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林炳一眼看见两个丫头扶着瑞春也走进了后院儿,就把她们叫了过来,打发一个丫头回屋去取一条被单来把尸体盖上,却叫瑞春带着另一个小丫头留下来守尸。瑞春一看死人身上血污狼藉,脸上一副怪相,月亮下格外显得阴森可怕,吓得连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差点儿叫出声儿来。想到当着那么多人,不能不哭几声,就算这一个来月婆婆并没给自己什么的好处,却也是自己从小走熟了的舅舅家,舅妈总是拿自己当亲闺女似的看待,如今这样惨遭横死,不禁也真有几分伤心,于是就离死尸远远地找一块干净点儿的石阶坐下,拖长了嗓音一声儿接一声儿地干嚎起来。
本厚顾不得去细看胖娘们儿的那副死相,却从人缝儿里挤进去到处寻找哥哥们的下落。抬头一看,院子里的人分三处围成了三个圈子,用不着说,圈子里围着的不是打死了的就是打伤了的。本厚走向最近的一个圈子,分开众人,探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是林焕,两个长工正把他往一块门板上抬。林焕身上虽然并没有丝毫血迹,但却拧着眉毛,好像伤势十分沉重,两个长工手脚稍为重了一些,他张口就骂。
本厚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退出身来,又钻进了另一个圈子。月光下面,清楚地看见本善扬着脸朝天躺着,右手紧握拳头,高高举起,一脸的怒容,令人联想起临死之前的一场殊死恶斗来。他左手摁住的胸口,还在流血,把一件白土布小褂儿都染成红色的了。那鲜血从手指头缝儿里涌了出来,顺着手腕流进了袖子,凝结了满满一袖筒污血。地上的那一滩血,流出去有三尺多远。一个长工抱来一领破草席,正要把尸体苫上,本厚见哥哥死得这样惨,一头抢上去,只叫得一声“哥哥”,就趴在尸体上哭了起来。
那长工手里拿着席子正要往尸体上苫,见冷丁钻出个半大小子,扶起他来一看,认得是本厚,吓了一跳,忙轻声地对他说:
“这个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没见兵器架上现捆着你两个哥哥么?还不快走!”
本厚用袖管抹去一脸的眼泪,扭头往院子中心的兵器架上看了看:架上还插着一支松明,火苗突突地跳着,忽高忽低,一缕细长的黑烟笔直地冲天而去,好像要作为刚才一场恶斗的见证人直奔天廷去作证似的,升到一丈多的高空还不见黑烟散开。火光下面,清楚地看见兵器架的横梁上吊着两个人:一个脑袋冲下双脚朝上倒吊着;一个反剪着两手,鸭儿凫水式飞着,远远看去像是二虎。本厚一看是这个情景,气往上冲,也顾不得帮着给本善苫上席子了,大喊一声:“把人放下!”就往兵器架那边飞奔过去,两手往左右推开众人,一头钻进人墙里面,这才看清楚:二虎反剪着的双手,只用一根细麻绳交叉绑着两个大拇指头,像荡秋千似的挂在兵器架上,左腿看不清伤了哪儿,却只见鲜血顺着裤腿儿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积了一大滩;本良也是一条细麻绳绑住了两个大拇脚趾头倒挂着,右手托着好像已经断了的左臂,一身的血污。两个人的脑袋上、鼻子尖儿上都冒着豆大的汗珠,却都咬着牙连一声也不哼。架子旁边,一个长工站在那里看着。本厚烦躁起来,解开上衣扣子,却再也压不住这一腔怒火,“嗖”地一声打身边抽出七寸尖刀来,一把揪住那个长工,连推带搡地大声怒喝:
“谁叫你这样吊人的,你们长着人心没有?你不看看人家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赶紧给我放下来!”
