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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山终算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但是仍然不能说话,只是连连点头。白老大也呆住了,他想说一两句话,把气氛冲淡一点,例如“原来你们父子早就见过面”之类,可是一生经历何等多姿多采,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的白老大,这时也有点受不了刺激而说不出话来。
在一旁的史道福看到了这种情形,更是骇然之极,连声问:“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白老大和哈山仍然处在极端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就算想回答,也无从回答,事情那么复杂,怎么向史道福解释哈山不久之前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到现在,也还只不过三十来岁。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镇定下来,同时,他也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指著他画出来的刘根生,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盯著史道福:“你四岁时见过他一次,现在还能把他的样子记得那么清楚?”
史道福面色一变,道:“这……这……那次,我印象十分深刻 ”
白老大不等他说完,就伸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别再隐瞒了,你后来,又见过这个人。”
白老大不问史道福是不是又见过这个人,而肯定地说他又见过这个人,这种心理攻势,十分厉害,史道福整个人震动了一下,垂下头去,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居然红了起来。
哈山一听,更是激动,他大声叫:“快说!快说你后来见到他的情形。”
哈山在这样叫的时候,样子十分可怕,史道福向他看了一眼,身子居然缩了一缩,他忙不迭道:“我说……我说,那……是我叔叔死了之后不久,我在鞋店里,忽然一抬头,就看到他走了过来。”
那年,史道福十九岁,四岁的时候,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记忆自然不是那么模糊,他一看到那人,便呆住了。
那个人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老过,甚至连打扮都差不多,只是腰际没有挂著小刀。那人一进来,看样子不是想买鞋,样子疲倦之极,只问了一句:“请问是不是认识曾在元里弄口摆皮鞋摊的那个皮匠?”
史道福一听,就心头狂跳,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找不到他叔叔,可能把全上海的皮匠摊和皮鞋店全都找遍了。史道福那时,只想到自己的叔叔已死了,那人再也找不到他不会有事的。他的样子古怪,那人瞪向他,他也瞪著那人,两人互相瞪了片刻,史道福什么也没有说,那人也没有认出长大了的史道福来。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如果有人认识那个鞋匠,把他找出来我有重赏,我住在三马路的兴福旅店,我叫刘根生。”
史道福答应了几声,那人就走了。
史道福送走了那人,立刻到店铺后面,把经过告诉他阿婶,还问:“是不是要告诉他……我们把孩子送到孤儿院?”
从史道福的口中,道出了“刘根生”这个名字来,哈山和白老大,又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听来十分古怪的声音,面色煞白。
史道福的阿婶一听,吓得站不稳,双手乱摇:“你发神经……说给他听,他铁定一把火烧掉房子,把你我两人烧死在里面。”
史道福当时倒不明理:“要不,秘密去通知他,孩子送到孤儿院去了,他找到孤儿院去,要是能令他父子团聚,也是一件积阴德的好事。”哈山听到这里,骂了一句极难听的上海话:“你结果当然没有去。”
史道福被哈山的那句话骂得脸色铁青,吭声道:“我去了,我写了一封信,信上写某年某月某日,婴儿被送到孤儿院,我估计他至少曾见过上海几千个皮鞋匠,也不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我拿著信,送到三马路……他说的那家旅店 ”
史道福拿著信,本来准备一进门把信交给柜台,转给刘根生的,可是他为人精细,一想不对,刘根生要是向柜台去问送信人的样子,也还是可以把他找出来的,所以他伸手招来了一个小瘪三,给了他两角洋钱,叫小瘪三送信进去,并且告诉小瘪三,送了信之后,三天之内,非但不要再在三马路出现,连大马路、二马路、四马路也别逗留。
小瘪三一口答应,信送了进去,史道福躲在对马路,小瘪三出来不久,他正准备离去,就看到一辆马车,来到旅店门口,车子停下,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那男的正是刘根生,那女的却著洋服,看来不像是中国人,史道福一时好奇,就站住了来看。
刘根生的神情,仍然十分疲倦,那洋女人不不白种人,一头头发,棕色而又卷曲,极可能就是他的母亲。
哈山闭上眼睛一会,摇了摇头:“那年你十九岁?我应该是十五岁,虽然已经离开了孤儿院,但是他们看到了你那封信,到孤儿院去一找,很容易就可以将我找出来的 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史道福摇头:“我不知道。”
哈山:“你吹大牛!你根本没有写那封信。”
史道福又发了急:“我要是乱话三千,叫我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白老大叹了一声;“你说下去。”
史道福仍然怒视了哈山一眼:“我看著他们进了旅店,想他们一定会看到我的信,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所以就回去了。”
哈山冷冷地道:“就这样少?”
史道福也怒:“你还想怎么样?你在我这里,得了那么多消息,还想怎么样?”
