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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元元坠城,罗小乙带头逃跑,蜀军自南阳之战以来一直苦苦维持的士气立时便来了个总崩溃。数万兵马连死带逃,霎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宇文翰等诸将各逞勇力,所向披靡,一口气追出数百里。罗小乙不负逃出来的名将之誉,狄桂华死了,元元也栽了,他却连毛都没少一根。在宇文翰等数路大军的穷追猛打之下,竟能顺利逃出生天,自江陵穿城而过,一路狂奔躲进瞿塘天险。宇文翰等人一直追过江陵,终于望瞿塘兴叹,于是就此打道回转襄阳,向叶十一复命。
至此,荆襄天下用武之地,已尽入叶十一掌握。江南指日可下,守当其冲的就是寿州和彭城。叶十一先令中原的赫连胜、韩德功等军并击彭城,令宇文翰巩固江陵;令越鹰澜为先锋,自己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寿州。
在离开襄阳之前,还有几件事需要处理。首先是蜀军的俘虏。襄阳之战,尽管蜀军跑得比兔子还快,但俘虏大家伙凑一凑还是抓了万余人。这些人用不好用,养着又费粮食,放更是太便宜他们了。叶十一心情本来就差,于是下了一道十分之冷酷的命令:“杀掉!”
此令一出,全体将军都傻了眼。杀俘不祥啊,是要遭报应的,搞他们这行的都知道。然而,命令是不能不遵守的,这种时候,也是没有人敢去触叶十一的霉头的。大家一边准备干屠杀,一边在心里哀号,早知道还不如当时麻烦点在战场上都给宰了呢!
千钧一发之际,江中流总算大义凛然了一把。他先拍着胸脯把自己一通猛夸,达到人见人躲的境界之后,方才去见叶十一。和所有人想的不一样,他没拿“罪莫大于杀已降”之类的恐吓叶十一,而是反复强调:主上您还是要平定巴蜀的,杀点俘虏不打紧,万一激起蜀军死志,外凭剑阁、瞿塘天险,内凭天府之国无量财货,给您来个殊死反抗,那可就不上算的很了。叶十一被聒噪得十分之不耐烦,于是勉强忍住怒意道:“那你去处置好了!”
第二桩事,是关于元元和陆子周的尸首问题。
认输
是的,尸首。
虽然说叶十一那一刀并没有完全砍死元元,但在那种情况下坠城,基本已经可以认为是死亡了。也许有人说,襄阳城下是很深的水面,和土地比起来还是有生还的可能的。但说这个话是要负责任的,至少你不能不考虑当时四下的环境和汉水的情况。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箭矢横飞,投石流星雨一样地往下砸。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锋利的箭矢密密麻麻射入水面,都有巨大的石块砸下来。再说汉水,水深浪急,并且顺着襄阳往下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险地白石滩。暗礁密布,到处都是尖石漩涡。别说是人,就算小点儿的船,不给你撞个粉碎,也要把你拉进河底。当然,如果是叶十一这样地高手,的确还有死里逃生的可能。可如果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和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呢?答案是显然的。
所以,虽然叶十一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部下执行之时不免要将重点放在了“死要见尸”上,只不过收尸也不是一桩好干的活罢了。
襄阳大战,双方战死的人合在一起有好几万。这几万的尸首冲进汉水,一路波涛起伏,转眼就都进了白石滩。白石滩的地势低,江水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俯冲的力量加上回旋之势拍打在巨石暗礁上,便有无数尸身粉身碎骨,被暗潮吞进暗无天日的滩底深埋……
搜索的人马工作态度再认真毕竟不能当真把汉水淘一边,于是,当在白石滩找到代表蜀王的印信——印信从带钩上撕裂下来挂着半片残锦正好勾进石头缝隙,印章的一角被砸碎了——他们便将此作为元元身死的证据,拿着向叶十一复命去了。
追击的军队没有找到活着的人,搜索的队伍带回来的东西也不是尸首。对于这个结果,叶十一明显是不满意的。这个时候,他刚刚因为杀俘的事情被江中流狠狠添了一把堵,积得满腔怒火。顿时新怒旧怒一并发作出来,先是拍案将手下一阵痛斥,然后便是一通调兵遣将,大有找不到就不离开襄阳之势。然而,真到要发动的时候,叶十一却又突然泄了气,意兴阑珊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挥手道:“算了,找不到也就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将实在被叶十一这一通来得快也去得快的脾气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不管怎么说,不用去翻地皮总是好的,于是便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专心准备出兵事宜。
第三桩事,还是和俘虏有关。越鹰澜派人将秦合清送来襄阳了。
事情非同寻常,下面的人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路向上禀告,最后连人带信交代到亲卫统领卫伯贞那里。卫伯贞心里也是实在拿不准,于是没有立即向叶十一禀告,而是找来诸将商议。然而,有了前面两件事的前车之鉴,众将都学了乖,谁也不肯出头。互相推诿之下,最后公推江中流江大人与卫伯贞一同前去。江大贪官最近很有人品爆发的迹象,被大家伙扔出来顶雷,竟没有开溜,反而兴高采烈地去了。闹得大家伙儿反而心里很不踏实,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好事了。
于是,在江中流的掠阵之下,卫伯贞禀告了秦合清之事。结果叶十一的反应和大家想地都不一样。
“秦合清?”叶十一想了想,然后不以为意道,“哦,想起来了。他又不是张襄,放回去也不打紧。不过毕竟现在正在交战中,就这么放回去好像也不合适……那就送去上都,交给赵箫好了。”卫伯贞领命,正要退下去办。叶十一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说道:“算了,还是暂且留在军中……软禁即可。”
卫伯贞施礼道:“是。”
江中流眼睛一轮,随即低下头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叶十一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很没来由地向江中流道:“赵箫一直想来前线。我本来也打算攻下寿州之后便令他前来。现在看,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你写一封给怜光,令她多加留意。”
'5'江中流心中暗自叹息,应了一声,然后道:“主上不打算见一见秦合清么?”
