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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问道:“崇真哥哥……”目含疑惑。
离歌下巴微点,“崇真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修行刻苦了许多,现在估计还在道场。他没与你说吗?”
谈笑略惊异了下。在她看来,肖崇真绝不是个喜欢刻苦修行的人。肖崇真是个自由的人,他自然也向往法力无边的大修士,但他向往这些是因为想在这天地间获得更大的自由。他总是以善意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以游戏的心态对待每一份经历,所以他的心可以广阔无边,即便面对周围人的修为突飞猛进,也不会有什么嫉妒和失落。他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喜欢与什么样的人来往,他虽不是法术最精湛的,不是修为最高深的,但他活得很快乐,很自我。
如果肖崇真开始抛弃他对修道一向的轻松自得的态度,开始没日没夜刻苦修炼,那便一定是有什么破坏了他心中的信仰。
离歌静静看着谈笑,沉默了半晌后,眼底开始浮现些微的迷茫。
“谈笑,不管在德善殿中,还是在太平观里,是不是只要为了云华真君,你可以做任何事情。”离歌的目光难得褪去了犀利显得柔和,而由于他内心的迷茫,使得他的表情也不像平时那么冷漠坚硬。
谈笑则被他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离歌睫毛微垂,“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
谈笑更觉惊奇。她自己本身不是个看重别人看法的人,离歌也是这样的人。她想现在真是觉得奇了怪了,不爱修行的肖崇真开始苦修了,不在乎别人看法的离歌开始在意了?
离歌见她表情便知她想什么,忍不住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么多年我虽未像肖崇真那么对待你,但也不曾害过你。”他顿了顿,“谈家后人,云华真君的挂名弟子,多少人是看着你这两个名头,奈何你的法术、修为迟迟未有长进。想想你与云华真君相处不过六年,六年间也不算亲密,比之清微真人差了千里万里。你怎么就这么忘不了,或者以你这样废物的资质,你只有向掌门真君献媚才能得一二指点,提升修为?”
谈笑脸色本就苍白,听他这话,嘴唇都白得没法看了。“你什么意思?”她语气不善,目光也带上一两分凶狠。
离歌笑了,“这还有些少年郎的气势,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来朝峰中哪个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目中无人,妄自尊大,恬不知耻地借着幼年不懂事时在玉华峰生活的流年光阴在云华真君面前扮可怜,装情深,以为这样就可以一步登天,离开来朝峰做云华真君座下记入金册受戒的弟子吗?不过云华真君那样的大修士,便是再头脑不清,识人不明,也不会真纵容你这样资质低劣,道德败坏的弟子,所以才会有寒冰刺穴,那是提醒你,叫你不要痴心妄想。”离歌一股脑说出来,面上要笑不笑,目光中没有讽刺,也没有嘲弄,仿佛只是平板直叙他人的话语。
而实际上,这些话确实是来朝峰盛传的流言。
谈笑慢慢握紧了拳头,上齿咬上了下唇。
离歌看着眼前只到他胸前的纤弱少年,他站在这冰天雪地中双肩略略颤抖着,脖颈一段雪白的肌肤微微泛着红。虽是少年还未成型,可那眉翠若远山清远高洁,那目形若桃瓣秋水无尘,他若不是这么板着脸皱着眉,只要笑上一笑,该有多少凡间俗人艳羡的风流。他日他若长成,又是道法有成,也会如他的挂名师父一样光彩照人,又如他的清微师兄一样华光内蕴,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可惜,实在可惜。
离歌的手掌轻轻落在了谈笑的头上。“阿笑,他们说,你这样纠缠云华真君,会影响真君的声誉和威信。”声音渐渐低下去,离歌从他掌心的微动感觉到谈笑的心慌意乱。
“我……我很努力了……”一瞬间仿佛坚守的信仰被无情打碎,谈笑仓惶失落,无所适从。
“我知道。”离歌轻轻道,然后放开手,缓缓从她身边走过,衣袖从她颊边滑过,带起微冷的清风。
走过去的离歌在谈笑身后不远的地方微顿了顿,目光有一线讶异闪过,再抬步时又恢复了平静。
不远处一个貌冷却如烈火的男人正在离开,他翻飞的袖口隐约有一朵殷红如血的梅。
092 闭关之地
苏清和以为至少掌门真君不会同意让谈笑闭关。
可实际上,姬云华准了。
苏清和说起那怪鸟,表明谈笑一定要带它和白头一起进去,又状死无意提及那处闭关之地并不适合伤势未愈准备不足的弟子。
未料到这位掌门真君仍然是准了,笑说“一切皆如他意。”
至此,苏清和实在摸不准这位掌门真君对谈笑小弟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不过掌门真君发话,他哪能不听?而两位长老在这等小事上从来不发表意见,绝对与掌门保持一致。
从云霄殿出来,皱着眉头的苏清和遇上了王清润。
王清润笑道:“谈笑之事有许多本就不合常理,你何必劳心费神。”
苏清和细细一想,笑道:“也罢。清微入关前托付于我,我却也着实太过关心了。想来修道之事各人自有主张,掌门师伯也未阻拦,我何必忧心。”
王清润道:“正是此理。”两人聊了聊道法,各自散去,这事便敲定下来。
谈笑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离歌和肖崇真知道谈笑去闭关是在几天以后,从董品良口中得知的。因为自从谈笑去闭关,便不可能在白日和他们一起学道了。
来朝峰是四面抱水的孤岛,岛上山峰奇峻,有一处幽径通往人工开凿的山洞,洞前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碑,石碑有一人来高,白面黑字,那些小如枣核的神秘文字像是古老梵语,从那一列列黑字荡漾开来的空气若流水成纹,纹路自成图案若隐若现,这便是禁制结界无疑了。再往里面去便是来朝峰的闭关之所。
