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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平安。
不久,侍王又亲自带领一支人马来到壶镇,准备打通苍岭的通路,出兵台州。这时候,忽然有几千清兵从绍兴开来,屯兵左库。这左库是个大村,离壶镇只有十里之遥,并且扼据恶溪的最上游,对于攻打壶镇,十分有利。吕慎之听到消息,大喜过望,急忙从苍岭上溜下来,四处奔走筹饷劳军,并与官军头目密商合力攻打壶镇的办法。照吕慎之想,手里有了多于太平军几倍的兵力,夺回壶镇,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但他不知道这是一支失去了统帅流窜而来的败兵,有如惊弓之鸟,军令早已不行;他们听说赫赫有名的太平军宿将李世贤就在壶镇亲自坐镇,吓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愿意去白白送死,当天夜里就哗变,杀死几个主战的头目,悉数投到侍王的麾下去了。要不是老奸巨猾的吕慎之善于察言观色,看出风头不对,及早溜走,只怕连他的老命也要搭了进去。
驻守壶镇的太平军接纳了这一支败兵之后,人数剧增。侍王把他们加以整编,分派到各村去驻守。这些败兵,一向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如今当了太平军,尽管多数人有了约束,但仍有少数人恶习不改,奸淫抢劫的事情时有发生。抓住了的,侍王下令一概处死;查无实据的,也没有办法。为非作歹的人一多,太平军在老百姓的心目中的威望,可就越来越低了。
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入浙北路太平军攻下了杭州,浙江巡抚王有龄一命呜呼。侍王李世贤回到金华商议军务,留下侍王长金据守壶镇,待命出击。
这年冬天,壶镇大雪,平地雪深尺许。吕慎之带领二百多名团勇困守在苍岭上的东平寨。这里形势固然险要,怎奈居民不多,大雪封山以后,交通阻隔,无衣无食,饥寒交迫,体弱有病的,难耐冻饿,已经死了好几个。吕慎之看看不能坐着等死,只好在除夕之前,派人冒死溜下山来,寻找过冬的地方。
离吴石宕东南三里,有一个二百多户人家的村子,因为是林姓族人聚族而居,所以名叫林村。村子里有一位财主,名叫林国栋。他父亲就是吕载扬的妹婿林步云,本是书香门第,中了进士以后,放过一任道台①,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在家乡买田置地。等到道台老爷告老还乡,退归林下的时候,早已经田地成片,山林相连,还盖起了三进大瓦房,门前蹲着一对石狮子,两边竖起四根杉木大旗杆,门楣上石刻阳文楷书“进士第”三个大字,加上黑漆大门上那副黄澄澄亮闪闪足有一尺来大的黄铜兽环②,充分表露了官宦世家的显赫高贵,在壶镇一带,虽不算是首屈一指的豪门,也算得是远近知名的财东大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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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道台──对“道员”的尊称。道员是巡抚的主要属官,四品,有负守土之责的守道(如上海道、金衢严道等)和不负守土之责的巡道(如盐道、兵备道等)之分。
② 兽环──富贵人家大门上的门环,其造型为一铜环衔在铜制兽头的嘴里,所以称为“兽环”。
