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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对着无动于衷的围观人群怒吼着一边向梅海的深处游去。以前救宛儿的情景又闪电般得浮现在我的眼前。难道宛儿的命运只能是“宛潬水穷处”吗?
宛儿的尸体被我从水中拖到岸边。她的身体已经肿胀得发白。我把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我的泪水落在了宛儿的脸庞上,一滴一滴,这泪水仿佛沿着上亿年的钟乳石,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恒久而漫长。只有我能理解她,她对我的爱是藏在内心深处的爱,她对我的恨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恨。后来我把那个打碎的水晶相框一并扔进了焚化炉里。我想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我没有能遵守宛儿父亲的遗言,好好地照顾她,她走了,这也许是对她自己的解脱。而她留给我的绝笔信也说明了这一切。
她在信中这样写道:“在我的身体住着一个魔鬼,荣华富贵可以暂时麻痹它复仇的欲望,但这个魔鬼的天敌却是爱神。可惜,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得不到他人的真爱。而我内心的这个魔鬼总在不断地怂恿我去复仇。而爱神也在教诲我要学会包容和豁达。我曾经在内心深处真正地接受过你,爱过你,尽管这种爱很含蓄,经管这种爱被我刻意装扮成的不在乎和纵容所掩饰,但是我是真的爱你的,可是你却伤了我的心。我是一个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去和别的女人偷情的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不懂得包容我呢?我身体的出轨并不代表我内心的出轨,那不过是为了报仇,可是,我是确确实实是被仇恨毁了啊!看啊!那个魔鬼,它又来了,我已经无路可逃了,爽,救救我吧,我被这虚伪的名利,被这熏心的仇恨折磨得好苦啊,我的高傲,让我无法向你承认我的错误,但是我又离不开你。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这世间到处是魔鬼,对付这些魔鬼的办法,只能是自己化成厉鬼来和他们抗争!”
最后的说辞
对于宛儿的离去,商仪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她指示相关人员按照厅级干部的规格给宛儿开追悼会。因为商厅的明确表态,A系统大大小小的头头闹闹们都去参加了宛儿的追悼会。商仪亲自在宛儿的追悼会上致悼词,念到伤心处,还流下了泪水。我相信这泪水是真的,她是个惜才之人,却也疑心重重,于是宛儿的离去对商仪而言既是痛失爱将又是一种解脱。
当然,商仪把宛儿的追悼会开得热热烈烈并非只是因为惜才。她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她要通过悼词的内容向那些背后疯言疯语同僚们传递一种信息——宛儿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但是控制个人情感上的能力却非常糟糕,所以她用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这样的举动与她在处理个人情感上的失败有很大关系的。商仪的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无疑是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让我成为了造成宛儿自杀的罪魁祸首。
商仪自信于这样操作的原因是因为她能够让A省的大小媒体在对于宛儿自杀事件的报道上完全失声。同时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让她在体制内享有充分的优势话语权。她在宛儿追悼会上的解释就代表组织上对宛儿自杀的定性。这完全是一种在集权体制下,用领导的淫威营造出来的一种自欺欺人的和谐氛围。她不需要人们去反省,也不需要人们对事情背后透露出来的悲惨作一个充满独立理性和人文关怀的思考,哪怕连私下里议论都会被领导视为不守纪律。领导只需要下面的人保持沉默和乖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领导看死而仕途无望甚至被打击报复。由此现象也能折射出中国的理论只能是由领导来定夺。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中国特色,而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遗毒,这些有违人性的操作都应该被坚决地摒弃,而不是用来为体制的缺陷作掩饰,为理论的苍白作辩护!
宛儿的离去带走了许多秘密,这似乎让商仪松了一口气。但是商仪却似乎并不放心我的存在。我并不怕她把我也“杀人灭口”,因为那不是她那一级别的干部干出来的蠢事,我对她够不成多大的威胁,何况她对我还是心存内疚的。现在我只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罢了,因为据传她已经有了新的秘密情人。
就在开完追悼会当天,我悄悄地塞了一封信给她的秘书,让她转给商书记。信的内容很简单——给我一个助理巡视员的待遇,然后我提前退居二线。
当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收拾宛儿的遗物的时候,商仪打来电话,让我去她家里面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一见面,商仪就问:“为什么不想干了?你还年轻,受这么一点点挫折就打退堂鼓了?”
