 于归──旧时指女子出嫁。因为女子以男方为家,所以称嫁为归。
这样的场合,在座诸公谁不捧场?连说:“应该!应该!”新郎新娘也赶快站起身来,捧上酒壶,双双走过来替他斟满了酒。吕久湘走得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地连连向四周拱手说:
“诸位!诸位!今天林、吕两府为公子千金办喜事,郎才女貌,门户相当,真是天生一对,地凑一双。兄弟道贺来迟,罪已不轻,又累诸公久等,罪上加罪,罪莫大兮!兄弟自知有罪,罪重难赦,甘愿认罚,先满饮三杯,求诸位网开一面,暂且饶了兄弟这一遭儿则个!”说着,一躬到地,唱了老大一个肥喏①。
……………………
① 唱喏──古人行礼,一边打躬,一边嘴里喏喏致词,叫做唱喏。清代已经不行唱喏古礼,就把作揖称之为唱喏。
大家都知道吕久湘诙谐善谑,最擅长讲笑话。座中有个短手短腿粗脖子肥脑袋五短身材的圆脸矮个子,脸上红光闪闪,亮得好像就要流下油来,一嘴的金牙,说起话来,满口的白沫儿,黄白掩映。这个人,是兴隆钱庄的东家,名叫吕进财,跟吕久湘既是同宗,也是多年的知心密友,情同骨肉。他见吕久湘端起杯子就要喝,连忙站起来双手乱摇说:
“不行!不行!罚三杯酒,太便宜你了。谁不知道你吕酒缸的海量?三杯酒,还不够你灌缝儿哩!趁早别糟蹋了这三杯女儿红,留着一会儿慢慢地品尝去吧!来迟了,当然要罚你,不过不罚你喝酒,先罚你讲笑话。还得讲好了:大伙儿听了不笑可不算数。”
吕久湘放下刚端起来要喝的酒,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说:
“进财兄不肯饶恕兄弟,这更说明兄弟罪在不赦,难于轻饶的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来,诸位哪儿知道,我心里比谁都着急哩!一大清早起来,就叫我内人打箱底翻出我这身难得一穿的‘出客衣’来换上,打算先去给敬之兄帮点儿忙。刚迈出家门儿,迎脸碰上一位收桐油的温州客人,急要二百担桐油凑舱出洋。多年的老交情了,我能不管么?带着他转了一上午,过完秤,倒完桶,兑完银子,已经过了申牌时分了,忙得我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心里想:吕家花轿早就抬走了,就不用找敬之去啦,还是直奔林府吧。又一想,不行,饿了大半天儿了,要是到了林府空肚子喝几杯酒,非醉了不行。我是个有名的醉不倒的酒缸,今天要是醉倒在林府,晚上叫人抬回家去,还不知道到了谁的家,愣管自己的老婆叫大嫂,那不就落下话把了吗?一看天色,拜天地儿是赶不上了,赶坐席喝酒倒还不晚。对,赶紧回家去,叫内人先给我做碗面条垫垫底儿。嗨,你猜怎么着?她那里刚摊开马吊①,跟几个老嫂子斗叶子玩儿,洗完牌还没有告幺②呢,让我给轰到厨房里去,火燎眉毛似地一通紧催。她心里掂着斗叶子,比我更急,慌里慌张地没等开锅就下了面,做成了一碗面条不像面条、浆糊不像浆糊的东西。都给我端来了,还说什么呢,那就将就着吃吧!我刚坐下,我内人把面条往桌上一倒,就把碗筷收走了。这叫哪门子吃法呀?到了新疆了?请我吃抓饭怎么着?我刚要发作,我内人说话了:‘你急呀,我比你更急呐,要等你吃完了,什么时辰才能洗碗哪!’我内人那个脾气,做姑娘的时候连她爹娘都怕她,诸位都是知道的,我又是个出名的怕老婆汉子,怎么惹得起?只好凑合点儿,用手抓着吃吧!我正歪着脑袋琢磨着怎么下手抓呢,这工夫我三叔挑着粪桶掏毛房来了。进门二话没说,伸手就把桌上的那碗面条给划拉到粪桶里去了。我正要发火,三叔说话了:‘你急呀,我比你更急呐!要等你吃完了再拉出来,那得什么时候哇?’得,他们都有理,就我没理,谁叫我是小辈儿呢?这顿饭只好免了算了。