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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装女子眼神闪动,缓缓伸出手去。
男子含笑不语,只看着她渐渐将包袱打开,这才又绽开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阿久立在一边,却早已看得清楚,里面分明就是块石头,而且,是奇丑无比的石头。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像个墨块一般。
“这世上真有此物?”银装女子竟有些激动,伸手抚摸着石块。
男子点点头,微笑道:“山海经里记载的没错,昆仑山上确有萤石。只不过,需要切割了才能看到。”
他说着,抬眼看向银装女子。
女子微微点头,新月般的眸子里涌动着罕见的光华。
男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两年前,他们相识在这个地方,两年后,她果然如约等候在此,而自己也不负所托,为她带回了昆仑上的萤石。
然而,眼前的她,却仍旧像迷一样看不清。即便如他般,能推演古今兴衰的术士,也不得不在她面前停下心智。
他叹了口气,正色道:“这面纱,还和两年前一样。”
女子似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冷冷的道:“两年前就问过的问题,今日何必再提。”
男子苦笑。
八年前,他随哥哥来到长安,住在尚冠里的一间没有主人的宅子里,白天出门采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翻墙而入。日子虽然过的辛苦,却很惊险刺激。少年轻狂,哪里在意这些物质上的苦楚,现在想来,也真是段美好的经历。
如果说,还有额外的惊喜,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一抬头,瞥见外面的高高的围墙,摇头苦笑。
隔壁那宅子的主人是卫皇后的族人,夫家姓顾,因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受到株连,死于非命。一直有传闻称那里闹鬼,哥哥知道后,便带着自己潜了进去。为了掩人耳目,半夜里,二人经常制造一些匪夷所思的声音,邻居们都吓得半死,这宅子竟无人敢住,真的成了“鬼宅”。谁料,几年后,隔壁的俪屋搬来了一个女子,只带着一个丫头,和一个管家。就这样,他们成了邻居。
女子的到来,让他和哥哥开始警觉。
征和二年,先皇曾张贴告示,抓捕上林苑出走的术士,因而,虽然时隔多年,二人却仍不敢大意。于是,商议着如何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女子抬起头,顺着他的眼望去。
面纱下,露出浅浅的笑容。
两年前,她为了研习画艺,央求父亲同意她独居俪屋。
临江仙 陇首云飞(二)
那是个初秋,杜怀仲大病了一场,右手颤抖不能作画。杜飞华眼见着杜家的声望日益衰微,便主动要求父亲同意她搬到俪屋居住,闭关研习画艺。杜怀仲无可奈何,儿子杜子砚做了武库令,而次女杜展屏却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只有长女飞华是个可造之材。几番斗争之后,也便同意了。
杜飞华带着阿久和福叔,来到俪屋。
俪屋本是父亲入宫前的居所,在尚冠里最深处的西北角,门户冷清,已几十年无人居住了。
飞华带着不多的行李,静悄悄的住了进来。
她还记得,那天天气极好。
俪屋是父亲从鲁国来长安的第一个宅子,牌匾还是当时的乐师李延年的墨宝。他的纂书是长安城最好的,据说,父亲替她妹妹李妍做了一副肖像,送到宫中被武帝叹为天人,就此得宠。因此,父亲也便从李延年的手里得到了这个宅子。不知为何,父亲后来的宅邸有更为华丽讲究的,却都不见他有多在乎,偏偏就是俪屋,说什么也不让外人来住,索性,就一直那么留着,直到今天,竟荒芜下去了。
她推开门,院子里的荒草像匍匐的网,有些石竹花正强弩之末的开着,院子东头是些玉兰树,已经长成,碗口粗,由于无人搭理,枝桠乱窜,显得颇为峥嵘。树下是个不大的池塘,水面上漂着一层落叶,黄黄绿绿竟把个明镜似的水面装点的十分艳丽。
