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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姆点点头,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当他绕过房屋一圈之后,又同样绕过了畜栏和羊圈。他甚至检查了熏肉房和烟叶棚。然后他从井中提起一桶水,倒在手中闻了闻,小心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突然间,他大笑一声,将手掌中的水一饮而尽。
“我也认为他没有来,”谭姆对兰德说着,将手掌在衣襟上擦干。“这件有关我看不见的人或者马的传闻,真让我神经紧张。”他将水桶中的井水倒在另一只桶中,单手提着那只桶,另一只手拿着长矛向房子走去。“我要煮晚饭了。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干些活。”
兰德只能苦着一张脸。他又开始后悔没有在伊蒙村度过冬日告别夜了。但谭姆是对的。农场的工作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而且往往是做完了一件事,又会有两件事要去做。兰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放开长弓。如果黑骑士出现,他不想只拿着一把锄头去对付。
第一项工作是将贝拉安顿好。卸下贝拉的马具,将它牵到畜栏中奶牛旁边的马厩里之后,兰德将自己的斗篷放到一旁,开始用干草为贝拉擦拭皮毛,然后再用两只马梳梳理。接着他要爬上阁楼,为贝拉铲下作为食物的干草,其中还要加上满满一勺燕麦。他们的燕麦已经不多了,除非天气快些转暖,否则剩余的一点存粮支持不了很久。奶牛在黎明时就已经挤了奶,但产出的奶量只有平时的四分之一。如果冬天持续下去,奶牛的乳房也许就要彻底干瘪了。
羊圈里还有两天的食料。往年羊群应该已经被放到牧场上去了,但现在到处还都是光秃秃的。兰德现在要做的是为羊圈添好净水。他在院子里只找到了三枚鸡蛋,母鸡们藏蛋的本领似乎变得更高明了。
接着兰德拿着锄头去了房子后面的菜园。谭姆这时正在畜栏前面的长凳上修理马具。长矛就倚在长凳上。而兰德的长弓也和他的斗篷一起放在他身边不到一步的地方。
菜园里最多的也只是野草。甘蓝都很矮小,扁豆和豌豆藤上几乎看不到嫩芽,甜菜地里简直什么都没有。当然,只有一部分菜地被撒了种。谭姆希望寒冷能及时过去,地窖在彻底空掉之前能有一些新菜补充进去。松土除草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如果是过去几年,兰德会对这样的效率感到高兴。但现在他开始怀疑,如果今年无法收成,他们该怎么办。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想法。不过他还有劈柴的工作要烦恼呢。
兰德觉得过去几年自己仿佛一直在劈柴,但抱怨并不能让房间暖和起来。所以他将弓和箭囊放到劈柴桩旁边,拿起斧子。松木烧得很快,火焰旺;橡木则烧得久。没多久,他感到身子开始发热,便脱下外衣。当木柴堆叠得够高时,他就把木柴堆放到房子旁的柴堆旁边,柴堆一直顶到了屋檐。往年这个时候柴堆已经很小了,只有今年不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兰德在斧子起落和堆砌木块的节律中忘记了自己。直到谭姆的手落在他的肩头,才让他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
天空已经变成了深灰色,夜幕很快就要彻底落下了。满月立在树梢上,如同一颗释放着苍白光线的圆球,仿佛就要落在他们的头顶上。不知不觉间,风变得更冷了,几团残破的云絮在迅速变黑的天空中急急地飘浮着。
“洗一洗,小子,该吃晚饭了。我已经在烧热水了,可以在睡前洗个澡。”