“我怕下个被整的人就是我。”我并没有说整我的人是谁,也许是李家的人,也许就是商仪,这是一句很冒险的话,生硬得把我和商仪仅存的利益关系给撕裂了。
商仪对于我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吃惊,她突然变得很温柔,甚至满面神情地说道:“宛儿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把造成她自杀的责任归结到我的头上,我与她之间所有的协议都是她自愿的,只是她自己承受不了游戏的残酷性罢了,看看身边一起陪我们玩游戏的人,他们不都活得挺好吗?你看梅兰,在这次政治危局中她还是屹立不倒,继续做着她的预算处长,按照这个走势她还有机会坐上副厅的位置。我以前和她有仇,是政治上的宿敌,我还给她下过套,但她并没有像宛儿那样一心想着报复,那是因为她的豁达和善良。还有一起和你玩大的李公子和朱公子,他们现在都和你一样是处级干部,都能把官场的潜规则玩得烂透,都能够在单位里独挡一面,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气愤而感情用事,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就让这个社会改变你。”
我叹息道:“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但历史会改变一切的,现在的我只需要有一个豁达的心态去聆听历史车轮的滚动声,并且把那些感悟写成文字,那么我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商仪无奈地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你既然有此追求,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真的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吗?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在体制内,在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也就是你政治免疫力最差的时候,以前的一些仇家就会寻上门来,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实际上,你现在想退,已经太晚了,李家的人正在把罗家的人一个个地从位置上拉下来关进大牢,你之所以还在位置上,除了你没什么大问题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我还在位。但是你这样的性格,在官场里既不会走中庸之道,做和事佬,又不懂得主动和政敌进行利益勾结,来保自己的平安,所以你还不成熟,但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任性和善良,你不要把我当成冷血动物,我也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一个献身给政治的女人,有些时候我必须把自己的情感内敛,但是在我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变得热情奔放起来,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性格多少改变了我的一些冷漠和绝情,但是只要我还在官场一天,我就会在不知觉中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商仪的这番话也许是诚恳的,但是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所以我也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就是在我回到单位的第二天,我做了一件让同僚们觉得很愚蠢很丢面子,而自己觉得很伟大的事情。
跪悔
在B市莲湖畔边的一处征地拆迁的现场。A局几百名手持盾牌的全副武装的防暴警正在和上千名手持棍棒的村民对峙。警方装出极大的容忍,但背后却停着严阵以待的装有高压水枪的装甲车。前来增援的武警部队手里也握着可以发射橡皮子弹的真家伙,以及能够让人泪眼朦胧的催泪瓦斯。这倒使得警察们成为了摆设,而这个国家也从未放弃用另类的军队来对老百姓进行镇压从而维持这个社会不合理的财富秩序的做法。
武警的军官对村民们的喊话显然是毫无意义的,从来在利益的对峙面前,强势集团都会用他们的优势话语权来向弱势群体灌输他们的理念——政府的最后通告看起来是那么得合情合理,以至于在体制内得到好处的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政府所有的决定,老百姓们都要无条件地接受。
造成对峙的表面原因是因为村民们嫌政府的征地征房的补偿款太少而拒绝让政府把他们的土地和房屋征走,村民中也许有消息灵通者——知道政府征这块地的用途是为了让已经通过黑箱操作拿下这块地的金科地产建高档的住宅小区,这是官商的勾结。那么这也许算得上是村民们对政府在征地这个事情上的最深刻的认识了。而作为国家暴力机器军警们甚至还意识不到这个层面,就算有些觉悟高的,也是抱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心态。
但是我却不仅仅看到了这些。在这个剑拔弩张的现场,我看到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影子。看到了被体制供养着的愚昧的打手和只有逆反心理和仇视政府的村民们。这些都不过是强势集团一手导演出来的木偶戏罢了——强势集团甚至无知地相信老百姓一定会被军警的淫威所吓倒——但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妥协罢了,而任何想在这种抗暴模式下衍生出来的维稳新思维都不过是站在强势利益集团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而达不到最终的目的。每个人都被无形的利益之线牵扯着,而欲望在永不休止地制造着矛盾。
我总在思考,是什么原因让村民们只知道被动地抵抗,而不懂得团结起来向政府征地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并且抗争呢?也许他们抗争过,但是当商人和官僚勾结成一个强大的官僚集团的时候,这种抗争也许只会招来更大更强的报复。所以根源在于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强弱悬殊——而这些都不是愚昧的打手和无知的村民所能体会得到的,因为这个真相太宏大太深奥了。当历史告诉我们西方传统国家通过工业革命甚至牺牲流血的方式改变和相对均衡了这种利益集团之间的强弱格局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找到了一条不流血的改革之路呢?如果没有,中国只会在半殖民(经济殖民)地半封建(政治封建)的社会架构下毫无突破地轮回。而造成中国这种悲惨格局的背后黑手除了国人自己的欲望之外,当然还有比国内强势利益集团更强大的跨国利益集团。它们总会选择最强大最稳定的国家作为自己的栖息地,用利益供养着这个国家的精英,研发新型的武器和培养强壮的士兵,当然国民们的幸福生活也会被用来点缀,而显示出大国的优越。这背后隐藏着的还是一条从高到低的利益链。不要试图去责怪谁,也不要轻易给谁扣以阴谋家的帽子,因为这背后最大的主谋竟然是人们自己的欲望和贪婪——当我们责怪对方搞阴谋的时候,我们是否也在窥探那些巨大的利益呢?。所以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把这些人性中的欲望和贪婪打死,因为人类进化至今,靠得也是这些欲望和贪婪。所以若是没有欲望和贪婪,人性中的善良、理性、包容和节制则存在得毫无意义。
当混乱的场面再一次打乱我的思绪的时候,人们的愤怒已经被挑拨起来的。那些誓死保卫家园的村民们展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实际上和被煽动起来推翻政权的农民起义军的大无畏精神是没有本质区别的。若是一定要做个区别,那么村民们的保卫家园只是少了理论上的指导和被偷偷上升到宗教高度的主义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