那长工正想挣扎,抬头见鼻子尖儿底下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知道吴石宕的石匠个个武艺都来得,其中又以良善忠厚四兄弟出手最干净利落,眼前这个本厚,虽说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瞧那架势,却也不是好惹的,不敢自讨苦吃,赶紧分辩说:
“不干我的事儿,是炳大爷亲自吊的,我只管看着。刚才你没看见,要不是国梁叔拦得快,说是要留下活口等太爷来问过话以后再发落。只怕他们两个这会儿早就没命了呢!”
“林炳上哪儿去了?”
“跟国梁叔进牛栏里去了。”
“不管他,你帮我托着点儿,先把人放下来,回头再跟他算账!”说着,松开了手。
那长工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双手托着二虎,嘴里兀自唠叨:
“有你的话,我也不敢不放。只是放下来了,你可别把他们放走了哟!叫我坐蜡,我可担待不起!”
本厚拦腰抱住了二虎,冲那长工说了声:“别废话!”一刀下去,绳子就断了。接着伸出左脚,略屈着膝弯儿,把二虎放在膝头上,腾出左手来,把交叉缠在两个大拇指上的细麻绳全解了──大拇指被细麻绳绑久了,淤血不流,已经变成了黑紫色,两条胳膊也已经转动失灵,动弹不得。本厚把他轻轻地翻过身来,刚想把他放平,听得二虎“哎哟”一声,忙又住手,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两条腿一条屈着,脚尖儿着地,另一条大腿从中央就耷拉下来,拖在地上,分明已经断了。本厚一阵心疼,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心知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强忍住悲痛,先把那条断腿扶起来,这才把人轻轻地放在地上。那长工站在一边儿,搓着手,一脸难过抱愧的神色。本厚冲他一抬下巴颊儿,指着二虎说:
“你看,人都伤成这样儿了?还能动换吗?也只有那丧尽了天良的才下得去手这样吊人!还不快着帮我把大哥解下来!”
这时候转圈儿十几个人都瞧着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交头接耳,一片窃窃私语声,数说林炳黑心黑肚肠下的这黑手。见已经放下二虎来了,大家一齐上前,七手八脚地又把本良放了下来。
学武艺的人,就好像读书人都会挖补改错字一样,谁不懂得上药包扎?本厚把扎腰的白布带儿解了下来,“嘶”地一声撕成了两个半幅,急切间只恨没处找金创药去,只好叫那个长工到堆放什物的空屋子里去找几块薄板条来,自己动手把二虎的血污裤腿儿撕开,也来不及仔细察看伤口,先把伤口上方用布条勒紧了,止住了血,再缠上一层布,夹上板条。回头给本良包扎的时候,本良悄悄儿地问:
“你见到本忠了吗?家里知道了没有?”
本厚替他夹上夹板,又用半幅布条儿把那只断胳膊吊在脖子上,趁着在脑后打结的工夫,扒在本良耳朵旁边悄悄儿地说:
“三哥一刀捅死了林国栋娘们儿,我怕官府里追究起来,干吃眼前亏,叫他到二虎家报个信儿,先找个地方躲躲风头再说。我没叫他回家,怕家里不放他走,又生出些枝节来。这里的事儿,只要大虎知道了,还不上咱家找我爹去?”
本良点了点头。本厚比本忠小一岁,实际上不过小几个月,但却比本忠有心计,办事儿也老成持重得多,已经是一个小大人儿了。本良想了一想,说:
“看样子,这场官司有点儿扎手,得赶紧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这里的情景,本忠都不太清楚,大虎又怎么说得明白?有一众乡亲们在这里,想来林炳也不敢怎么着我。你赶紧回一趟家,跟你爹、我娘和大伙儿把这里的情景说周详了。二虎那条腿,我瞧着要坏,着个人赶紧去把马大夫请来给他上点儿药,看看还有救没有。这里一院子人除去林炳家的就是林村的,咱们的人也得多来几个,省得他们耍赖做手脚。趁这会儿林炳不在这里,你快走吧!”
本良的话还没有说完,本厚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接口说:
“不行,不行!除了躺着的,吴石宕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要是再走了,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刚才有那么多人在眼前,怎么就把你们两个给吊起来了?”
