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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华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额头已经汗湿。
忽的一声,一阵劲风从头顶掠过。
飞华下意识的闭住眼睛。'w/w/w。/w/r/sh/u/。c/o/m/'
那东西,似乎就停在了她的身后。它动作太快,飞华竟然丝毫没有看清,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仿佛一只大鸟。
她面前的轻纱,被风一撩而起。然而,在这个时候,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举起一只胳膊挡在面前。
“你是人是鬼?”飞华不敢回头,只僵直的立在原处,只觉得一道冷风从脊柱窜到头顶。
那东西一着地竟像扎入底下的种子,一下子便没了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夜又恢复了先前的幽静,只是这静已显得沉重而可怕,让飞华几乎忘记了呼吸。
“若你真是鬼魂,我杜飞华答应每月初一十五在此处供奉你,但是,阴阳相隔,你不要加害我们。”她捂着脸,一口气的说着。汗已经滴落。
良久,嗖的一声,那道劲风似乎穿透了飞华的身体,一瞬间汇入黑夜,无隐无踪。
第二天清晨。
飞华拖着福叔来到库房,日光下,打开房门,却哪里有什么女人,那西域毯子火红的底色上蒙满了灰尘,黑蝙蝠簇拥着的巨大花朵是暗淡的金色。一张石案被仓惶的仍在屋子中间。而正对着门的墙壁处分明就是昨天那堆废旧的木板案几。
福叔开始整理库房,飞华令他将那些废旧木料抬出来,日后有用处,福叔只当是要烧火,也没有多问,实际上,飞华却自有打算。她本就酝酿着将时下兴起的漆器绘画与父亲布帛绘画加以融合,父亲不许。如今刚好有了自己的天地,便开始着手。她的这些心思,福叔又哪里能够尽然明了。
谁知,就在废旧木板被逐渐清走的同时,飞华惊讶的发现,墙壁上竟然有一副画。一个女人的背影,缓缓回首,露出美艳深邃的笑容。
此后的数月里,阿久都不敢再到后院。
飞华开始对隔壁的冤魂进行供奉。令人称奇的是,每次的贡品,都会一扫而光。
几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不知为何,飞华总是被画中的女人吸引。
这是个极美的女子,身穿桃色纱裙,手臂裸露在外,好似两节白嫩的鲜藕,上面缠绕着翠绿色的长纱。长发披落,脑后插着一枚鲜嫩的花朵,亮黄色,定睛一看。飞华大惊,那花竟和西域毯子上的花一样。女子微微回转的脸庞白净剔透,眉头微蹙,眼神幽怨,可是嘴角却带着极媚人的笑意。
“她的表情好奇怪!”阿久喃喃道。
飞华垂首不语,眼睛却长久的注释这女人的面孔。她忽然间明白,这样生动的神情只有一个人能画得出,那就是她的父亲,杜怀仲。
“她是谁?”阿久小声道。
“你真想知道?”飞华冷不丁的说道,声音冷得可怕。
阿久一哆嗦。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夫人。”飞华将画放在石案上,踱到窗边远远的望着院子里枯败的玉兰树。
“小姐怎能这么肯定?”
阿久不解的俯身细细看去。却觉得那女子的确美的很特别,既摄人心魄又彻底的哀伤。
“你看看她的衣服,那哪里是普通女子所穿的。”飞华没有转身,淡淡的说着。
阿久忙点点头。
“是啊,这衣服好艳丽,而且,露的好多。真的只有坊间女子才敢穿呢。”阿久盯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禁不住流露着艳羡。
“当时,李妍应该只是个妓女,还没有入宫。而且……”说到这里,飞华停了一下。
阿久转了转眼珠。
“而且,定然就是这幅画,打动了先帝!”
飞华赞赏的点了点头。
“可是,既然是这样,它应该藏在宫中,为何到了老爷这里?而且,明明被严严实实的挡在了木板后面,又是怎么被我们看见的?”
飞华转过身来,她的脸淹没在自己的影子里,良久,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临江仙 陇首云飞(四)
杜飞华展开父亲留下的手札,学习在布帛上作画的技巧。
自古以来,画匠只有在器皿和墙壁或是砖石上作画的,偶尔在墓葬中,或后宫选妃体制中才利用布帛为载体绘画非衣或肖像。而杜飞华已对漆器的绘制和画像砖石有很深的造诣,如今只差帛画没有涉猎。而此处,却是父亲的拿手之作,又怎可任其失传。(中国著名的卷轴画,是到了唐宋之后才逐渐兴起的,此时为西汉中期,自然是没有的。)
然而,在研习的过程中,飞华发现普通布帛因为纤维缝隙的关系,透水性很强,一般的颜料,瞬间便会渗透进去,留下的颜色,很容易变色,且无光泽。
恰逢此时,杜怀中派人送来了一盆秋牡丹。
艳丽的紫红色,灿如织锦一般。杜飞华更加觉得,自己的画艺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展现如此浓艳瑰丽的磅礴之美。
正暗自气馁中,忽然再次想到了平日里用的漆器。
漆器颜色华丽堂皇,且光泽度好,细想究竟,竟悟出了一些道理。
次日,来到后院,寻来了一些木料,命福叔做成刺绣用的撑子,不要圆的,只要见方的就好。
福叔老迈,竟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做出的东西驴唇不对马嘴。
杜飞华无可奈何。
谁料,几天后,阿久竟疯了般冲进飞华的卧房,手里还举着两个打磨的极光亮的框子。飞华眼前一亮,将略大些的放在案头,又将小些的往中间一放,用力按下。果然,二者严丝合缝扣在一处。
“这东西从何而来?”她兴奋的拉住阿久。
阿久却不说话,只扯着她往后院奔去。
供桌上,竟赫然堆放着三五个大小不一的木框,都如她手里的一般。
飞华俯身过去,伸手轻抚。只见木框光洁如玉,打磨的十分仔细。
明知不是福叔所为,却又再无第二个人。
飞华灵机一动,快步来到供桌前深深的拜了下去。
