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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芛一把就拉在了崔莺莺的手,一声声地追问道:“崔尚宫,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崔莺莺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然后便微笑着道:“陛下的父亲当然是太一真人。”
“我的亲生父亲!”李芛死死地攥着崔莺莺,“我的生父到底是谁?是不是谢十七,究竟是不是?”
“陛下,陛下。”崔莺莺也被吓着了,结结巴巴地道,“这种事情臣怎么可能知道呢?臣……臣是宣华二十年之后才进的宫啊。”
“那究竟谁知道?”李芛问,语气有些恶狠狠地,凤目中却满是希望。
崔莺莺实在是承受不住皇帝陛下如此的厚望。她不由退后两步,说:“……陈内官……”说完便脸色一白,跪倒在地。
皇帝凤目中的希望泯灭了,她松开了崔莺莺,神态也恢复了平常。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她说。
朝夕服侍在她的母皇身边,素有宣华朝活的秘档之称的陈内官已经殉葬了啊……
李芛是走着回紫宸殿的。她一路沉思,待到紫宸殿前忽然传旨道:“召飞鱼卫指挥使来。”说罢便直接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叶十一正拿着红旗军围困成都的奏报看。因为皇后日常起居的蓬莱殿还要重新打扫装饰,不可能在太一真人移宫之后就立即搬进去,所以,目前,叶十一暂时和李芛一起住在紫宸殿。
他见李芛进来,扬一扬手中的奏折道:“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李芛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只随意答道:“责令剑南节度使收复失地就是了。”然后就拉起叶十一,匆匆道:“先不说这个,快去换件衣服,我们出宫一趟。”
叶十一还待要问,但李芛已经转头吩咐内官准备上都平常世家出行的服饰车马了。看情势她大约要微服,于是叶十一也只好暂且放下巴蜀十万火急的军情。
出了紫宸殿,飞鱼卫的指挥使高雁已然跪在阶下等候。李芛问道:“查确实了么?”
高雁俯首答道:“启禀皇上,谢氏十七公子是半月前回的上都,之后一直在谢氏府邸的东篱台闭关修炼,不曾见过人。”
李芛点点头,一边上车一面道:“走吧。”
叶十一本来是要骑马的,听了高雁的禀告也跟着上了车。他问李芛道:“你要去见谢十七?”
李芛闭着眼,点点头。
“你要见他做什么?还画像?没必要自己去吧!”
李芛咬着嘴唇,直直的盯着手边装着画像那小匣,坚定道:“我一定要亲口问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叶十一下意识的否定。然后,他又说:“亲身父亲是谁有那么重要么?”
李芛默默地点头,目光中透出无限思慕的情怀来:“我从小就听宫里的女官讲他的传说。我总问母皇我是不是谢十七的女儿,母皇总是不肯回答我。父亲是谁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不是谢十七却很重要……”
车马出了大明宫直趋谢氏的府邸。李芛这一次完全是临时起意,打了谢氏一个措手不及。飞鱼卫在后门亮出符节,谢氏根本来不及迎接,就被李芛一路闯进了东篱台。飞鱼卫四面一围,就把匆匆赶过来的谢氏诸人给拦到了外面。
李芛在东篱台见到了传说中的谢十七。那个传说中的男子长长的身体立在露台,仍是倾世而独立的神子。也许皇帝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毕竟叶十一背转身去也是有这样的风采。然而,谢十七总是不同的。皇帝的身体因为激动甚至微微战栗起来。
谢十七回过头,李芛只觉得他的眼睛像夜空的星星。她打开那匣子,眼泪几乎留下来:“母亲让我带给你……”
“原来是皇帝陛下。”谢十七说,“已经不必了。”他目光转向桌案,巨大的一幅水墨画躺在那里。那是年轻时的宣华皇帝。尽管和匣中的画像完全不同,然而那气韵与神采,与二十余年的画像是完全一样的。”
于是李芛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您……您是我的父亲吗?”
谢十七轻轻地笑了,像月光漫洒江波。
在这一瞬间,李芛突然间胆怯了。她非常没有出息地逃离了东篱台。
一直都冷眼旁观的叶十一伸手扭住了谢十一胸前的衣襟。他们彼此同样美丽的眼眸相对,只一双温润如玉,一双电闪雷鸣。
“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他问。
“这种事情只有女人才能知道啊。”他回答。
叶十一从东篱台下来时,皇帝李芛已经在飞鱼卫的护卫下回大明宫了,只内常侍唐清带着几个小奚奴守在外面,他是侍奉皇后的内官。
叶十一在东篱台外面见到了谢氏一族的重要人物。大约皇帝的心情真的太差了,连谢老夫人都没了心思应付就跑掉了。叶十一也没有和谢夫人说话的兴趣,于是就表示要回宫。
谢夫人很恳切地挽留:“殿下喝杯茶再回宫吧。有一些事情,虽然都是陈年旧事了,但毕竟与殿下有关,臣想禀告殿下。”
“没这个必要吧。”叶十一很冷谈地说。
于是谢夫人只好很失望地恭送皇后。
鬼头刀早已带领着亲卫守在谢府之外,叶十一一出门便簇拥了上来。这让叶十一非常不满。他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索性就调你去羽林军算了。”
鬼头刀以为叶十一不过说气话,只呵呵地笑。不想第二天,宫廷里果然传出旨意,调正四品下壮武将军刀贵祥为羽林军中郎将,入宫值宿卫。鬼头刀斗大的字不识的主儿,拿着调令揪着江中流给他念了。琢磨了半天,他总算想起原来刀贵祥就是他鬼头刀的大号,立即就傻眼了。别的不说,就学规矩一条那就能学死了他。奈何求告无门,挨了两天,只好愁眉苦脸地去羽林军报到。
这一日,正赶上叶十一移居蓬莱宫。叶十一站在蓬莱殿三层高的殿阁上,东至太极宫嘉猷门,西至左银台门。南起日华门,经过宣政殿、紫宸殿、含凉殿、太液池、承香殿,直到北面的玄武门,形制恢弘的大明宫泰半都踩在他的脚下。
“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大明宫的恢弘的气韵。我少年时候,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以能站在这里为最高荣誉……”赵筝说。
叶十一不置可否,视线往侧面越过宣政殿朝含元殿望过去。再往东面更远的太极宫眺望,他发现有数百人的浩荡行列正通过往嘉猷门往掖庭宫去。
“那些是什么人?”叶十一问。
“他们是各地州郡地方官员为了恭贺陛下登基,进贡上来充实掖庭的选侍。”赵筝解释道,“因为照例要等陛下召幸之后才会有所封赏,所以臣才未曾禀告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叶十一的确也如赵筝所料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哦”了一声,似乎就丢开了。然而,等从蓬莱殿顶下来时,脚踏上木头的台阶,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兴致,突然开口道:“带过来给我看一看。”
当时侍奉在一旁的是内侍省内常侍唐清,心里登时就是“咯噔”一声。
他们这位皇后可是曾经有着“上都第一妒夫”这般剽悍名声的男子啊。虽然说自从他傢给了公主,这方面还从来没闹出过什么幺蛾子,似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人真佛要是抽了风还有个入魔呢,咱这尊假佛就更靠不住了。背不住哪天脑子一热就能又改了回去!比如说今天就很像嘛!