林国栋少年的时候,道台老爷虽然也请过一位塾师来课子诵读,希图博一个“诗书继世长”,怎奈这位少爷的脑袋瓜儿就跟石头蛋儿一般,读起书来,油盐不进;又是独子,老夫人也十分疼爱,不但不督促他,反倒怕他一举成名之后远离膝下。塾师见东翁如此,学生又不上心读书,也就不去为难他,乐得落一个清闲自在。因此到了十六岁上,一部《论语》尚且没有读完,对制艺①一道,虽然已经开了笔,破个题儿什么的,勉强也能胡诌几句,但总是诘屈聱牙,不堪入目。道台老爷见是如此,心知自己的儿子“非禄中人也”,也就只好罢了。反正有的是钱,援例纳粟②,花了四百九十担米捐了一个正七品的知县班子,又早早地为他完婚,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再加上一口烟瘾,倒是能够牢牢地把他拴在家中,不求闻达,哪儿都不想去了。
① 制艺──也称“制义”,即“八股文”,为明清两代科举考试的主要文体。它用四书五经中的文句或章节命题,不但规定一定的字数和格式,所写文章,还要“代圣人立言”,模拟圣人的口气,每篇文章必须依次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段落,所以称为“八股文”。又因为这是当时应考的文体,所以也叫“时文”。
② 纳粟──即“捐官”。纳粟拜爵,始于汉朝,历代沿行。清代中叶以后,明订价格,规定纳粟二百四十担者得爵从九品,每加五十担,官増一品。清代官员分为九品,每品又分正从,但捐官最高以正四品为限。后期改收银两,并有折扣,捐官的种类名目和递补的班次也逐渐复杂。
林国栋虽然读书不上进,文章做不通,但是多少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来往文书账目,勉强还能应付。尤其在一个“财”字上,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收租放债,大秤小斗,丰进歉出,贱买贵卖,看风转舵,顺水推舟,一应盘剥穷苦百姓的手段,一学就会。比起乃翁来,真叫“冰出于水而寒于水”。加上两片冰糖嘴,一颗尖刀心,当面好话说尽,背后坏事做绝,因此乡里人都管他叫“笑面虎”。道台老爷故去以后,一份产业传到了他的手上,不但不见败落,反倒买田置地,门户日见兴旺起来。
这次太平军到了壶镇,他家离镇上虽然只有十里之遥,却因林村僻处北山脚下,村前又有两处山口,地形十分险要,村内还办有一户一丁的大族团,联合附近几个村的民团据险扼守。太平军鞭长莫及,一时间也来不及调动主力去攻他,因此双方暂时处于一种对峙的状态之中。吕慎之派下山来的人,就是去找林国栋商量的。
林国栋正愁自己兵单力薄,万一太平军来攻,怕把守不住,如今听说吕慎之打算下山来投,真是大喜过望。反正二百多名团勇住在祠堂里,伙食也由族中公出,他日还有可能从团饷中如数扣回,保的却是他林国栋的身家性命和财产,何乐而不为呢?经双方商定,吕慎之在除夕之前,把人马悄悄儿地撤下山来,驻进了林村。
同治元年正二月间,太平军四出打粮,往金华输送。驻守壶镇的兵力,也逐渐减少。这期间,多少村落被攻破,多少粮绅大户的粮仓被打开;惟独林村因为有这几百名团勇据险把守,加上吕慎之又善于用兵,太平军一时间无法攻入。
三月,守壶镇的太平军分兵到三溪、上周打粮,遭到南乡团防局马三公子带领的团勇伏击,大败退回壶镇。马三公子从俘虏口中得知壶镇兵力空虚,知会吕慎之合力攻打。太平军在大桥上高搭瞭台,深堑固垒,坚守待援,双方僵持不下。四月初三日,东南二乡团勇合力猛攻,侍王长金亲自在瞭台上指挥作战。箭如飞蝗,弹石如雨,团勇死伤很多,无法近前。东勇陈士佐潜入桥下,用鸟枪击中了侍王长金,太平军失去了统帅,但仍英勇反击,展开了一场白刃战,双方死伤甚众。入夜,大雨滂沱,太平军以骑兵为前导,冒雨冲出重围,杀开一条血路,投永康而去。吕慎之带领团勇扑回壶镇,俘虏了大批太平军伤病人员。
四月中旬,三乡民团会攻县城。东勇南勇夹攻东门,西勇攻北门。桃花岭团勇佯攻南门,却从溪滩涉渡,首先攻进城内。守城太平军放火烧毁栈桥和县衙门,从北门杀出,败走永康。吕慎之带领东勇乘胜追击,布兵扼守芝英和黄城里。这时候,有一支太平军从丽水退到缙云县,遇到桃花岭团勇拦截,混战一阵,败走河阳;又遇到西勇迎击,败走周山下,正遇上吕慎之,双方激战,太平军大败,全军覆没。
五月,李世贤部将九门御林开朝勋臣殿前忠诚一百六十二天将林采薪攻入缙云,与西勇战于牛岱岭,西勇大败。林采薪分兵一支入茭岭,占据凝碧、新建。另一支从馆头进驻泉塘、白岩。民团迎击,大败。太平军分路追杀,直到胪膛、靖岳,一路上民团尸横遍野,死亡枕藉。