心里想:空着肚子,到林府可以多吃点儿,倒也不错。走出门来,正遇上一顶空轿子,巧劲儿!当即讲好了价钱上了轿,两个轿夫抬起轿子来就跑。我在轿子里刚冲了一个盹儿,唔,到了!心里话:倒是真快呀!走出轿子来一看:嗨,轿子没到林村,倒把我给抬到轿夫他们家门口去了。这回我可真火儿了:在家里惹不起我媳妇儿跟我叔,还惹不起你们两个穷抬轿子的吗?我跺着脚说:‘我有急事儿,让你们给耽误啦!’两个轿夫倒不着急,一面撤轿杠,一面慢条斯理儿地说:‘你急呀,我们两个比你更急呢,要等你到林府喝完喜酒,再抬你回来,那得什么时候哇?’我气极了,跳着脚骂他们:‘瞎了你的狗眼了,你不认识我是吕久湘吗?’倒是不错,他们原礼奉还,说:‘你才瞎了眼哪!你不认识我们俩,一个叫常有理,一个叫甄着急吗?’得,谁叫我认错了人呢!我还有事,没那闲工夫跟他们制这气,就转身上了回头路。心里生气,肚子又饿,走一步,骂一句,一直走到这会儿才到。诸位说说,这能怪我吗?”
……………………
① 马吊──清代民间流行的一种老式纸牌:本名“马掉脚”,也叫“和(hú胡)牌”、“叶子”,是麻将的前身。马吊牌每副四十叶,每叶二寸长,半寸宽,各画《水浒》中人物,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门,自相统辖:万贯、索子从一到九,各九叶;十万贯从二十万贯到万万贯共十一叶;文钱一门,以“空汤”为至尊,“桃花”次之,下瞎一文钱至九文钱,共十一叶。
② 告幺(y āo 腰)──斗马吊牌之先,洗完牌每人翻开一张,点数在前头的称“头家”。幺,即“一”,次序最先,所以称为“告幺”。
他一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一面擦着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还用他那又肥又大长过指尖的袖筒当扇子,啪哒啪哒地扇着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装出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来。
满花厅的人,还没等他说完,早就已经前俯后仰,哈哈呵呵地笑成一片儿了。新娘子不敢笑出声儿来,用一条手绢儿捂着嘴,只看见两个肩膀在一耸一耸。吕进财小鼻子小脸儿的,张大着满口金牙的小嘴,笑起来格儿格儿的,又高又尖,盖过了全场。好半天儿,笑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吕久湘等大家笑够了,这才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一边咂着滋味儿,一边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说:
“这回可该我坐下来歇歇腿儿,喝两盅了吧!”
吕进财一见吕久湘坐下去了,忙又站起来尖声地说:
“嗨,嗨,别赖账啊!你的笑话还没说呢!”
吕久湘刚夹起一块鸡翅膀来,一边儿嚼着,一边儿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不是说好了不笑不算吗?在座诸位刚才哪位没笑哇?”
不知道是老学究爱听笑话呢,还是因为刚才跟大先生抬杠余气未消,他当真没有笑,只见他举起筷子点着吕久湘,微笑着说:
“久湘的笑话固然来得快,却没把我逗笑,不算,不算!
吕久湘一看是老将杀出阵来挑战,怎肯示弱?眼珠子一转,赶紧站起身来陪着笑脸儿说:
“既然是林老夫子刚才没有笑,说明我的笑话编得还不到火候儿。没奈何,只好再说一个,就算在下专门孝敬老学究吧!”
