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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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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闪烁之下,五步之外看人就有点儿影影绰绰,蛤蟆岭上满山都是卧牛似的大石头,怎么个找法?本忠也有点儿急了:一年到头,大黄牯到处驮运石料;农忙季节,两家的耕田、耙地、播种、车水这许许多多重活儿,全指着大黄牯去干,真要是丢了,怎么得了哇!哥儿俩一商量,决定兵分两路:本忠往北去银田村,本良往南去林村,挨家挨户见人就问,看有人瞧见过大黄牯没有。

本忠提着灯笼先回家,哭丧着脸说:“银田村我挨家挨户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瞧见过大黄估。”

一家人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迷雾。立志想了一想,对立本说:

“绳套要是松了,大黄牯认道儿,自己会回来。看起来,八成儿是让人给牵走了。要真是让人给牵走了,这山南山北两个村子里的人总会有人瞅见的。顺山脚往西走是咱们村,在东走是岭下朱。这岭下朱的人,十家中也有七八家认识咱们家的牛。先等一等,看本良回来怎么说。要是林村也没有人看见,那就得走一趟岭下朱了。”

立本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本忠着急,二话不说,提起灯笼来就要奔岭下朱,让立志拦住了,接过灯笼来吹灭了蜡烛,顺手挂在墙上,示意叫本忠坐下,等本良回来再说。

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在灯下坐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月娥说:饭菜都在锅里座着,叫本忠先去吃饭。本忠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动身。这个时候,心里火燎燎的,肚子里好像塞了一块砖头,哪儿还吃得下东西去呀!半个时辰过去了,左等右等,总不见本良回来。俗话说:“等人心焦”,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今天的时间,好像也比往常慢多了似的。

又等了有两三袋烟的工夫,本良这才怒气冲冲地迈进门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儿。本忠着急了,赶着问:

“林村有人见着咱家的牛没有?你倒是说话呀!”

本良把上衣的扣子解开,鼻子里“哼”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气虎虎地说:

“真是欺人到家了。我一进林村,打西头问到东头,林国松家的银锁,二寡妇家的小香,都说天擦黑儿的时候,看见林国栋一手撩着长袍打蛤蟆岭那边牵回一头牛来,过了新石桥没进村,绕村东那条小路奔了他家后门了。我一听牛有了着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找林国栋。到了他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把门开开。我见到了林国栋,这老小子倒透着挺客气,直让我坐,我哪有那份儿闲心跟他瞎磨牙?就开门见山地问他:‘我家的牛在蛤蟆岭下拴着,有人看见是你给牵回家来了。要是牛在你家,请你还给我,改日再来登门道谢。’他倒好,一推六二五,又说:‘你们家的大黄牯,谁不认识?我们家一共三头大水牛,这你是知道的;今天我倒是牵了一头牛回来,不过那是我新买的一条花牛,谁见我们家有黄牯来着?不信我带你去看。’一边说一边亲自端着灯带我到后院牛栏里去看。栏里确实只有三头水牛和一头黄白花牛。捉贼要赃,没有真凭实据,我能说什么?我无可奈何,只好说别处再找找去。这老小子还皮笑肉不笑地送我出了大门。我一边走一边寻思:只要牛果真在他家里,早一天晚一天他总得转手倒出去,我花上几个人白天黑夜悄悄儿去看住他家前后门,大黄牯还能飞上天去?我正打算回来给家里报个信儿,走过了林村新桥,刚一出村,猛丁从树影儿里钻出一个人来,吓了我一跳。一把抓住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林国栋的放牛娃来喜儿。他悄悄儿地把我拽到路边告诉我说:林国栋牵回去的牛,确实就是咱家的大黄牯。我在前面一敲门,林国栋慌了手脚,想把牛从后门牵出去,又怕后门也有人堵着。正没主意呢,林炳来了,赶巧后院儿正在磨豆腐,就叫人拿生豆浆把大黄牯抹成了花牛。灯光下,谁看得出来?他还说:照林国栋的意思,想大后天一早天不亮就把牛牵到壶镇集上去卖。林炳说:‘卖了不妥当,这条牛只要是一牵进林家的门,不管它有人看见没人看见,就不能再牵出去。一来赶集的日子,路上耳目众多,保不齐哪位错眼看见了,风声传到吴家去,事情非砸不可;就算一路上没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了,吴家的大黄牯到处送石料,在这方圆一二十里之内,有几个人不认识的?早晚让人认出来了,追起根儿来,还是非现不可。我们林家又不是为了卖钱才牵他吴家的牛,只不过为了制一口气,找他点儿麻烦,煞煞他的威风罢了。倒不如趁这秋天膘肥肉壮的时候,宰了吃口鲜牛肉,修修五脏庙。万一以后有人走漏了风声,早就吃在肚子里了,查无实据,他找谁说理去?’来喜儿说,我这一去,打草惊了蛇,只怕今儿晚上他们就要动手宰呢!爹,你看这事儿咋办吧!”