此后,飞华将粗麻布刷了兔皮胶绷在画撑上面,就如寻常绣娘刺绣一般,再选用做漆器绘画的油性颜料,很快,一副华美灿烂的秋牡丹跃然而出。
飞华亲手将此画送到父亲的病榻前。
杜怀仲眼前一亮,竟久久的张着嘴巴。
他没有想到,女儿竟会将前人已经定型的绘画技巧进行改造,且这大胆的做法,竟会出现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先前自己一直不同意她的做法,可是现在看来,的确是开辟了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
他不断的点头。
尽管言语有些含混不清,飞华仍能感觉到,父亲是真的非常满意她的做法。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断的发现这样的画撑,每每都是余下的快用完时,便会有新的出现。
这天夜里,已是秋末,冷风阵阵刮过。
阿久已经睡下,福叔也回了自己屋里。
飞华一个人披衣而起。
后院月光如洗,银白色的清辉洒落一地,就如朦胧的纱。初来时的荒草早已除尽,脚下是青石砖铺地。飞华轻轻踱着步,来到院子当中,扬首望月,只觉胸中一舒,拾起三只素香,点燃后插进供桌上的铜香炉中,香烟袅袅,让月色越发的有些苍凉高远。她双手合十,垂眉而立。
“飞华有幸,得小姐垂爱,可小姐到底有什么冤屈,为何多年不去?”她喃喃自语,眼神深处竟是无限的悲悯。默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徘徊在这个污浊的世上有何好处,若小姐听得见,不如现身相见,你我也好隔着这阴阳,成为知己。”
她话音刚落,墙头上竟传来一声朗笑。
杜飞华大惊,只见高墙之上,一个白衣少年正歪着头看向自己。
“你是什么人?”飞华忙敛身退去。
那少年见她这样,竟越发笑的起劲,索性,一跃身,飘落在地,远远的望着她。
他一身白衣,在月光里泛着微微的银光,长发随风轻舞,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极是俊逸出尘,没有半分歹意。邤长的身子在青石砖面拖出一条挺拔的影。
飞华定了定神。
“你这人怎么敢翻墙入室,若不快走,我会喊人的。”说着,她向后退了一步,心中却已不那么害怕了。
谁知,那少年竟一笑,缓缓道:“杜小姐不是要与在下结为知己吗。”
此言一出,竟活脱脱是个女子声音,清脆婉转,似乎黄莺一般。
“你——”杜飞华瞠目结舌,一时间,思绪电闪。
少年大笑,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为何装鬼吓人!”飞华大怒。
少年回头看了看香案。一纵身,斜斜的飘了过去,双腿一盘坐了上去。
他身法飞快,竟似夜枭一般。
难怪当初他扮鬼飞落自己身后,自己竟半点都看不穿。
杜飞华情急之下,挺身来到香案旁,举起白蜡就扔。却被那少年一把抓住。
“小姑娘,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他笑嘻嘻的样子,实在让杜飞华气愤,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是个活人,受不得这样的供奉。”她冷冷的道。
“是这个缘故。”少年点点头,唇边的笑意却不减半分。
“我那框子做的可是你要的样子?”他懒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杜飞华这才惊觉,这件事果然和隔壁的“鬼魂”有关。没想到,自己今夜的祈拜,竟将它的真身引了出来,想到这里,转过身去,冷冷的道:“你这人,好好的,竟喜欢扮死人,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便去报官。”
少年闻言一愣,板着脸道:“哥哥说过,帮人必会恩中招怨。今日看来,一点没错。”说着,他将嘴一撇,拾起桌上的果子,就往嘴里塞。
飞华要阻止也晚了,只得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禁不住又道:“隔壁是个荒宅,本是姓顾的,卫皇后的亲戚,朝廷的太宰,怎么如今落到你们手上,看来定然是你们装神弄鬼吓走了买主,使这里落了个鬼宅的坏名声,越发的荒芜下去。”
白衣少年一愣,他没想到这女孩子竟这样聪明,索性一甩手道:“我和哥哥都是浪子,只怪世人蠢笨,与我何干。”
说到这里,他竟将身子一歪,斜躺在香案上面,一脸的坏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他这句世人蠢笨,到是对了杜飞华的胃口。她细细想着,唇边竟也露出了微笑,隔着面纱让人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的对,世人蠢笨,与你们何干。”她淡淡的道。
“怕是世人心里有鬼,人人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否则,为何要怕。”似乎有所领悟,飞华声音不大,却眼神闪动。
白衣少年点点头。
这些日来,他不断的观察着俪屋的动静,可是,他发现这边的女子竟与旁人不同,每日除了作画写字,或者研制各种颜料,毛笔之外,竟没一点其他动静。
“你为何总戴着面纱?”他有些迷惑。
“因我貌丑。”杜飞华答的到爽朗,那少年先是愣了愣,而后,大笑。
“好,我喜欢痛快的人,怎么个丑法呢?”他又追问道。
只怕此一问,若换了旁的女子,定会恼羞成怒,而杜飞华却并不激动,只淡淡的道:“左脸颊有块红色的胎记,甚大。”
少年点点头。
“为何不去医治?”
杜飞华斜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为何要医治?”
少年歪着头,似乎琢磨着她的话,片刻,展颜一笑。
“说的好。”
杜飞华反身踱到他的身边,借着月光注视着他的脸庞。
这张脸如此的干净,竟不似人间的男子一般。
“你会口技?”
少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