'1'叶十一怔了一下,然后迟疑着道:“还是打完这一仗再见吧……”
'7'江中流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你丫也有怯场的时候?哈,哈……
'z'乙酉年二月初九日,叶十一自襄阳出兵,以水陆兵马合计十一万,大举进攻寿州。
'小'于此同时,有关襄阳之战的结果也终于传回了金陵。
'说'战争时期,讯息不通,金陵很是过了几天纷杂混乱的日子。那是真假情报齐飞,小道消息与流言蜚语共一色,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等终于拨开迷雾见真相,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得到了准信,于是人心更加惶惶了。
'网'门阀士族,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开始暗中活动,金陵的局势更加纷繁混乱了,密探与说客,这些人到处都是,政治掮客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蜂拥而动,各种各样的政治交易充斥着这座风雨飘摇的帝王之洲。这段时期,金陵的政局的复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这里面,表现得最镇定自如的人反而是赵瑟。面对一桩接着一桩的凶信,她的反应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不,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也是远远不够的,她的态度简直冷静得让人生疑——如果不是胸有成竹,那就一定是索性自暴自弃了。能想象吗,她甚至还有心情去发一番议论,像个局外人似的以很欠揍的语调调侃那些坏消息——
“夫人,张大将军兵败虎尾洲,咱们九爷被河东军给活捉了,怎么办哪?侯爷请您赶紧那个主意啊!”
“哦,不用急,会放回来的。”
“夫人,襄阳失守了!”
“上帝折鞭之城——也不怎么样嘛!唔……元元还活着吗?”
“据说是坠城而死。”
“那太可惜了,我还以为她会死得新鲜一点儿呢,结果连狄桂华都不如。唉,搞这么壮烈做什么,子周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有子周的消息了么?还没有?江陵或者瞿塘,应该就是这两个地方。吩咐下去,让他们派人再去找来……谁让你们带他回金陵的?确定了下落就是了……”
耳听着赵瑟竟语气笃定地交待起身边从人如何如何去找陆子周,禀告的人几乎傻了眼。他无比尴尬地站在堂下,内心里为难极了。好不容易等到赵瑟一句话说完,忙趁机插嘴道:“夫人,陆公子是和蜀王一起掉下去的,襄阳传来的消息是“悉亡”,呃——”
禀告之人猛地收声,仿佛是被刀割断了喉咙。他是真不敢在说下去了。因为就在刚才,他说出“悉亡”二字的一瞬间,他眼睁睁地看到了面前这高贵女人娇艳生姿的容颜化作雕像般灰败的全过程。于是,他知机地紧闭了嘴巴。
世界陡然间清净了。喧嚣、热闹,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咚”、“咚”连续两声脆响,惊扰了赵瑟彻底清净了的心。她有些木讷地转了转眼珠,发现是自己手里的玉箸脱落,撞击在盘盏上——事实上,今天是赵氏一族聚会的日子。而现在,他们正在吃饭。门阀赵氏一族的重要人物都在场。赵瑟的母亲,她的父亲,她至亲的人就坐在她身旁。
赵瑟没有去管那些人,没有去管他们全体注视自己的目光,只低头打量那双筷子。它们分得很开,歪斜斜地尾部勉强摞在一起,横在盘盏之间丑陋得让人一刻也不能忍受。于是,赵瑟果断地伸出手,将那双筷子仔细的摆好。这以后,她手掌撑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她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非如此不能站稳似地——赵瑟的目光越过堂下巨大的铜鼎一直向前,最后落在庭院太阳照在日晷上最后拖曳出来的长长阴影。
“瑟儿……”赵瑟的母亲轻声呼唤女儿的名字,试图从她曾经顾盼生姿的眼眸里找寻活人的生气。
赵瑟唇边扯出一个几乎可以算作是没有的笑,闭了闭眼睛,然后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将亲自前往寿州督战。” 冷冷地宣布完这一决定后,赵瑟直接就离开了宴会。
新川侯在女儿转身的时候,曾经打算出声阻拦,但在妻子目光的示意下,终于只张了张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赵瑟一离开,宴会上顿时就炸开了锅。族人们议论纷纷,新川侯有些愤怒的站起身,他抓不到女儿大骂一通,于是只好抓住剩下的老婆去指责:“为什么不让我阻拦她?”
秦合元也应和道:“是啊,夫人,怎么能让瑟儿去寿州呢?那已经是前线了,刀枪无眼,那太危险了!”
新川夫人在自己的两个丈夫的脸上交替着落下视线,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可以了,总算她要去的是寿州不是彭城。他们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闹了这么久该够了吧?你们不让她去,难道一定要等到兵临城下,人都死完了才行么?”
……
赵瑟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后宅走,心里满是对元元的怒火。认为她就算是死了也应该再拉回来再杀一遍——都怪她!
平心而论,赵瑟把陆子周死的责任都推到元元身上是很没有道理的。战场上的死那里能说得清楚是谁的责任呢?谁又该保护谁呢?真说起来,赵瑟自己的责任恐怕还要更大一些。既然不想陆子周死,那么一开始不放他去襄阳,他又怎么可能死呢?然而赵瑟是不能承认自己有责任的,她也不愿意归咎于叶十一,那就只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元元头上。
她心里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