谈笑拿着清和真人交予的通灵玉简,站在石碑旁回头遥望东升的旭日,一边摸了摸白头的脑袋,又安抚了下站在她肩头的咕咕,再回头时一头扎了进去,没有半点犹疑。
时隔六年,十二岁的谈笑开始懂得执念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谈笑进去了半个月之后,终日在来朝峰晃荡的清烈真人回去了他自己的峰头建造洞府,其峰名晋火,其府同名。峰中绿树参天,清烈在其中驯养烈火兽,唯一不见红梅,漫山遍野无一星红色。
来朝峰弟子闭关,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清和真人尽管心思忐忑却到底是出尘修士,听天由命,于是想着至多三年之后便知分晓,是死是活,成与不成那都是命,天命难违。
对于漫漫无期的修仙之路来说,这时的任何挫折和苦难都是渺小的,不值当一提的。
清和真人却不知,谈笑这一去,却是不止三年。
来朝峰的闭关地有些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古怪之处。比如它的入口并不是随时都能进去的。再比如其间构造犹如蜂巢,巢中仅够一人盘坐之宽。又比如人在巢中修行,所汲取的灵气浓郁磅礴,所以其中之人不可长期处于其中,以免躯体不能承受引起经脉血管膨胀爆裂,走火入魔反伤自身。
谈笑进去前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只进去之后看到一块与外面规格相同但记录文字不同的白面石碑。这回石碑上的字她看得清清楚楚,说的正是在这闭关地修行的注意事项。
闭关地中有一位筑基弟子常年驻守,但奇怪的是这位弟子多年来修为丝毫未有长进,也并没有经脉血管爆裂之象。这位弟子姓马,进来的人都恭恭敬敬叫一声马师叔,他也只是在门口石碑旁静坐驻守,很少到蜂巢体附近去。
马师叔按例嘱咐道:“若是承受不住便出来,不可勉强,免得枉送了性命。”他看到谈笑带一只鸟一只兽进来,不免多看了几眼。
不过来朝峰弟子能带什么进来一定是上头准了的,马师叔深知此理,也只是好奇看看,并不纠缠询问。
谈笑应下,抱着白头与咕咕鸟往垂直入地的蜂巢体走去。按照门口石碑所述,这方圆广阔的蜂巢体越往中间去灵气越充裕霸气,越往周边越是逸散温和。不过不管充裕的还是不充裕的,相对于外面来说都是无比霸道的。
奇怪的是,筑基以上的修士却很少有在这里修行的,而结丹真人更是不会进来。
那么如果这里的灵气比外间更多,人在此中修行也一定事半功倍,可是为什么筑基以后的修士却很少来了呢?这是一个奇怪的矛盾。
一直往里走,谈笑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飘飘渺渺的气息笼罩在山洞之中,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超然空茫的感觉。谈笑四下看去,明明只是个人工凿开的山洞而已,可却隐隐有一种遥远空寂的气息,这种气息与外间不同,如果一定要找个类比的话,那么……谈笑眉头微皱,想到了积云洞。即便是积云洞,与这里也不同。
山洞里传来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回声——咚、咚、咚……
天华山道人穿的都是软布鞋,鞋底并没什么金属,可这脚步声却像是金石碰撞,每次声音响起的时候都带着一股锐利的——或者可以称为杀气,但又并不完全。
谈笑停下脚步,饶是平时再淡漠无感的人,这时也稍稍有了几分忌惮和怯意。她觉得无论是这四周的气息还是那像是陡然被放大了得诡异声音都在扰乱人心。于是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清和真人每次安排弟子进来修行时都这么慎重。那么从这里出去的人从来都不提这里之事,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
刚想到这里,她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遥远朦胧的虎啸声。
谈笑的沉思被那声虎啸打断,凝神再想听清楚点,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那声音出现得突兀,如梦似幻,这让她本能地低头去看怀中的白头。小家伙正半眯着眼用前掌擦了擦耳朵,碧蓝的微光从哪眯着的眼中滑过,漂亮极了。
咕咕则咬着谈笑的衣领伏在她肩头,基本已经昏昏欲睡了。
谈笑有一瞬的迟疑,心想她自己进这里来都觉得古怪,两只小家伙会不会比她受到的影响更多?可是这时候她想把两只小家伙送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最后,她想既然师父和两位长老都同意她带着它们进来了,那么它们一定也能够安全的。这样的相信让她暂时抛却疑虑,继续往前走。
谈笑一面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波动一面往前走,渐渐便看到了那个硕大的椭圆状蜂巢体。那是个巨大的家伙,上通石壁,下插地底,中间有一根看不出什么材料的莹白长柱贯通上下,旁边便是一层层排列整齐的巢穴,而每一列巢穴之间都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窄道,那窄道就像是中间莹白长柱的触手,从那上面正好可以进入巢室。这些巢室从外面看透明如水,它们一圈圈围绕着中间的莹白长柱,正中间一层圈数最多,巢室也最多,而越往上下圈数越少,巢室也越少。
这里更加空灵寂静,每一丝气息的流动都带着金石锐气,以至于谈笑一有动作,裸露在外的肌肤竟会像是被利器擦过而留下伤口。那些伤口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微疼的划破感总不会让人觉得愉悦。而她每走一步也都像是钝器在尖锐摩擦那么艰难生涩。
谈笑抬头看着眼前的奇景,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白头。
咕咕鸟从她的肩头滚落怀中,被白头一掌拍过来按在身下用两只前掌抱着,很欢喜得意的模样。
093 心不痛快
石碑边驻守的马师叔在打了个盹之后猛然想起来几日前来的小弟子似乎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