“只要是热的东西就好。”兰德一边说,一边抓起斗篷披在肩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刚才在他卖力抡斧时被遗忘的冷风,现在则全力要将他冻僵。他咽下一个哈欠,却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他觉得自己全身仿佛都收紧了。“还要好好睡一觉,也许我能一直睡过立春节。”
“要打个赌吗?”谭姆笑着说。兰德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即使一个星期不睡,他也不会错过立春节的。没有人会错过这个节日。
今晚谭姆几乎是放纵地使用着蜡烛。火焰在石砌的大壁炉中“噼啪”作响,房子的大厅里萦绕着温暖、欢快的气氛。除了壁炉之外,一张宽大的橡木长桌是这间大厅里的主要家具。这张桌子旁边足以坐下十几个人,但自从兰德的母亲死后,就很少有这么多人来到这座农场了。桌子周围是一圈高背椅,沿墙壁排列着一些橱柜和箱子。这些做工精细的家具大多都是谭姆亲手打造的。被谭姆称作阅读椅的软垫椅子放在壁炉前面。兰德则更喜欢躺在炉火前的小地毯上看书。门旁边的书架不像酒泉旅店里的那么长,不过书籍实在是很难得的东西。卖货郎们一般只会带来几本书,而想要读书的人却许多。
这幢房子内部不像一般有主妇打理的房屋那样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谭姆的烟斗架和《简·法斯崔德游记》还放在桌上,另一本木框书躺在阅读椅上面,壁炉旁的长凳上还有一件待修理的马具,一些需要织补的衬衫在椅子上堆成了山。不过房间整体上还算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在炉火的掩映中显得温暖而舒适。在这里,任何人都会忘记墙外的严寒。这里没有伪龙,没有战争和两仪师,没有披黑斗篷的骑马人。大炖锅挂在火上,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也让兰德感觉一阵饥肠辘辘。
谭姆用一只长柄木勺搅动着炖锅,舀起一点尝尝味道。“再等一会儿。”
兰德急忙在门旁的盥洗架上洗了脸和手。他现在就想洗热水澡,换下浸透了冰冷汗水的衬衫,但后屋的大水罐不是那么快就能完全被加热的。
谭姆在橱柜里翻检着,找出一支像他的手掌一样长的大钥匙,然后用这把钥匙锁住了房门上的大铁锁。看着兰德疑问的眼神,他说道:“注意一下安全没坏处。也许是我胡思乱想,或者是这个天气搞乱了我的脑子,但……”他叹了口气,在手掌上敲着那把钥匙。“我去看看后门。”说完他就消失在通向后门的走廊里了。
兰德从不曾记得家里的房门被锁起来过。在两河没有人会锁门。这是不需要的,至少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时,兰德听到头顶上谭姆的房间里有声音传出来。那是刮蹭地板的声音,很像是某件重物被拖了出来。兰德皱起眉。父亲不应该是突然来了兴致要重新布置屋里的家具,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正在将旧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这又是一件兰德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兰德在一只小壶中装满沏茶用的水,将它挂在炉火上方的钩子上,然后开始在桌上铺摆餐具。这些碗和勺子都是他雕刻出来的。房子前面的百叶窗还没有关闭,兰德不时会向窗外看一眼。但外面已经是夜幕重重,兰德能看见的只有模糊的月影。黑骑士可以轻松地出现在这里而不被察觉——兰德竭力抹去了这个想法。
当谭姆回来的时候,兰德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一条宽腰带围绕在谭姆腰间,腰带上挂着一把剑。黑色的剑鞘和长剑柄上各镶着一只青铜苍鹭。兰德以前只见过商人的保镖们佩剑,还有今天见到的岚也是佩剑的。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也会有一把剑。除了多出的苍鹭嵌饰之外,这柄剑和岚的那一把很像。
“这是从哪里来的?”兰德问,“你从卖货郎那里买来的?它值多少钱?”