正说着,只见林步雪衣冠鞋袜穿得整整齐齐地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眯着老花眼逢人就问林国栋在那里。有人指点说:
“那不是炳大爷和保正老爷来了?”
本厚回头一看,却是林炳一手举着一支松明,正和林国梁往这边走来。松明的火头跳动摇曳,老学究看得不怎么真切,虽说是忙乱之中,也不忘了自己的长辈身份,不便于迎上前去,只是弓着腰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在人群前面傻等着。林炳满脸怒容大踏步地往这边走来,老远地没看见叔公,倒看见兵器架上吊着的两个人都没有了,顿时变了脸色,登登登几步抢上前来,冲那长工大喝一声:
“谁叫你把犯人放下来的?这是杀人凶手,跑了,你担待?”
话没说完,举起手中的松明劈头就打,那长工躲不及,肩头上着了一下。林炳举起松明来正要打第二下,那长工往后闪了一步,冷不防本厚飞起一脚,正踢在林炳手腕子上,那支松明“噗喇喇”一声带着火苗儿从人群头上飞了出去,落在一丈开外的空地上,冒起一阵青烟,熄灭了。林炳猛回头,正好跟本厚脸对着脸。本厚更是一脸怒气,左手紧攥着拳头,右手指着林炳的鼻子大义凛然地说:
“人是我放下来的,有话你冲我说,别尽欺负老实人!有本事的,刀枪拳脚上见个高低,使暗器伤人,你装什么大个儿的呀!就会整治受了伤躺在地上的人,你充的什么英雄?谁是杀人凶手,自有县太爷明断,你说了的不算数!要是杀人凶手就得吊起来,你先害死我大爷,后打死我哥,你就是个杀人凶手,头一个就得把你吊起来!”
林炳冷不防挨了一脚,心中正没好气儿,又叫本厚一语道破,当着众人,理屈词穷,不觉老羞成怒起来,仗着自己艺高力大,一步冲到本厚面前,举起拳头来在本厚眼前晃了晃,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小兔崽子!胎毛还没褪尽就想来教训别人了,也不掂掂你有多大的份量!你哥死在我的剑下了,这个不假。是你们吴家明火执仗打上我林家来,砸死了我爹,捅死了我娘,两具尸体躺在那里,这是大伙儿都看见的。难道只许你吴家杀人,不许我林家还手吗?你说我杀了你大爷,你看见了?尸体在哪里?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赃证来,我要饶了你算我林炳是屎包!我本事再不济,还不信就会栽在你小子手里!”说着,左手劈胸一把就想抓住本厚的领口,跟着右手就是一个黑虎掏心,一拳奔本厚的胸口打来。
本厚早有防备,虚晃一招儿,让林炳扑了个空,自己却趁势轻轻地转了一个身,抽出七寸尖刀来,照林炳后腰眼儿猛力扎去。林炳没想到本厚的身子有那么灵活,一把没抓着,也防着他第二手,又一个箭步,“橐”地跳出圈子外面来,却正好在林国梁身子后面立定。本厚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又仗着自己身子灵活,全无一点儿畏惧的神色,见一刀没扎着,转过身来又奔林炳扑了上去,却叫林国梁给拦住了,威喝一声说:
“住手!把刀子放下!当着那么多人还想逞能行凶啊!这里的事情有我见证作主,等候明天大老爷来验看发落。这会儿谁也不许动手!”
本良脑袋靠着兵器架坐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耳朵里嗡嗡直响,头脑昏沉沉的,正在闭目养神。听林炳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长工,继而血口喷人,跟本厚斗两句嘴就又要动武,生怕本厚有失,正想挣扎着站起来,见林国梁出面隔开了,就把本厚叫住了说:
“本厚回来!谁是凶手,明天见了官自然分晓,用不着跟他去争。”说完了,觉着头晕难支,依旧坐了下去。
本厚正跟林炳怒目对视,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