飞华站在树下,一枚落叶飘落下来,她伸手,落入在掌心,那卵形的叶子,覆盖住她干净的手掌,却被忽如其来的一阵轻风吹落入池水中,只留下一道翩然的影。
阿久走过来,怏怏的望着四周。
“老爷还说疼小姐,可怎么让咱们来这个破落地方研习画艺。”
飞华摇摇头,却微笑不语。
当天晚上,飞华差福叔回杜府取些熏香和茶叶。自己却与阿久一起整理后院的库房。
谁知刚来到后院,便刮起一阵阴风。阿久挽着飞华的手臂,脚下直打哆嗦,连手里的灯笼都开始不听话的摇摆起来。蒿草在石砖缝中成蔟的生长着,被风吹得忽高忽低仿佛地皮的汗毛,直晃得二人一身的冷汗。
“小姐,不如明天再说吧。”阿久小声说道。
飞华想了想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废弃多年的库房,里面必然会有些我用得上的东西。”
“可是……”阿久撅着嘴巴,小声嘟囔着。
飞华摇了摇头叹道:“别忘了,父亲允许我学画,可不准我改造他的画艺,派福叔来就是为了监视我。”
“小姐,老爷为何突然同意小姐做他的传人了?他不是说过传男不穿女的吗?”阿久想了想,忽然问道。
飞华点了点头。
“哥哥为了这事和父亲闹过很多次,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久想了想,缓缓道:“其实,老爷也很可怜,他那么看好公子,可是公子却一心只想做官,而老爷又最讨厌入宫为官。哎!”说着,她叹了口气,挽着飞华的胳膊继续向前走去。
飞华沉默不语,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子砚并不是不想学画,他更不想做官,这一切都是为了常喜。而这次自己之所以要离开杜家,为的也是这个。她已经长大,无法和常喜同居一个屋檐底下。她和展屏不断爆发的战争,早就令杜怀仲身心俱疲。想来,自己倒不如来这里干净。
二人说着,来到库房跟前,打开门。也不知那库房到底废弃了多久,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木门后面,浮起一片浓厚的灰尘。阿久挡在飞华前面,捂着嘴巴却仍旧干咳了几声。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到跟前,飞华用手按了按面纱,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借着月光,屋内的情形越发的清晰起来。
硕大的灰网凌空结着,随着忽然灌入的夜风悄无声息的起起伏伏。二人立在门口,待眼睛完全习惯了眼前的黑暗,才缓缓踱了进去。
可刚刚落脚在地,阿久便轻声叫道:“什么这么软!”
飞华也是一惊,忙借着月光垂首看去,忽见一只俯冲飞翔状的黑蝙蝠正躺在她的脚边。
阿久顿时一个激灵,朝后退去,随着她身体的移动,灯笼照出了一片幽光。飞华忙顺着那道光看去,原来库房的地面上,竟铺满了这种诡异的黑蝙蝠。
“不对,小姐,你看,除了蝙蝠这里还有奇怪的花纹,这是什么花?”阿久已经发现那蝙蝠一动不动,原来是锈在上面的。顿时安了心,指着屋子中央一团硕大而华丽的图案。飞华俯身过去,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良久,笑道:“你我真是多虑了。”
阿久蹲下身子,伸手朝地上的蝙蝠摸去。
“这不过是张毯子而已,只是锈的太逼真了!这样的锈工我从没见过!”
飞华含笑不语,心想,何止是你,连我也是闻所未闻。
她盯住眼前那朵奇怪的花,它的花瓣仿佛蝴蝶硕大的翅膀,从花芯里伸展出来,高高耸起,与其它花瓣一起组成一个圆筒,然后向后弯曲过去,并在每一片花瓣的末端生出一根尖长的刺。仿佛是一口倒挂的大钟,只是加上那些刺,竟显得有些狰狞和诡异。
阿久跟了上来,“小姐,这花好怪,我怎么从没见过,有点像喇叭花,可是却好怕人。似乎是带着佩剑的蝴蝶。”她小声说道。
飞华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这花不是我中原之物。依我看……”说着,她又看了看围绕着花朵而逐渐扩散开去的黑蝙蝠。
“此物或许来自西域。”
阿久闻言一愣。
“难道是先皇御赐的?”
