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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裂碑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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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想道:「只有剑仙门传人可以进解功室学武功,我又没答应要加入剑仙门,还是别随便进去,冒犯了历代先师,那可不妙。」

虽是这样想,陆寄风也感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眉间尺尽心传授武功,万一将来眉间尺被杀了,他不要求,以陆寄风的个性,也很可能去替他讨回公道。那时是否会和司空无结仇、和通明宫为敌,都是未知之事。

陆寄风索性不去想这些问题,让一切顺其自然。对于练武一事,倒是不怎么心急,何时可以成为高手,他完全不在乎。他的心底实在也不愿再下尘俗世间,不如就一生住在这人烟不到之处,徜徉山林,啸傲云海。

※※※

一天夜里,陆寄风睡得正熟,恍惚感到有人进入自己房中,他这几个月来被眉间尺调教武功,内外功法都已有了可观的基础,一感到有人,便立刻惊醒。

陆寄风偷偷睁眼一看,那背影依旧一身黑衣,蒙住头脸,正是眉间尺,伸手取下壁上的一具焦尾琴。

陆寄风从未见过他除了练武之外,做别的事,就连写字也只看过一回,一看他取琴把玩,颇为好奇,更是小心地控制呼吸,让自己依然看似熟睡。

眉间尺细细看琴一会,便捧着琴飘然而出。陆寄风顽皮心起,听他身影急飘引动的风声远了,才急忙掀被而起,追了出去。

月光下,眉间尺的背影飘忽若鬼,一直奔入松林之中,陆寄风追入剑仙崖后方的这座树林,千重树影掩闭前路,已不见眉间尺。

待要寻找,陡闻琴音铮铮,自东方传了过来。

陆寄风循着琴声找去,走出松林,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地,尽头伸出一块大岩石,眉间尺坐在巨岩上拂琴。岩外万壑深山,云海翻腾,天边一月大如玉盘,霜白的光辉洒在岩上,照得岩上拂琴之人有如神仙。

陆寄风躲在松树后,聆听琴音。或许是临着千山万壑,声音被云烟水气所吸收,很难传得远,但觉琴声微哑,似断似续,带着无限的哀凉寂寞之意。

陆寄风被琴音牵动得心口微痛,闷气难以消散,又好像胸中被压着块垒,若不大声地长啸或是叹气,就喘不过气来。

琴声戛然而止,眉间尺悠悠长叹了一声,才道:「你还不出来么?」

自己果然躲不过他的明察,陆寄风笑笑地走了出来,道:「前辈,我不知你会弹琴。」

眉间尺淡然说道:「你忘了本门传人,个个要精通一艺?不是诗文,就是丹青,或者琴棋。」

「我对这些全没兴趣。」陆寄风道。

「是吗?你不爱琴?」眉间尺问道。

这么多日子以来,眉间尺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陆寄风感到他今晚不同往常,眉间尺不等他回答,便低叹了一声,道:

「这焦尾琴是价值连城之物,你任凭它积尘不拂,可见真的不好此道。罢了,人各有志。」

陆寄风暗想:「你这么多日以来,也没提醒我要擦它啊!」口中只道:「你这么说,我以后日日把它擦干净就是。」

眉间尺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平日里你只要以几旁的丝帚,轻轻为它拂去尘埃便行了。」

「几旁的丝帚?您是说白玉柄的那把小扫帚吗?」

眉间尺瞄了他一眼,道:「否则你以为那是做什么用的?」

陆寄风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难怪我想不透它是做什么的,说是笔又太粗,说是扫帚又太细。」

眉间尺道:「此琴十日得擦一遍,拭布与琴油,我放在屏风后的紫檀斗柜中,记得切勿沾水。」

陆寄风应了一声,道:「你说这具琴叫焦尾琴?」

眉间尺道:「这是俗称,正式的说法是『霹雳式』。」

「什么是霹雳式?」

眉间尺道:「琴的制作分为仲尼式、号钟式、子期式、列子式、凤舌式,连珠式、此君式等等,所谓霹雳式,典故最深。是指巨桐震余而为枯木,此枯桐生于千石上,有蛟龙伏于其窍,一夕突然天降霹雳,击裂枯桐,桐中蛟龙飞升太空,雷电引起的大火焚此桐木,火尽而桐仍在,仅焦其一端,取之而作琴,名为焦尾。像这样的焦尾琴,天下间只有三具。」

