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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张钰下了严格的禁口令,蒲坂的战况被严密封锁了,叶十一无从知晓。然而,他终于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他在连张钰都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又坚持了两天。
凤仪元年九月二十一日正午,越鹰澜以三万骑兵踏过黄河蒲津渡,箭一般的绕过函谷关,出现在了张钰的背后。
战争的转折点到了。
“她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然后大家就突然有力气了。”——这是参与过函谷关之战的一位普通小卒说的。虽然辞藻有待修饰,但的却如实地反应了当时的情况。
叶十一立即就展开了反攻。这对函谷关守军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
一天之后,张钰手边还有一万多兵力的时候,他就确知自己已经输了。现在,他还可以选择逃回长安,时间还来得及,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他选择了继续战斗下去。
“以正合,以奇胜。若果说井陉之战胜卢文瑶还有侥幸,今天在函谷关,是真的成了。”张钰轻声道,“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了,最后的试炼,还是由我来帮你完成吧!”
又过了两天,七月二十三日下午,敌军开始向张钰劝降。既然是劝降,用语再客气,当然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张钰撇了撇嘴,道:“十一啊……”
劝降是由欧阳怜光主持的。虽然说事前经过叶十一的同意,但他也只听了一句就再也听不下去了。
“拿刀来!”
他将佩剑扯下来交给侍从,从侍从的手里接过长刀。扔了刀鞘,指肚轻轻擦拭了一番本来就雪亮的刀身,飞身上马,冲向仍然没有放弃战斗的一小片战场。
将军们有默契地指挥士卒后退。他们都曾经是河西的健儿,懂得武者的荣耀何在。
叶十一冲破亲兵最后的抵抗,举到砍向张钰。张钰亦举刀相迎,两柄刀相撞,发出“夺”地响声。他们就这样战到了一处,都拼尽全力。
天近黄昏的时候,张钰在两马错身的时候没有把马圈回来。他在一丈远的地方向叶十一摆了摆手。叶十一也便勒住了马。
张钰在马上喘息了一阵,调匀过呼吸。他对叶十一说:“继承我衣钵的人,终究还是你。”
“师父……”叶十一低声道,声音低得似乎是只为自己一个人听。
张钰向抬头西北眺望,夕阳的余晖染尽了天际,投射下函谷关凄凉地身影。
“我把埋到玉门关外。”
说完这一句,他举起刀,轻描淡写地插进自己的胸口。
“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马上坠落。
鹰扬
凤仪元年七月二十三日黄昏,武安侯张钰战死疆场,函谷关旋即告破。
巨大的喜悦霎时间压倒了名将之死带来的莫名遗憾。他们所征服的可绝不仅仅是一座单纯的险关。
的确,仅以险论,天下与函谷关同样险峻,甚至比函谷关更加险峻的关隘并不是没有。剑阁不险吗?虎牢不险吗?瞿塘不险吗?采石不险吗?然而,再也没有一座关城能如函谷关那样承载着人们无比复杂的感情和深远悠久的政治意义了。“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函谷关,往往被认为是天下兴亡的标志。
如此一来,将士的亢奋也就不难理解了。最先一拨抢上关城的将士,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他们在城头大声呼喝,振奋无比地挥动兵刃。一个校尉大约实在是太高兴了,跃起来,以手撑地,竟在城垛上连翻几个跟头,引来阵阵的欢呼和掌声。
叶十一策马穿过关门,一口气冲上函谷关背后的黄土塬。立马山腰,东顾中原,西望长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秦岭、华山相连绵而不绝,百二秦川在他的脚下延展开来。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叶十一的心头升起,就像指间拨动琴弦带来的战栗。也许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创造历史的感觉。
“真是奇怪啊!”叶十一微微偏过头,带着一些惊讶,带着一些赞叹,带着一些感慨。他对鬼头刀说,“记得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站在这里眺望过,但像今天这样的感觉,却从来没有。”
鬼头刀搔了搔头,似乎努力想找几个应景的词句诉一把衷肠。但很明显他的学问不大管用,憋了半天到底还是自暴自弃,大着喉咙道:“那是,俺们这次可是从函谷关外面打进来的!”
于是,叶十一微笑起来。
这时候,将军们陆续从战场上下来。按照叶十一之前的命令,庞炜去接管函谷关,段文虎留下清理战场,甄别俘虏。其余暂时没有担负着什么重要使命的将军们便有了一点空暇,于是就三三两两汇集到塬上。心情突然放松之后,胜利的喜悦与连日苦战遗留下来的疲惫都成倍地迸发出来。这两者交织在一起,使武将们看起来有些散漫。然而,这散漫却是极有感染力的,带着青草的味道,黄昏的光泽。自在、闲适、满足而幸福。叶十一也满足于这一刻带给他的感觉。他仿佛又回到了玉门关外大草原上他和他的伙伴的那些日子。
“看,那是阿鹰,阿鹰过来了!”突然,宇文翰指着山脚大叫一声。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十几骑飞驰而来。为首一人,英姿飒爽,正是越鹰澜。她骑白马,系着红色的斗篷。斗篷在身后飞卷起来,仿佛天边的一朵火烧云。
于是,众人都一起向她挥手,大声叫着:“阿鹰!”