哈山想想也是 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
一个从小就是孤儿的人,心里上必然十分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儿童时代如此,少年时期和青年时也一样,甚至到了老年,这种心态,仍然不会改变,而且更加浓烈 多少年来的盼望,一旦成为事实,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哈山两度昏厥,固然由于他年纪老,可是心情实在太激动,也是原因之一。
而当他,知道他的父母当年应该可以到孤儿院去找他,却没有采取行动之时,他更有加倍的被遗弃的伤心,连问了两三遍之后,竟然抽噎起来。
白老大在一旁看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大声道:“好了,哭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你可以去问他,你老爹又没有死,你哭什么?”
白老大在气头上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哈山,刘根生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看起来,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一样 这种情形,怪异之极,当时由于一下子涌出来的怪事,实在太多,哈山和白老人两人,都有头昏脑胀的感觉,也无法进一层去分析这种怪现象何以会发生,只是觉得怪不得可言喻而已。
自然,那时他们不知道我、白素、温宝裕和胡说,已经分析了那个容器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的生命形式变成“分段式” 生活一年,“休息”十年,过了十一年、等于一年。这种分段生活式的生命形式,自然可以使早已超过一百岁的刘根生,看来只有三十来岁。
当时,哈山和白老大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事情怪异之至,但哈山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而且曾和自己相处过,只不过当时随便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和对方,竟然是父子关系而已。
多少年来,连做梦也在想的父子重圆,以为根本没有希望了的事,忽然大有可能实现,如何不喜。
再加上他一直最喜欢听种种怪异莫名、曲折离奇的故事,如今忽然之间,他自己成了这样一个故事的主角,而且其怪异之处,只怕比他一辈子听过的怪事更甚,那自然也令得他乐不可言。
所以,白老大的话才一住口,他就破涕为笑,连连道:“真是,真是,哭什么?那是大喜事那是大喜事啊!”
他一面说,一面又望著白老大傻笑。
白老大后来对我们笑著说:“人真是贪心,你们猜当时哈山望著我,对我说什么?”
我们都一起摇头,表示不知道。
哈山当时,望著白老大,道:“我爹还在,不知道我娘……还在不在?”
白老大当时,一口气噎了上来,没有能立时回答,在一旁的史道福,在一听到白老大说哈山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尖声道:“老太爷还在人世?他……该有多大年纪?”
哈山呵呵大笑,白老大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怕他得意忘形,把真想说出来。哈山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声,看来是把要说出口的一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用力拍著史道福的肩头,由衷地道:“我们父子两人,要是可以重聚,你功不可没。”
他这样说了之后,忽然又伤感起来:“当年他们知道我被送到孤儿院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这样说的时候,望著白老大,想白老大解答他的这个疑问。
白老大虽然神通广大,可是这时也不禁搔著头,皱著眉,答不上来,过了一会,他只好道:“我说不上来,只好求教令尊了。”
他讲到这里,不禁更是眉心打结。
白老大不开心,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无法回答哈山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当时看来,确然十分神秘,难以有答案,可是后来弄清楚了,又简单之极,像“一”字一样简单,那是后话。
二来,他不开心的是,他是一个江湖人物,对于人物的辈分,十分重视,他和哈山兄弟论交数十年,哈山的父亲,当然是他的“爷叔”辈。可是这二十年来,白老大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唯我独尊已惯 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爷叔辈的人物来,要是一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倒也罢了,偏偏却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这见面时的称呼,却如何可以叫得出口。
虽然这时,能不能找到刘根生,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人总会在一些时候,想到一些全然无关的问题,却又为此紧张一番。
白老大当时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哈山:“你们父子团圆时,你有一句话,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说过的,有机会说了。”
哈山自然知道,自己一生之中没有说过的话,就是没有叫过人爹娘。哈山也知道白老大这样说的用意,他也不禁笑了起来:“爹倒也罢了,要是我娘的情形也和他一样,这一声娘,倒真的不易叫出口。”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的母亲,也和刘根生一样,看来只是三十岁左右的话,情形就尴尬了。
这意思,史道福自然绝不明白,所以他道:“那有什么叫不出的,二十四孝之中,老莱子七十还彩衣娱亲哩。”
哈山和白老大都笑,哈山忽然向白老大和史道福拱手;“拜托拜托,你们两人一个说,一个画,再把我娘的样子画出来看看。”
白老大笑骂:“你怎么啦,那女人准是你的妈?”
史道福一挥手:“我看是!”他指著哈山:“他小时候,眼睛大鼻头高,看来不像中国人,那次我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女人,就觉得婴儿的轮廓十分像她。”
史道福开始详细描述那女人的样子,白老大才画到了一半,和哈山两人,都已傻住了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史道福,看来画出来的女人,再看看哈山,只是一个劲摇头,觉得不是很像。是因为史道福看到的哈山,已经超过了八十岁,任何人一到了这个年纪,样子自然和以前有了极大的差别。
白老大和哈山自己,当然知道哈山少年的时候什么样,青年时候什么样,那个画出来的女人和哈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哈山对著白老大完成的画像,张大了口,喉内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像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