陆寄风奇道:「这是神话还是真的?」

眉间尺道:「不管神话还是真实,就以琴而言,最好的材料就是桐,又以暴于石上的枯桐为上品,若是经过极大的火烤过,那更是千古难觅的极品。」说着,他随手一拂,七弦泠泠,果然有股空灵悠邈之意,眉间尺道:「此琴吾题名为『万壑松风』,取其出尘之意也。如此良宵,若不取之一弄,人生还有何意思!」

陆寄风笑了笑,他倒比较喜欢眉间尺如此表明好恶,而不是平常那样冷冷淡淡的,便道:「我刚才什么也没听清楚,你再弹一曲好不好?」

眉间尺「嗯」了一声,虽没说什么,但陆寄风听得出他十分高兴。

只见眉间尺手中拂弦擦滑,口中唱道:

「楚火秦灰兮,吴越楼台;汉家箫鼓兮,魏北山河。天荒地老兮,英雄消磨!龙争虎斗兮,又将奈何!不如归去!投吾簪;归去来,丹葩耀林,濯足自吟。」

陆寄风听得肺腑沉醉,击节合拍,直至曲终,才拍手笑道:「痛快!投簪濯足,忘弃尘世,才当得剑仙之致!」

眉间尺笑望着他,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出尘之想?你不恋花花世界?」

陆寄风道:「我父母双亡,就此一身,已习惯了。」

眉间尺道:「除了你父母,世上就没有想见之人吗?」

陆寄风一怔,登时想起云若紫。这几日里,他忙于习武,无暇多想,就算偶尔见到颈间的虎爪链,也逼自己不要想到云若紫。此时眉间尺一问,他的心口不知怎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

眉间尺见他神情怪异,淡然一笑,道:「这几日里,你会了三套本门的剑法……」

一见他又提到武功,陆寄风马上愁眉苦脸:「前辈,能不能偶尔不提武功?」

眉间尺不理他,径自道:「……其中最基本的『游丝剑法』,你老是学得不大对头,便是没有用心之故。」

陆寄风道:「我把剑诀背得滚瓜烂熟,还不够用心吗?」

眉间尺道:「剑与琴,皆为有情之物,你只记剑诀而不知剑情,怎么算用心?」

陆寄风不服在心,想道:「是你叫我要严格记住法度,练剑时别胡思乱想的啊!」不过陆寄风也不反驳,问道:「什么是剑情?」当然他口中这么问,心里暗自决定改天自己练剑时,他再啰嗦自己不专心,便拿他今晚的说辞反驳他。

眉间尺道:「每套剑法,都有创写的原意,或者寓诛邪之心,或者寄黍离之悲……」

「什么是黍离之悲?」

「就是亡国之悲!」眉间尺道,「看你一副聪明相,怎么连诗经都没读过?」

「我向来不读诗赋骚辞的。」

眉间尺道:「是吗?」口气里十分失望,续道:「至于『游丝剑法』,是寄托欲断不断,若存若亡的相思之意。」

陆寄风皱眉道:「这……剑法是拿来杀人的,如何寄托相思之意?」

眉间尺大摇其头,道:「若剑法只是杀人,境界太低。你再说出这等俗不可耐之言,我就不认你为剑仙门传人,另给你辟个剑俗门!」

陆寄风想道:「向来是你求我入门,今日拿逐出师门来威胁我,我可不怕。」陆寄风笑道:「剑拿来杀人,就像笔拿来写字,有何不对?」

眉间尺道:「但是笔写的可以是账目,也可以是诗词;剑可以拿来杀人,也可以拿来舞剑招。这两者境界,不可道以里计。」

陆寄风虽隐约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却故意激他道:「可是若游丝剑法不拿来杀人,只是舞好看的,又有何用?」

