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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发现她经常会长时间地盯着我出神。有时,我做什么事情,一抬头总是能碰上她的目光。看到我在看她,她会很快垂下眼睛。我觉得她的眼神里也好像多了点什么。刚开始,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一大把子年纪了,别自作多情闹笑话。”可是,我越来越感觉恐怕真不是我自作多情。
我相信男女之间有一种心理感应。这种心理感应,在彼此由衷欣赏的男女间,一定会出现。这玩意儿说不清道不明,却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它经常的表现是:对方所说所做的,正是你想说想做的,大到工作、事业、大是大非,小到吃、喝、拉、撒、鸡毛蒜皮……举例子?好吧。比如,考察完一套设备,你正在想如何确定它的性质时,她给你送来了一份备忘录——优、缺点,长、短处,价格性能比,投入产出率……一二三四,清楚明白。后面还附了一张生词表,把她认为你可能不会的单词一一列出,不但注上了国际音标,还歪歪扭扭地抄上了英汉辞典中的译名。比如,你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喜欢吃什么。多年官场生涯,你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大吃你喜欢吃的。可是到最后菜快吃完时,她不动声色地拨到你碗里的菜,却正是你最喜欢的。比如,你偶尔咳嗽几声,一抬头,她正在用充满关切与询问的目光在看着你。比如,在相当多的事情上,你们彼此都能在对方那儿得到应答、赞赏和进一步的启发。比如,你鼓足勇气用自己也知道是蹩脚的英语与人交流,却看见她站在边上,竖竖大姆指,满脸赞许和鼓励的微笑……这种感觉极好。那是一种在人生寂寞的荒漠中找到知音的快慰,是很多人毕其一生都难得到的几大快乐之一。所以,鲁迅才会发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叹。
男人的天方夜谭(15)
这种心理感应,很容易导致彼此间深刻的友情。假如再加上“性”的话,恐怕就只好恳求上帝闭上眼睛了。
我的确没有发现她有什么明显的轻浮、轻佻、挑逗之类的东西。如果有,我想首先我就会很讨厌。有几次,她和我说话时站得距离很近,近得我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辐射出来的热力和能量了。在中国人的人际观念与习惯中,人与人交往,特别像是两个气泡:只有保持距离,才能各自完整;只要太近了的话,不是重叠为一,就是破碎为零。中国人是不大容忍独立的人格的。不是太近了,就是太远了,总是无法掌握。按中国人的想法,异性茭往上,这么近的距离本身,肯定包含了性的默许、默契与暗示。我在一本行为心理学著作中读到一则调查分析,说是美国人两性之间正常交往的距离,是全世界最近的。我没注意观察他们到底有多近,要是像朱迪和我讲话时这样,身体几乎挨在一起了,那岂不是太考验男人的意志了吗?如果对方再颇有姿色的话。
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表情……在特定情形下所能传达的内容,实在比能说出来、写出来的要丰富得太多了。
在此之前,朱迪和我还握过几次手。第一次是在机场,当时只是觉得这美国女人的手真够柔软光滑的,其他基本上没什么印象。后来,有一次在一家美国大公司洽谈,对方很郑重其事:总裁、副总裁、工程技术人员、财务人员都参加了。结果,他们副总裁介绍情况时,我们的老厅长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打起了极响的呼噜,而且还流出了口水。当时,真正是举座皆惊,我窘透了,真体会到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滋味。正在大家都不知所措时,朱迪迅速地站了起来,倒了一杯咖啡端到老厅长面前。她轻轻摇醒老厅长,将一方面巾纸塞到他刚要抬起来擦口水的手里,然后直起身看看手表,从容不迫地对大家说:“时差!先生们。现在是他们的后半夜三点半。”这一连串儿动作和解释,轻盈、得体,大家都松了口气,理解地点点头。我看到对方的那些人都在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她。回到座位上,她用和我一样的姿势坐下,两肘支在膝上,两手放在桌子下。我心里一动,刚想伸手向她表示感谢,谁知正碰上她伸过来的手。她刚才看到了我尴尬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脸上是那种安慰的表情。这很动人。
我感到这是一个心细如发、善解人意的女人。
后来,有一次横过马路,我在想别的事,没看见对面亮起的红灯。我已经迈出去了,她一把把我拽了回来。一辆车擦着我的边儿不到半尺远开过去。那家伙一点儿都没减速,百忙中还从车窗里伸出个中指骂我。他妈的这美国佬。他没有责任,真把我撞死也是白撞。朱迪脸色煞白,紧拉着我的手不放,直到绿灯亮。我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个女人拉着手,挣开了。可是她的嗔怪中流露出的关心却挺教人感动的。
这次,她如此大胆地挽住我,尽管我早有预感,可还是乱了方寸。看来那个困惑我好多天的问题有了答案:这不是我自作多情,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你知道,人人都知道虚荣心一钱不值,可又人人都不能免俗。——虚荣心受到伤害而大动肝火、受到满足而沾沾自喜的事儿,人人都经历过。受到一个美貌出众女子的青睐,是最容易让男人飘飘然的。
这一路上,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众多男人的目光围着她转,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坦率讲,除了容貌和那种成熟女人的韵味,她的风度、气质、性情、能力、活力和职业素养,也正是我所喜欢的类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且不说我不可能为此离婚,即便没结过婚,我也不可能接受与一个美国女人在一起生活的念头。这不是什么贼心贼胆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我的人生信条。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的雄心壮志……都在排斥这种可能。当了领导干部以后,我自己就曾经手处理过几次这种事儿。我从心里鄙视那种为了男欢女爱弄到颠颠倒倒地步的人们。现在怎么样呢?这次考察,我很欣赏成怀仁、当然还有朱迪他们的能力与效率。他们几个也一样。我差不多已经决定要和成怀仁合作这个项目了。如果这样,和朱迪保持这种亲密的朋友关系会怎样呢?应该说是有好处的。可是假如再往前走呢,那可就将要后患无穷了。想到这儿,我一下子冷静下来了。是的,到此为止吧,别胡思乱想了。可是,这样一想,这些天相处的种种情形,朱迪妩媚的面容,她那柔软光滑的手,曲线玲珑富有弹性的身姿,又乱七八糟地涌到了我眼前,挥之不去。总觉得对她好像不太公平。那天送她礼物时,面对成怀仁的无礼,她眼中的委屈、艾怨、屈辱的神情……我把礼物交给她时,她流露出的兴奋和感激……假如,现在我冷冰冰地对待她,她会怎样呢?这可不是一件礼物,这是一个女子在向你坦露心扉呀!唉!真烦!