老塾师见自己的药方有了神效,也高兴起来,干脆放下筷子,听他说个什么有趣儿的笑话,准备好好儿地乐他一乐。三张桌上的贵客,都爱听吕久湘讲笑话,一听说他又要奉赠一个,霎时间全静了下来,花厅上下,鸦雀无声。吕久湘眼珠儿一转,灵机一动,转眼间编成了一个笑话。先喝一口酒,再咳嗽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有一位教书先生,最爱念别字……”
刚说了这一句,“哗”地一声,满堂宾客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大家知道这是有心要拿老学究打哈哈了,都偷偷儿地拿眼睛瞟着老学究。吕久湘来晚了,不知道刚才老塾师挨了噎,心里不痛快,正想借吕久湘的笑话舒舒眉头,解解心宽呢。老学究没想到木匠杠枷,闹了归齐倒取笑到自已头上来了,登时沉下了脸来。吕久湘假装没看见,自顾自接着说:
“有一个人,姓潘,名字叫忻枓①──就是一个竖心旁加一个‘斤两’的‘斤’字的‘忻’;一个木字旁加一个‘升斗’的‘斗’字的‘枓’。娶妻乜②氏──就是‘之乎者也’的‘也’字少一竖的‘乜’。有一回, 潘忻枓给他老爷子结椁①,请这位教书先生去赞礼。黄金②进了石匣③,法事开场,要孝子、孝妇叩头行礼,赞礼先生在一旁唱名,拿起法帖来,刚读了‘孝子’两个字,底下的名字读不上来了。琢磨半天,没办法,秀才识字认半边儿呗,就接着念:‘番斤斗!’孝子一听:什么?翻筋斗?这是哪门子规矩呀?没奈何,既然是法帖上写明的,只好硬硬头皮,翻了一个。教书先生接着念:‘孝妇,也氏!’孝妇一听,怎么?也是?也得翻筋斗么?赶巧这乜氏正怀着九个月的身孕,要是一翻筋斗,能保不把娃娃给折下来?没奈何,只好央告说:‘筋斗我可翻不了,凑合点儿,我来个蝎子爬吧。’”
……………………
① 枓(zhǔ主)──古代一种舀水用的木勺。现代只用于建筑和姓名中。
② 乜(niè聂)──姓。
① 结椁──缙云旧俗:人死葬后若干年,把骨头拣出来装进石匣重埋。
② 黄金──这里指从坟墓里扒出来的整副尸骨。
③ 石匣──装尸骨用的小型石棺。
短短几句话,把安安静静听笑话的一厅堂宾客,又都逗得前俯后仰,笑得闭不拢嘴。那几位举着酒杯正喝酒的朋友,有的忍俊不禁,差点儿把一口酒全喷在桌子上,有的噎在嗓子眼儿里,上不上,下不下,咯咯咯直呛。再看老学究,早已经气得脸红耳赤,青筋暴起。可是人家并没有指名道姓,又发作不得。生了半天闷气,忽然间脑子开了窍,趁大家笑声稍歇,也随着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
“早就听说久湘善于辞令,尤长笑话,一向无缘领教,深感遗憾。今天有缘得饱耳福,果然是才思敏捷,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听你这一说,我倒也想起一个笑话来了。要是不嫌粗俗,不妨也讲给大家听听,聊以助兴。如何?”
座中诸位,早已看出老塾师没憋着好屁,准是打算借讲笑话为名,回敬几句,奚落吕久湘一番。平常时候,林步雪在村子里第一是长辈,第二是为人师表的村学究,一向最维护师道尊严,满嘴上仁义道德,讲究的是非礼勿言,仁爱忠恕。除了没有教养的村童有时候会出言不逊地在背后叫他一声“子路不说”或者“母狗”之外,村民们都拿他当圣人,见了他都得恭而敬之地叫一声“老夫子”或者“老学究”,没有一个人敢于当面说他一个不字的。如今碰见了这位太岁,说话没遮没拦,偏偏当着那么多的体面人物揭他的短儿,道着了痛处,又羞又愧。这样的行径,简直就是侮辱斯文,亵渎圣人!加上刚才贪图女儿红酒醇味甘,多喝了两杯,气借酒行,酒助气威,更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可又急不得,恼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无计可施。琢磨了半天,才挖空心思编成一个笑话,想借此出出胸中的闷气。座中有的是明眼人,谁看不出这个?连忙拊(f ǔ府)掌欢迎。一来让这位道学先生显一显原形,二来也乐得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