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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眉上头穿着品红色衫子,下头一袭月白色长裙,裙子上全是绣出来的一朵朵睡莲花,行动之间就如走在花丛中一般,头上也应景地戴着一枝翡翠莲花钗,那翡翠通透无瑕,可见价值不菲。走到马车前笑向侯夫人道:“娘,我穿这身可好看?”
“好看,好看。”侯夫人笑得欣慰,上下打量女儿,“快上车来,要走了。”
郁清月悄无声息地跟着走过来。她穿了一袭丁香色衣裙,裙摆下方绣了一圈儿蝴蝶,虽然不如郁清眉富丽,却也自有三分清韵,自个儿上了后头的马车。
孙氏巴不得赶紧出门,最好是把秋晴扔下,于是连连催促着快些。侯夫人只要女儿来了就不管别人,马车队伍便开始缓缓动了。这时秋晴才连走带跑地抱着披风赶来,气喘吁吁将披风递到孙氏的马车上,却只招了孙氏一个白眼,叫丫头叫披风一收,便催着车夫赶着马车往前走。
秋晴跑得脚都软了,连忙向后退开,免得马车轮子溅了泥浆在身上。一转眼却见红绢也赶了回来,手里拿了一枝镶着宝石的金钗,细细的金丝累成蝴蝶形,阳光下那翅子还轻轻颤动。郁大少爷接过金钗,走到姨娘们的马车前面,亲手将钗子插在沈宜织的头发上,招来一众艳羡的目光。
秋晴也看得心里一阵酸气上升,又见郁二少爷已经骑马陪着侯夫人前头走了,不觉心里更是委屈,默默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她不过是个通房,自然是跟丫鬟们坐一辆车,方才走了那么远的路,这时候只觉得喉干,刚咽了口唾液,就有人笑道:“姐姐渴了吧,喝杯茶,还是热的呢。”
秋晴抬眼一瞧,却是郁清明房里的一个二等丫鬟紫苏。这紫苏是郁家二房,也就是平北侯的弟弟郁匡送来的。孙氏出身不低,家中却是武职,不只诗书上平常,就是针线女红也只是勉强。郁家二房这紫苏却是绣的一手好花,就送了给她使唤。孙氏本来防着这是二房送人来与她争宠,但紫苏相貌平平,又从不在郁清明面前拿乔做怪,故而日子一长,孙氏也就常用了她。
“多谢姐姐了。”秋晴正渴,顾不得别的,接过来就喝了。茶叶自是平常的,入口十分苦涩,并无好茶的回甘,只是拿来解渴却已足够了。
紫苏笑了一笑,并不再多说话,就低下头去绣起帕子来。秋晴往常里跟丫鬟们不常说话,只今日既接了人家的水,免不了要找些话来说:“马车上还做针线,姐姐可仔细着眼睛。”
紫苏笑道:“不过是勾个轮廓,待回了家再细细地绣。若不然,耽搁了这大半日,怕绣不出来了。”
秋晴诧异道:“府里难道没有针线上人的?姐姐究竟要绣多少东西?”
紫苏低头绣着,笑道:“贴身的小物件儿,二少奶奶不爱用针线上的人,少不得我多做些。”
秋晴从前在家里也学过针线的,虽绣工不十分出色,却也知道这些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绣起来要精细,又用得多。孙氏虽是一个人,这些东西全要紫苏来做,也不轻松,不由得顺口便道:“二少奶奶也太挑剔了,姐姐这岂不是——”
紫苏连忙将手指比在唇上,示意秋晴不要大声,又将窗帘掀起了一线看看外头,方才低声道:“姐姐千万低声,别被二少奶奶听见,又要发作了。我不过是个丫头,少奶奶要使唤我,又能怎样呢?”
秋晴这些日子也是被孙氏捉着理由揉搓了几次,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恨声道:“二少奶奶也太苛刻了!”