眉间尺跺足长叹,道:「我剑仙门居然有你这么一个俗不可耐的活宝!劫数,真是劫数!」

他大叹陆寄风的朽木不可雕,陆寄风反而大乐,笑道:「是你求我入门的,怪得谁来?」

眉间尺道:「哼,一会儿你就要求我当你师父啦!」

眉间尺将琴递给他,道:「你捧好了,眼睛睁亮,看个清楚。」

陆寄风已见过他示范过无数次,本以为他会折枝作剑,不料眉间尺掌间蓄气,扬手一挥,一缕寒烟被这道真气拖曳飞来,竟在他双掌之间化作一线白霜,就像是一把无柄的剑刃。

陆寄风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灵木道长可以发出气剑,不过气功发自于体内,收放自如并不奇怪,眉间尺却以云为剑,凝霜烟之物于不散,更是不可思议。

眉间尺衣袖一扬,云剑倏地刺出,身子一倾,有如将投下深渊般,正是剑诀第一句「危危乎,千屻溪」,接着左足一踏,长剑跟着在身子前方贴着自己的面孔由左至右划过,云烟断续,在他身边划出一道薄雾,登时陆寄风眼前,便有如见到一人凌空立于云烟之中,美妙异常。

眉间尺手中舞动云剑,吟道:「危危乎!千屻溪;我容憔悴,不敢临水!气如游丝,绵绵不绝……」

剑诀歌吟声中,他手中云剑时而凌厉万钧,时而随着真气而抽作细丝,恍惚无边,无法预测由何处发去,剑法的机变万千,比陆寄风原先所练更高出不知多少倍。

眉间尺手中的云剑飘洒,只在原地施展,脚步挪移而总是不离原地,就算没看见他的表情,也可以感觉出一股沉重之意。剑法越见沉滞,好像被这千丝万缕所缠,而难以施展,陡地往下一劈,端的是开石裂碑之威。

这一式正是剑法中的「排山倒海,中心若摧」。陆寄风听见眉间尺长叹一声,收势回剑,周围又被绵密的烟絮所缚,整个人形影恍惚,难以掌握动向,若是敌人此时欲攻,绝找不出破绽,这正是剑法里的「形销魂荡,不知所之」。

直到整套剑法练毕,眉间尺衣袖一推,云剑散去,溘然而终,立在山崖边的身影,显出无边的寂寥之意。

陆寄风看得已是目眩神迷,这套游丝剑法就像在诉说一段相思不得之情,但式式余意不尽,似隐着无数的后着,令研习者更想一窥剑术之堂奥。

陆寄风长吁了口气,道:「原来游丝剑法这等美妙,简直像是仙子在舞云一般。」

眉间尺道:「本门既是剑仙门,就该处处有『仙』的样子。若是只求杀人,干脆叫剑霸门、剑豪门,岂不更威风?或许敌人一听就吓死了,更加省事。」

陆寄风道:「难怪世上少有人知道本门,世上能见仙者,也要机缘!」

眉间尺笑道:「你这句话说对了!」

两人相顾而笑,相处了这么久以来,陆寄风此时终于感到与他言语投契,有如知己,忍不住道:「若是你平时像现在这样,我老早拜你为师啦!」

眉间尺微笑道:「加入我剑仙门,已是你的福气,你还对师父挑三拣四?这弟子也做得太有架势了。」

陆寄风道:「前辈……」

「还叫前辈?」

陆寄风不好意思地一笑,改口叫了声「师父」,问道:「你为何平时总是冷冷淡淡?」

眉间尺望着云海,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晓不晓得有一种病?」

陆寄风不解地看着他。

「这种病呢,会让人日里和夜里成为截然不同之人。」

陆寄风半信半疑,道:「我不知道有这种病。」

眉间尺道:「我日里是天下第一混账,夜里便是世界第一好人。」

陆寄风道:「是吗?」又觉得眉间尺定是在与他玩笑,口气里已是不信的成分居多。

眉间尺突然语气一变,十分严肃地说道:「徒儿,你千万记得两件事。第一,不许白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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