飞华摇了摇头,“不会,御赐之物,父亲怎敢放在这么个潮湿肮脏的地方。”
阿久恍然大悟,忙点了点头。
飞华垂首不语,心里却越来越糊涂。这毯子的气魄,分明不是寻常之物,她自幼跟随父亲,见过许多好东西,可这种毯子却闻所未闻。想必此物必当来路不明,否则父亲也不会如此刻意的将它隐藏起来。
“小姐,快来看。”飞华正想着,阿久却已在远处喊她了。
飞华起身,绕过一堆破烂的木板案几,来到墙角处。借着灯笼昏暗的微光,竟发现了一张石案,十分古朴。
“小姐,这俪屋里空空荡荡,你又喜欢书画,不如把这张案抬出去我们先用着。”
飞华点头。
二人试了试,竟然能微微推动。原来那案身是鸡翅木的,案面上,镶了一片上好的鸡血石。
阿久和飞华吃力的将石案往门口推去,可无意中,似乎有一截衣袂飘进阿久的视线。她忙转过身去,却见一个女人的影子恍恍惚惚立在那对杂乱的废弃木板之后,若隐若现。
“小姐……有……鬼呀!”她猛然立起身子,朝飞华身后躲去。
飞华一惊,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果然,那女人仍旧站在远处,保持着一个背对二人微微回首的姿势。
临江仙 陇首云飞(三)
谁知,却在这个时候,那道背影竟低低的啜泣起来。
阿久顿时一惊,一双手把飞华的胳膊搂了个紧。
“怎么回事?”
飞华抬头四顾,却没有一个人影。
“是谁?”她高声问道。
除了银纱一般的月光和空气里的凉,什么都没有。
二人紧盯着眼前的鬼影,缓缓朝后退去。
那鬼却并没有追出来,仍旧那样,姿势怪异的扭着头看她们。
“小姐,听说隔壁闹鬼啊!”阿久小声说着,说到那个鬼子,竟把脖子缩到了肩膀里。
飞华又是一惊,转头朝院子的高墙望去,夜空闪着点点星光,墙头上的荒草像飘舞的手臂发出唰唰的声音。
忽然,一团黑影从墙角滚来。
“啊!”飞华和阿久一同尖叫起来,二人慌忙抱在一起蹲下身子。
那团黑影慢慢悠悠,竟直奔她们而来。
飞华扯着阿久的胳膊,却发现她早已吓的晕了过去。
“阿久!”她慌乱之中,竟没办法把她扶起来,到显得十分狼狈。
就在这时,那团黑影已经来到近前。
飞华定睛望去,却发现那东西停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顿时感觉嗓子发紧,心怦怦的跳到了嘴边。
借着月光,它显得十分蓬松。再看去,飞华顿时一松。
原来是些折断的荒草,被风扫成了一团,纠结在一处,在风的怂恿下做了个矮小蓬松的圆头鬼。
这样想着,飞华转身看向晕倒的阿久,刚想去拍她的脸,一道凉风嗖的从脑后掠过。她猛的转过头来,那墙头上,竟然缓缓的,歪歪扭扭的,升起了一盏白纸灯笼。
犹如被冰锥钉住,飞华只感到浑身僵凉,顿时坐在了地上。
那只惨白的纸灯笼,在月色里晃晃悠悠,低低啜泣。女人的哭声,越发的飘忽渐近。
情急之下,飞华颤着声音朝着墙头高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装神弄鬼!”
那哭声听见这话,竟然安静下来。白灯笼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定定的望着飞华。
月色苍凉,地上的蒿草在空凉的夜风里摇摆着,发出稀疏的响声。
飞华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额头已经汗湿。
忽的一声,一阵劲风从头顶掠过。
飞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