紫苏苦笑道:“那又能怎样呢?阖家哪个不知道二少奶奶待人苛刻,性子又妒——”怜悯地看了秋晴一眼,“我看姐姐这个人才,实在是委屈了。”
这话真是说到了秋晴心里去,眼圈不由得就是一红,连忙忍了,道:“姐姐说笑了,我一个奴婢……”
紫苏轻叹道:“姐姐是命不好,若还是官家小姐,便是做少奶奶也是足够的。我说句话姐姐可别多心——我没见过世面,只觉得姐姐这样的人才,怎么也比二少奶奶好。二少奶奶若不是命好,投胎在高门大户里,又怎能嫁到二少爷呢!”
秋晴听得心里难受之极。可不是,自己原来也是官家小姐,凭自己的人才相貌,纵然嫁不到侯府的公子,至少也能嫁入官宦之家,一般的呼奴使婢,又焉能像如今一般,苦巴巴的听人使唤打骂呢?
紫苏同情地看着她,又道:“我不会说话,姐姐也别伤心。依我看,二少爷到底还是看重姐姐的,若是姐姐能在二少奶奶前头生下儿子,那日后二少奶奶再厉害,也要收敛些了。”
“这——”秋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长子非嫡不是好事,一般官宦人家都不愿有庶长子的,“我如何能抢在二少奶奶前头生孩子……”如今,每回郁清明到她房里来,第二日孙氏都会送她一碗避子汤的。
紫苏又掀帘子看了看外头,凑到秋晴耳边道:“姐姐想是还不知道,如今二少爷成亲几年了都没有儿子,夫人早就盼着抱孙子了,是嫡是庶倒还看得不那么重呢。二少爷跟二少奶奶不怎么亲近,一个月也就去几回,若是二少奶奶一直不能生,难道要看着少爷绝后不成?若是姐姐当真怀上了,夫人只有高兴的。就是侯爷也看重孙子——不见大少爷那边儿多少姨娘通房么?”
秋晴被她说得心活起来,低头不语。紫苏仿佛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尴尬地笑笑,低头去刺绣再不说话了。秋晴倚着车厢坐着,一时心里想着孙氏看她不顺眼,若有了身孕怕更要招嫉恨,一时又想着非有个儿子傍身不能扬眉吐气。一时想起自己被掌嘴时的耻辱,一时又幻想若是有了身孕侯夫人也会给自己撑腰的,若是她不肯,自己手里好歹还有她的把柄……如此翻来覆去,时冷时热的,竟想得忘了形,连马车是走是停都不知道了……
☆、第七十二章
上巳节是女眷们难得的名正言顺出门的日子,郊外真是游人如织,到处都是罗裙金钗,花朵儿般的笑脸晃得人眼花。这日子里,就是大家女眷或未出阁的姑娘,也能戴了帷帽走走,只是身边跟足了丫鬟婆子就是。若是那富贵人家,就在草地上用锦缎围了帷幕出来,累了便在草地上坐了,品茶用点心。
似侯府这般人家,自然是用上等锦缎做了帷幕,且踏青之地离那别庄不远,累了便可去别庄上休息。天气和暖,帷幕挡了凉风,却将日光洒下来,晒在身上真是暖暖的舒服。沈宜织端着茶杯,微微仰起脸吁了口气,比起侯府那美仑美奂却有些阴沉的府第,她真是更喜欢这温暖的阳光。
“姐姐这枝钗可真是好看——”身边传来沈宜红的声音,沈宜织暗地里叹口气,真是不让人安生过个日子啊。
“妹妹这件新衣裳的料子也是极好的,最衬妹妹的脸色。”不就是说自己得了枝钗子嘛,你不是也得了少奶奶赏的衣裳料子?
沈宜红没话说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沈宜织头上那枝钗就觉得扎眼。那细细的金丝一层层累起来,手艺就不必说了,单看那蝴蝶翅子上镶的六颗猫儿眼,在阳光下中心闪着细如一线的金光,就知道必是好东西。
想当初在沈家,上头王氏嫡出的两个女儿她是不能比,但白姨娘得宠,沈老爷私下里没少给宠妾东西,自然亏不了这个女儿。而沈宜织算什么?吴氏虽生得美,性子却太老实,不懂得邀宠。后头被王氏折腾得多病,那面容也就渐渐憔悴,更别提什么得宠的事了。
沈宜织像她娘,生得不错,性子木讷,见了沈老爷不像见了爹,竟像耗子见猫。吴氏死后,更是除了请安就躲在院子里不出来。王氏本不待见她们母女,这下子更得了借口,举凡家里人团聚,沈宜织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必是最差的。沈宜红小小年纪就知道,满家里这个姐姐最好欺负!