立志还没有答话,本忠火爆三丈,“刷”地一声站起身来,两手抓住本良的胳膊又摇又晃,大声地嚷着说:

“你知道他们欺人到家了,你就这样干噎这口气儿吗?师傅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师傅临终的话,你都忘了?师傅传你的本事,你都就饭吃了?你噎得下这口气儿,我可噎不下!就是搭上这条命,今天也要看看他林家父子的心有多黑!”说着,伸手就要摘挂在墙上的那把单刀。立志喝了他一声,本良伸手把他给摁住了。

立志一摆手,示意叫本良、本忠都坐下,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兄弟俩,又看了看立本和月娥娘儿俩,这才长叹一口气儿,对本忠说:

“刘教师怎么死的,谁也没有忘。要是你搭上一条命,能换来林炳、林国栋两条命,今天我拦你都算我胆儿小。就你那两下子,拿什么跟林炳比?谁都知道你哥哥的武艺比林炳要高明得多,他还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不敢冒冒失失地一个人就打进林家去呢,你凭什么就敢说这大话?再说,也还不到动武的时候。这样吧,他们不是打算今儿晚上宰牛么?行,我就在这时候去撞他一趟。他要是还拿花牛来跟我打马虎眼儿,我就捅他的窗户纸,不怕他不把牛还给咱们。”

说着,伸手就要摘墙上挂着的灯笼,月娥赶紧站起来把灯笼摘下点上,递到立志手中。本良、本忠也要跟着去,立志不让,说是人去多了反而不好,就提着灯笼独自出门去了。

一家人坐在屋里听信儿。大家都低着头,默默无言地反复琢磨着这件事儿。立本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腾腾的。月娥悄悄儿地问她妈:“要是林家愣不给呢,会不会跟爹打起来?”她妈说:“恐怕他们还不敢。”本忠听见了,插嘴说:“他们这一家人,良心都长在脊梁背儿上,什么事儿办不出来?爹愣要一个人去,我真不放心!”立本说:“只怕去晚了,牛都宰完了,就没辙了。”

正说着,腾地跳进一个人来,吓了大家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二虎。本良兜胸给了他一拳,嗔着说:

“促狭鬼!老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吓人一大跳!人家着急,偏你有心打哈哈!”

二虎在本忠身边儿坐了,还是笑嘻嘻地说:

“一屋子人都不怕  ,偏你这个大小伙子吓了一跳,快告诉我,你们家的牛找到了没有?”

本良把上林家找牛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还说了说立志的意思和他单身去林家讨牛的事儿。二虎一听,“刷”地站起来,正色说:

“你怎么不跟你爹一起去呀?林国栋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哪件事他不是钱拿到手里,还总占理?如今你当面揭他的癞疮疤,他能老老实实地认输,把牛让你牵回来?要是你们去上三个五个人,也许是一场吵,也许是一场架;如今就去一个人,又是黑灯瞎火没月亮的天气,他们林家父子心狠手辣,什么屎不拉?就算他不下毒手,现放着林炳是新任壶镇团防局响噹噹的总爷,给你来个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捆起你来,先往局里一送,再拿一张帖子连人押到县衙门里,告你一个夜入民宅,非偷即抢,你往哪里说理去?”

一席话说得月娥害怕起来,拽住她娘的袖子小声说:

“要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让哥哥他们去看看呢。”

本忠早就沉不住气儿了,拽着本良冲他妈直嚷:

“怎么样?我怎么说来着?哥,咱们快看看去吧,要等他们下了手,可就晚了。”

本良心里也着急,可又不敢作主,拿眼睛瞅着立本。立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愣了半天神儿,不住地叭唧着旱烟杆儿,直到烟袋锅里的火熄了好一会儿,这才拿定主意说:

“你们哥儿俩去看看也好。叫本善、本厚跟你们去,万一有事,也好接应。去的时候,别带长家伙,贴身藏把七寸刀,能防个身就得了。你们去,不是去干架,只要能保你爹回来,能不动手就别动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二虎一听没他,哪里肯依?急得跳起来说:

“我给你们解开谜团,你们哥儿四个倒把我给闪下了,有这样不讲理的吗?不管怎么着,今天晚上我是非跟你们一起去不可的。”

立本听说二虎也要去,忙站起来摇手阻止说:

“我们家丢了牛,没法子,不去不行。这样的事情,怎敢扯上你?万一动起手来,这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玩艺儿,真要磕着碰着哪儿了,在你娘跟前我怎么交代?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听信儿吧。到了用着你的时候。你想不去还不行呢!”

“不行,不行!”二虎见不让他去,蹦了起来嚷着说。“咱们两家,还分什么你我?吴家有事,张家要是不管,赶明儿我那嫂妹子知道了,能饶我么?你们就算是疼我,让我也出兵吧!”

月娥白了二虎一眼,二虎却没看见。立本缠不过他,没办法,只得说:

“你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话可得说清楚了:第一,只许你在门外巡巡风,有事儿回来报个信儿,不许你进去,第二,哪怕是真的动起手来,也不许你上阵。听明白了没有?”

二虎听立本松了口,就随口答应说:

“好说,好说!不就这两条吗?”说着,一推本良的肩膀。冲本忠一晃脑袋,三个人都走出屋外去了。

第十七回

藏头露尾,偷牛贼当场出丑

躲灾避难,杀人犯远走高飞

本良带了四个兄弟再次来到林村,已经是深夜了。小村庄里没人打更,不知道几更几点,估摸着大约是亥正已过子时未交的光景。下弦月出来得晚,这时候也已经斜挂在天边,向人间倾泻着惨淡的银光。

五个人走到林家大门口,黑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上的两个黄铜大兽环,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发亮。一对白石狮子蹲在大门两边,左盼右顾,咧开大嘴,好像就要哭出声儿来。四根黑漆杉木大旗杆,笔杆朝直地刺向这月光如洗的深秋夜空,为这家显赫一时的进士门第增添了不少豪强、权势、神秘、恐怖的气氛。

大门里面,用骑缝立式大门杠顶着,从门缝儿往里看,连一丝儿灯光人影儿也瞧不见。侧耳听一听,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

庄户人家,灯油是宝贵的,晚上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大都天一黑就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才能起五更抢亮光儿多干一点儿活儿。这会儿都快子时了,村民们早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周围是一片沉寂,只有求偶的秋虫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啾啾唧唧,给这座死一般安静的村庄增添一分生活的气息。

本良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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