谭姆缓缓地抽出那件武器,炉火的光芒在剑刃上跃动着。兰德见过那些保镖们的剑,但那些粗糙灰暗的剑刃根本无法和这件武器相比。即使是黄金宝石也不会有如此犀利的光辉。这把剑的剑刃稍有些弯曲,只有一侧开了刃,上面同样雕刻着一只苍鹭。它的剑锷很短,螺旋绞缠着,一直绕过整个剑柄。和保镖们的剑相比,这把剑显得轻薄纤细。那些剑都是双侧开刃,厚重得足以劈开一棵树。
“我得到它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谭姆说,“那时我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为它我付出不小的代价——用两枚铜币来换这个已经有点太多了。你母亲不赞成这笔交易。她总是比我睿智。那时我很年轻,觉得它值得我这样付出。她总是想让我丢掉它,不止一次,我相信她是正确的,我应该丢掉它。”
剑刃反射着火光,仿佛正在燃烧一般。兰德吃惊地看着这把剑。他经常梦想能拥有一把剑,“丢掉它?你怎么能丢掉这样一把剑?”
谭姆哼了一声:“对放羊来说没什么用处,不是吗?也不能用它来犁地和收割。”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盯着这把剑,仿佛是在思考能用这东西做些什么。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这只是我一时阴郁的幻想,希望我们的运气不会那么糟;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或许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很高兴我把它收在那只旧箱子里,没把它卖掉。”谭姆以熟练的动作将剑收回鞘内,在衬衫上擦擦手,表情扭曲了一下。“炖菜应该好了,你沏茶的时候,我会把菜盛出来。”
兰德点点头,转身去拿茶罐,但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好奇。为什么父亲会买一把剑?他是在哪里买到的?离这里有多远?没有人会离开两河。至少,极少有人这样做。兰德一直模糊地觉得父亲一定去过外面的世界,他的母亲就是一名外地人。但一把剑……等他们在桌边坐定的时候,他一定要问父亲许多问题。
沏茶的水已经滚开了。兰德用一块布包住水壶的提把,将它从钩子上摘下来。热量立刻透过布传到了他的掌心。当他从火炉旁站起身时,门锁上传来一记沉重的撞击声。一切关于剑和热水壶的念头都从他的脑子里飘走了。
“是邻居,”他不确定地说,“多提师傅来借……”多提的农场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邻居,但即使在白天,他们之间也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奥伦·多提在借东西的时候倒是从不知羞耻,但他不会在晚上出门。
谭姆轻轻地将盛满炖菜的碗放到桌上,双手握住剑柄,缓步从桌边移开。“我不认为……”他刚一开口,房门已经崩飞开来,铁锁的碎片飞散了一地。
一个人影充满了整个大门的门框,比兰德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巨大。他穿着一直垂到膝盖的黑色铁甲,在手腕、臂肘和肩头上立着锋利的长钉。他的一只手里抓着一柄镰刀形的沉重巨剑,另一只手遮在脸前,似乎是要挡住屋内的光亮。
兰德反倒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无论来的是什么,毕竟不是那个穿黑衣的骑马人。这时他才看清撞开大门的这个人头顶长了一双羊角,在应该是嘴和鼻子的地方却生着毛发纠结、向前凸出的兽口。兰德恐惧地大叫起来,没有多想便将热水壶向那个非人类的头颅扔去。
沸水洒在那头怪物的脸上,它大吼一声,半像是人类痛苦的尖叫,半像是动物的嘶嗥。水壶还未落地,谭姆的剑刃已如闪电般射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霎时变成了一阵窒息的咳嗽,巨大的身影向后倒去。但立刻又有同样巨大的身影向门口冲进来。兰德看见了另一颗形状怪异的头颅。这颗头上生着矛尖一样笔直的长角。谭姆再次发起攻击。大门口被两个巨大的身影堵死了。兰德发觉他的父亲在喊他。
“跑啊,小子!藏到林子里去!”挡在门口的怪物尸体抽搐着,而外面的怪物正伸手把它们从门口拽开。谭姆翻过大桌,用肩膀将桌面顶翻在大门前。“它们数量太多了!从后门走!快!快!我随后就过去!”
兰德转回身。自己的行动让他感到羞愧不已。他想要留下来帮助父亲,但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