她笑着回应,愈加催动马匹,转眼间就跑到了近处。众将纷纷围上去,等不及她下马,就硬把她给拽了下来拉。他们满怀激情的抓着她的四肢将他抛上天空,几次之后又压倒在地,然后一起扑上去。他们用男性所特有的粗犷方式,自作主张地宣泄着他们对越鹰澜救命之情的感激——胜利全部归功于君主的智慧与勇气,把他们从频死地战场上救回一条命的人也的确是越鹰澜。忠诚与友谊,虽然它们并不矛盾,但这两者更应该分别献给两个人。
越鹰澜毫不闪避地与她的战友们滚在一处,然后有理所应当地扫出腿去,将他们从自己身上踹开。他们实在是忒重了!
趁着那些无良同僚一起向四外跌开的功夫,越鹰澜从草地上一跃而起。
“你们这群混蛋!”她瞪圆了眼睛,握着马鞭站在矮草遍布的黄土丘上骂道,“我是来向主上复命的!”
将军们笑嘻嘻地退到一旁。越鹰澜简单抖了一□上的黄土草梗,面对叶十一屈下一膝,仰头看着叶十一,道:“主上,臣回来了。没能更早一些赶到,都是臣下的罪过……”她说着声音不禁有些暗哑起来。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没能按时赶到,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辛苦了,鹰澜。”叶十一向越鹰澜伸出手。
越鹰澜援着那手的力量站起来,稍稍退开一些。她将头盔取下来抱在怀里,半长的头发就从后面垂散了下来——为了方便作战,她很早就将长发截短了。因为出了太多的汗,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似乎还有一点儿卷曲,稍显凌乱地垂在肩头。叶十一冲她点头,似乎是称赞她不负他的重托。越鹰澜有些不好意思,她将那些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向叶十一露出一个微笑。夕阳的光笼在她微仰的侧脸上,使她看起来无比地幸福……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片刻之后,神策军的统领卫伯贞前来复命。他向叶十一禀告道:“武安侯的尸首已经收敛好了。”叶十一情绪立即低落起来。紧接着,段文虎将军也派人来请示:“诸军所获俘虏共计将兵两万一千七百四十三人,已全部清查并登记造册。如何处置,还请主上示下。”于是,叶十一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按照惯例,叛军的主帅,即使是死了,大多也是要传首天下以振军心民心的。所获俘虏,即使不能尽数屠杀,大抵也要充做苦役,劳作至死。然而,叶十一明显心中不愿意照此惯例行事。对于张钰,对于河西军,他有太多复杂的感情,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地结局。
于是,叶十一恹恹地一挥手,道:“回来再说!”然后就扔下众人,回去函谷关里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房间,关上门独自一个人恢复情绪。
众将也没有办法劝谏,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有着和他们的主上相类似的边军经历。公认铁石心肠的欧阳怜光偏偏又不在。
看来,必须要等到主上的情绪平复了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向了。
将军们互相观望着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孤独是最好的疗伤药!
叶十一独自品尝了两天的孤独,第三天一早,打开了房门,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了。并且,他立即就召集了全体武将谋臣会议。
叶十一坐在交椅上左右环顾了一番,忽然皱眉道:“欧阳怜光呢?”
左右答曰:“欧阳大人这几日一直关在帐篷里,说是闭关,感应……天意……”可怜的侍从这么说着,自己也有点发窘。”
“立即召她过来!”
欧阳怜光磨蹭了很长时间才到。因为她一路上尽顾着回忆过去、展望未来,一门心思地打腹稿来着,当然是一步三晃,越走越慢。叶十一就等着她。等欧阳怜光估摸着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一抬腿跨进了大帐,叶十一这才这才开口。
众人满以为主上一定要欧阳怜光在场才开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问计。不成想叶十一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思,直接便宣布他的决定。
“宇文翰、卢宾,你二人各点精锐三万,随我出征河西。”他命令道,“带上武安侯的棺椁,我要遵照他的遗愿,把他安葬在玉门关外。至于河西军的俘虏,愿意随我出击乌虚的,编入前锋。不愿意的,暂且关押,待收复长安后再行处置。”
宇文翰两人本来已经上前领命了,闻说硬生生地将一个“是”字刹在齿边,差点没把舌头要下来。宇文翰稳了稳心神,小心地探问道:“那么,主上,不是先收复长安吗?”
“长安当然也要收复。”叶十一看了一眼宇文翰,说道,“但我并不想亲自去!”
众将心中俱是一凛。庞炜踌躇了一下,谨慎地劝谏道:“长安国之都城,意义非常。若我主能挟函谷关全胜之威,率全军奋力一击,亲手克服长安,必定天下归心,四方咸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传檄可定也。”
这就是委婉的提醒叶十一,长安作为都城,有着令天下归心的重要力量。无论是谁,只要收复了长安都将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对臣下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所以,收复长安这种事,必须要由作为君主的他亲手完成,而不应该假手部下。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君主的威望,更是为了维护臣下。
叶十一笑了一下,不屑道:“经过函谷关一役,长安已成空城一座,遣一上将足矣,何须我亲往?和长安相比,先把乌虚赶出玉门关对大业更加重要。我并不想重蹈张氏的覆辙,因为拘泥于长安中枢的地位而陷入两线作战。都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
叶十一环顾诸将。大将们都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尽管如此,叶十一的目光落在哪一个的身上,哪一个就不免要屏住呼吸。收复长安这样的巨大功劳,做臣下的是绝不敢毛遂自荐的,只好任由主君来指派。
“鹰澜,你去打长安。”叶十一最终选择了他最有实力的部下,这也是他没有要求越鹰澜随自己出战乌虚的原因。
“欧阳怜光随你同往,参赞军务”他补充道。
“是!”越鹰澜毫不迟疑地上前领命,“臣定不辱主上之命——”
“且慢!”
正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