有鉴于叶十一当年杀人之事给大家伙儿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如今他主动要求见各地进贡的选侍,唐内官实在是心中不安哪。他想:也不用多,只消这皇后殿下把当年杀御赐秀子的风采拿出一半来,咱们大家伙儿就都等着倒霉吧!
于是,唐清虽然嘴上应是,但同时立即就给赵筝猛使眼色,指望他能开口劝阻。
赵筝只好当没看见。他统理李芛的后宫多年,平衡和谐的诀窍当然是知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生事最好不生事,这他哪儿能不懂?可皇后要见后宫侍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需要任何理由,你能怎么劝?
唐青无奈,只好传唤掖庭令。掖庭令也是很乖觉很有能为的人。他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就把花枝招展的选侍们统统改弦易辙,打扮成异常朴素的模样。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完成了这桩伟业之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庆幸好在这一批没几个过硬的美人,然后才带着数百名选侍浩浩荡荡地去蓬莱宫拜见皇后。
这一次为庆贺李芛登基,地方进献的选侍共计是六百四十八名。唐青和掖庭令都以为皇后再怎么也看不过来,最多最多只能是坐在上面看个走马观花。不曾想叶十一说看一看,竟当真是一个一个看过去。
选侍三十六个一排自蓬莱殿殿内排到了殿外,叶十一就从他们中间一排一排地走过去。间或还会开口问某个选侍是哪里送来的。掖庭令跟在后面,恭敬地回答某某是某某郡守进贡的,某某是某某处镇守将军进贡的,实际却是满头的雾水——
皇后殿下这问的怎么都是看起来长得实在不咋地的那一拨啊?这种事儿不是更应该关注长得漂亮的吗?
叶十一本人是无可争议的美男子,这一点即使是厌恶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叶十一有着如此令人折服的容貌,所以他对容貌反而会非常迟钝。美一点儿或者丑一点儿,实际在他眼里的分别并不大。
但是,今天,以叶十一这样迟钝的眼光看来,带到他面前的这一批所谓各地进贡的美人也实在是谈不上美的。当然所有的人都不丑,出色的美人一排里面总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但其余的绝大多数则都平庸地让人乏味。
叶十一从殿内一路走到殿外,在殿外执宿卫的鬼头刀咧着嘴露出牙齿来冲他笑,满脸邀功请赏地得意。
而当叶十一询问过数十人的出身之地后,事情就更加明显了。
他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听起来熟悉无比的地名。
叶十一对于自己所征服过的地方非常熟悉。那么,从掖庭令呈上来的履历看,这些平庸得过了分的“美人”们大抵都是叶十一战马踏过的土地进贡上来的。显而易见,他忠诚的部下们正用这种方式向他献媚。
这么说来,早在宣华三十三年的时候,军队的大将和那些被叶十一重新征服了的土地上的地方官员就已经有了把对皇后的忠诚置于对皇帝本人之上的迹象了啊。
叶十一并不反对军队和地方官员把对他的忠诚置于对皇帝的之上,但是……
“这些人一般会怎么安排?”叶十一问赵筝。
赵筝回答道:“按例是以选侍充实掖庭,依次进御陛下。陛下有所宠幸的,可以封五品以下的内侍臣。”
“掖庭的选侍已经够多了。”叶十一随便指了几个他自己认为还算勉强过得去的,道:“挑几十个留下来,剩下的送骊山离宫吧。”
赵筝答应下来。
叶十一道:“我明天要去神策军阅兵,你先走吧。”
赵筝告退而去,而后掖庭令也便带领着一众选侍退下了蓬莱殿。
因为这件事情,第二日叶十一到神策军阅兵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军中自大将而下自是不免惶恐,战战兢兢的这一整天别提有多难熬了。而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阅过兵马,众人提着的心稍稍要放下,狂风暴雨才真正袭来。叶十一没有立即回宫,关起门来将自己的忠诚部下们一通大骂。
“再敢自作主张,胡乱行事。绝不宽恕!”他这么说着,拂袖而去。
因为叶十一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将军们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