可是那都是从前了。沈宜红看着那微微颤动的蝴蝶须子,长长的金丝,梢头上还镶了一颗珍珠,沈宜织抬头低头之间,那蝴蝶的须子翅子便一起颤动起来。曾几何时,这二木头居然能跟自己争宠了!不,别说什么争宠,她到现在还没伺候过大少爷,房都没圆,不过是徒有个姨娘的名份罢了,还说什么争呢?又拿什么去争呢?
沈宜红低头思索。当初离家的时候姨娘就跟自己说过,做人姨娘的,最要紧是知情识趣,会小意讨好。可是沈宜织这二木头,哪里像是知情识趣的模样呢?若她真会小意讨好,这些年怎的连在王氏面前说句讨巧的话都不成?难道就因着她那张脸生得美?沈宜红抬头看看那张在阳光下白润如玉、肌肤细腻得吹弹可破的脸,一阵酸苦涌上心头,恨不得拔下头上的簪子在那张脸上划一道!
“小沈姨娘这是做什么呢?看自个儿的新衣裳看出神了?”红绫因只是个尚未被收用过的通房,位置也只比普通大丫鬟们略略高个一线,自然是坐在最后头。只是香苹跑到侯夫人身边去献殷勤了,灵芝又一惯的沉默无语,她便越过了上头两人,直接笑吟吟地跟沈氏姐妹说起话来。
沈宜织不由得看了红绫一眼。这丫头也很奇怪,听说也是伺候了郁清和五六年的贴身丫鬟,如今拿着通房丫鬟的月例,却尚未被郁清和收用过。平日里也不怎么常见她,既不讨好孟玉楼,也不结交别的姨娘丫鬟,整天的像根小辣椒一样,逮谁呛谁。她这性子,怕是这府里的人都要被她得罪光了吧?
沈宜红是不喜欢红绫的。不只因为红绫是个通房,还因为大家名字里都有个红字儿。下头丫鬟们排名重了字那是惯例,为的主子好记好认,可是一个姨娘,跟丫鬟们重了字就不好听了。按例,红绫只要被郁清和收用过,就要称红姑娘,这不也是拿着她的名字在天天的叫么?
“是少奶奶赏的,红绫姑娘若也看着好,不妨也求求少奶奶的恩典。”这料子当真是不错的,说起来还是超了她姨娘的份例,因本是要给少奶奶穿用的东西。红绫虽有府里公中做的新衣裳,料子却跟这个没法比。
红绫却嗤笑了一声:“要说呢,我还是更稀罕沈姨娘头上这少爷赏的钗子,只不知少爷答应赏我的那枝又是什么样儿的。”特意把“少爷赏的”几个字咬得重些。
沈宜红抿着嘴唇没说话,手却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都是没跟郁清和圆过房的,她是姨娘,红绫只是个通房,也敢来这样刺她!
沈宜织听着这些明刀暗剑,只觉得厌烦极了。郁清和就是再好,这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真的值得吗?倘若郁清和真心喜欢她们当中的一个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两人据说还都没跟郁清和圆过房呢,很显然郁清和对她们真是平平,就这样还争什么呢!沈宜红还可说是怕被王氏卖了,不得不绞尽脑汁进侯府,那红绫你图什么呢?一样是没收用过的通房,灵芝不就是安安静静的么?
沈宜织下意识地看了灵芝一眼,却见灵芝手里拿着条帕子捋来捋去,眼睛却一直望着外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沈宜织突然发现,虽然郁家两位少爷都站在外头跟人说话,但灵芝看的却是——郁清明!
怎么,难道灵芝心里喜欢的是郁二少爷?这这,这岂不是又一个秋晴吗?
这真是太悲剧了!被主子指去伺候大少爷,其实心里爱的却是二少爷……难怪红绢说,灵芝老老实实的从不想着争宠,敢情人家的心都不在这里呢,争个啥呀!
灵芝发现了沈宜织的注视,连忙收回目光,向沈宜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