边上,成怀仁发出了酣声,我还在那儿辗转反侧。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干嘛?鲁军呐鲁军,你见过的漂亮女人还少吗?没吃过小猪肉还没见过小猪跑吗?你怎么会这么没出息?连这么点儿定力都没有了?别想了,到此为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脱光了身子,你甩手就走不就完了吗?是,如果一个妓女脱光了衣服站在这儿,我肯定能做到拂袖而去,不管她多么美貌迷人。可如果是她呢?我能吗?我想我会瞧不起她……算了,别她妈胡思乱想了,什么玩意儿。说不定都是你自寻烦恼,说不定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说不定美国女人就这么热情!你在这儿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儿。还有两天就回国了,想想下一步怎么做吧。就这样,乱七八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男人的天方夜谭(16)
第二天,吃早点,我看到朱迪显然也没有休息好。她不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怎么看我。吃完我们就去展销会了。中午吃完饭,回到房间,我有点儿累,想休息一下,结果一下子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是成怀仁打来的。他说他在机场,他必须赶回芝加哥去处理一件紧急业务——“很抱歉,不能陪你们了。好在没什么重要事情了。明天一天,后天展销会结束,中午返回芝加哥,晚上的航班回国,一切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心。这些天够累的,放松一下,就当是休息吧。”他告诉了我朱迪的房间号,就挂上了电话。我拨了朱迪房间的电话,没人接。成处长他们两个房间也没人接。愣了一会儿,我就下楼来到了大厅。
这是一间极大的赌场宾馆。足足有十个篮球场大的大厅,一个连着一个,里面布满了各色各样的赌具,也挤满了各色各样的赌徒,热闹喧天。我慢慢走着,他们一个也没找到,事实上也很难找到。后来,我就在“黑杰克”——二十一点的台子前站住了。我听说,赌场的所有赌博都要靠运气,惟独二十一点是赌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控制的。这种赌法,庄家与赌家的输赢概率十分接近。看了一会,我发现,这二十一点其实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赶大点儿”。不同的仅仅在于我们用一副牌玩,这儿用六副牌赌,使计算概率的难度达到了不可能的程度而已。记得那时候我经常能赢。我突然想起成怀仁给的那个信封,抽出来一看,里面是200美元,这是他给的“娱乐”的赌资了。我找了张筹码小的台子坐下。我听说国内很多高级干部来这儿,都会兴致勃勃地赌两把玩玩儿。我也觉得无所谓。
刚开始,我小心翼翼;后来越来越胆大,什么都忘了。那天,我手气极好,赢多输少,如有神助,赢了一大堆筹码。我算了算,至少有六七百美元。突然,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她来了!接着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儿。一回头,果然,她正站在我身后,笑盈盈地望着我。我刚要说话,她伸出食指按在唇上,然后不由分说,走上来伸出双臂就环抱住了我的脖子。她俯在我的背上,脸贴着我的脸。我一下子章法大乱,慌忙扭过头,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她在我耳边说:“别担心,鬼也没有。”边上的人和庄家大约见得多了,谁也没理我们,只有庄家耸耸肩咕哝了一句什么后继续发牌。她的身体显然妨碍了坐在我边上的那个白人胖老太太,她唠唠叨叨地收起筹码,站起身走了。朱迪作了个鬼脸,说了声“非常抱歉”,便飞快地坐在了那个空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招手叫来了女招待,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我没注意也听不清。很快,那位女招待给她送来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又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她点点头,说了句“非常感谢!”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递到我手里。我不假思索地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这时,她掏出一百美元换成筹码,也押在了我的筹码边。据说在北京的麻将桌上,这叫“加傍”,在美国则叫“借运气”,这家赌场并不禁止。就这样,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赌,居然仍是赢多输少。
记不清喝了几杯酒以后,她不赌了,把手搭在我肩头,在我耳边很轻很慢地说道:“我没吃晚饭。这位赢了很多钱的绅士,可否请一位饥饿极了的可怜小姐吃点什么?”我愣了一下,一看表,我的天呐,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我这才觉着自己也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