六月,三乡民团会攻胪膛,事先约定:西勇自仙岩铺、东勇从大枫湾、南勇分两路由白水山及横塘岸夹击。山高路窄,太平军预伏各险要隘口截杀。民团大败,死亡一百几十人。
七月,总兵秦如虎传檄三乡民团夹攻县城。太平军兵败,退出县城,经新建转道进驻上王。
八月,驻上王太平军四出割稻,并构筑壕堑作久据之计。上王在林村与壶镇之间,相距各约五里。吕慎之于苍岭一路设火作疑兵,把太平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却乘夜猛攻其后路。太平军大败,仓皇退至塘头。
十月,林采薪驻兵永康芝英,命令塘头太平军由四府岭进攻白竹;林采薪则亲自统领大队人马由上九岭进攻白竹。白竹在大盘山脚下,是恶溪的发源地,离壶镇约二十里,是个大镇店,明代嘉靖年间这里出过一个南京刑部尚书卢勋,族团以骁勇著称。白竹族团约会吕慎之分三路迎击,用土炮击毙太平军七十多人。林采薪大败,退兵东阳。
从此,缙云境内的太平军全部退出。东勇民团和吕慎之的名声由此大震。
十一月,守备梅得标统领官兵进驻桃花隘和三里街。不久,缙云县知县王泽民回任。
同治二年癸亥(1863),太平军退出金华。至此,太平军进入浙江以后风起云涌的浪潮和动荡完全平息,浙南战事完全结束。
第二回
颠倒黑白,乱世之民成叛匪忠奸莫辩
惨绝人寰,祭奠场地变云阳①刀斧交加
自从“长毛反”反到浙南以来,尽管在缙云县境发生的大小战事主要是民团上阵厮杀的,太平军还没到,吃粮拿饷的官兵就逃之夭夭,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犄角里去了,但是战事结束以后,庆功邀赏,却少不了他们的。致于英勇拼杀而阵亡的团勇们、因“骂贼”而被杀的腐儒们,大都得到了世袭云骑尉或恩骑尉的封赠,至少长子长孙是满意的了。战争,战争,自古以来,不论是义战也好,不义之战也好,所苦的无非是老百姓:叛军过来,官军过去,要吃要喝,要钱要粮之外,还要烧要杀,要奸要抢!再加上流氓地痞青皮光棍之类的亡命徒趁火打劫,小小老百姓的些许家当,怎么经得起如此搜刮?一场战争结束,三年五载能够恢复元气,就算很不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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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云阳──地名,是秦代首都北面的一个重镇,当时重大的刑狱都在这里执行。秦相李斯就被腰斩于云阳市上(见《盐铁论·毁学篇》)。因此后世每以“云阳”作为刑场的代称。
至于那些跟太平军有点儿瓜葛的人家,结局可就更惨了。太平军打了败仗,“败者为寇”,给太平军吃喝住宿的、引路的、投军的、藏匿伤病号的,就统统成了“通匪”死罪了。别看太平军来的时候,县太爷跑得比谁都快;太平军退走以后,他回来得倒真不慢。这些大老爷们,在拿刀带枪的太平军面前有如耗子碰到了猫,避之唯恐不及;而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却又好比虎狼遇见了羊,扑之唯恐不速了。再说,太平军撤退的时候,一把火把县衙门连同内衙烧了个干干净净,县太爷搜刮多年的宦囊私蓄,也大都献到了回禄①的驾前。有道是“哪儿丢了的哪儿找”,战事中失去的金玉珠宝,不指着战事去找回来,又问谁去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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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回禄──本作〃回陆〃,指传说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