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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先退下吧。”她扯了扯刘弗陵的衣角。
“不,母亲,我要陪着父王!”弗陵倔强的看着赵钩戈。
钩戈夫人别无他法,起身来到窗前,殿前的海棠已经谢了,只留下一树浓碧。
罢了,这未央宫就是女人的不归路,既然已经踏上,就必须走下去,义无反顾的完成自己的人生,有何可畏惧。
她伸手关上窗子,殿内顿时暗了下来。
钩戈夫人转过身,正对着刘彻睡梦中的面孔,不知是病痛还是噩梦,他的眉头紧锁,颧骨外凸,一张脸扭曲着。赵钩戈有些恍惚,这男人是他的丈夫,可她却从未见过年轻时的刘彻,听宫里人讲,那时的刘彻豁达开朗,雄姿豪迈。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深深的羡慕那个叫子夫的女人。同是宫中最显赫的女子,她得到的是年轻刘彻烈火般的青春激情,而自己却只能用绝代芳华来陪伴多疑古怪的帝王暮年。钩戈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爱过刘彻,无数个夜里,她都尝试解释这份嫉妒,可总是没有答案。
“钩戈夫人,田丞相到。”一个宫女俯身低语。
赵钩戈一愣,他来这里做什么,几日前,公孙丞相之子与阳石公主私通,并由此引发巫盅之祸累及卫子夫及太子,公孙丞相全家被处死后,田千秋便被封了相,他为人耿直,一直是卫皇后生前心腹,此刻前来怕是大有问题。
“告诉他,陛下睡下了。”钩戈夫人不想见他。
“诺。”宫女应声转身。
“夫人见谅,老匹夫已然进殿了!”
钩戈夫人大惊,展眼望去,只见一位玄衣老者,唇色黑紫,身形清瘦,巍然而立。见到她竟未行礼。
钩戈夫人眉头一皱,此人一出现,她的心头便为之一紧,当真是晦气。
“田丞相,这般不妥吧!你这可是私闯后宫!”她怕惊醒刘彻,压低声音,厉色道。
谁料,田千秋并不在乎,反倒索性坐了下来,远远的看着愠怒的赵钩戈。
“陛下在这里,老臣并未失礼,到是江大人,常在陛下不在时探访夫人,那才是不妥。”
“你!”赵钩戈不敢过分张扬,刘彻似睡非睡,况且刘弗陵还在不解的看着他们。
“不过,江大人的事,钩戈夫人倒是可以不必介怀。”田千秋捻着银须似笑非笑的说。
赵钩戈不明白他的意思。
田千秋接着道:“江充将被腰斩,赵夫人还不知道吧?”
“腰斩!”赵钩戈当下脱口而出,为何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却不知道。
她刚要追问,却立即压了下来。田千秋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田丞相仔细观察着钩戈夫人,心下暗自思量,这女人真是阴毒,此番老情人命悬一线她竟这般淡定。
“老臣倒想问问,夫人希望他死吗?”他轻声问道,仿佛怕扰醒了刘彻。
赵钩戈紧紧咬住牙关,淡淡的笑道:“丞相说笑了,杀人是你们男人的事,怎么来问我这个妇道人家。”
田千秋眯住眼睛点了点头,“也对,只是江充一生受陛下隆恩,平步青云。不成想,其利用巫蛊事件陷害太子。只三日之间,便血洗长安,对此事夫人怎么看?”他步步紧逼,赵钩戈明白刘彻彻查此事已然不远。
正在此时,几名黑衣武士破门而入,压来一人。赵钩戈定睛一瞧,顿时大惊失色,此人一袭白衣,正是江充。
田千秋注视着眼前美妇,此女自入宫以来,不但邀宠,更是专宠。刘彻几乎夜夜留宿钩戈殿,而今又成功将刘弗陵扶上太子之位,足见其城府之深。现江充被捕,到要看她如何应对。
江充斜眼看着田千秋,厉声道:“田丞相,你将卑职压至钩戈殿做甚?”
田千秋微微一笑:“江大人,陷害卫太子母子之事,已证据确凿,只是,这动机?”说着,他抬眼看向钩戈夫人。
赵钩戈很清楚,田千秋是逼迫江充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可如若此番,不但自身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弗陵。想到这里,一双手早已浸满汗珠,抖个不停,幸而有宽大的袍袖掩盖,否则定被识破。
“动机?”江充轻蔑的笑道。
田千秋手捻银须,点了点头,“若江大人如实交代,老夫可为你做主,免你家族连坐之罪,江大人也要顾及妻女啊!”
赵钩戈顿觉眼前发黑,却瞬间告诉自己,必须坚持,非最后一刻,不可放弃。她微微沉了一口气,勉强拔直腰身。
江充并未作答,沉吟片刻,闭住双目,他心知肚明会有这么一天,但未想来的这么快,宫廷争斗从来就是如此,非输即赢。赢得金银满车,加官进爵,就如大司马霍光。输的,性命不保,污名留史,这便是他江充的命吧。
他苦笑着不住摇头。
“罢了,罢了。”江充朗声道。“在下坦诚相告。”
“好!”田千秋眼前一亮,一道锐利的目光从钩戈夫人的脸上瞟过。
她呼吸作乱,身体微颤,唇色转白。
“江某人曾是赵王刘彭祖的座上客,吾妹因能歌善舞嫁给赵太子丹,不料竟撞到其与妹苟合,被太子丹诛杀。江充为替妹报仇,逃离赵国,来至长安,一步步爬到直指绣衣使者之位。”他字字清晰。
田千秋皱着眉头,“这与陷害太子何干?”
江充轻蔑的笑道:“江某人自此,便恨透了汉王室,刘氏不过是一帮纵欲胡为之辈,竟可稳坐龙椅指点江山,真是天大的笑话!”
榻上的刘彻突然翻了个身。
“父王,您醒了!”刘弗陵一把抓住刘彻的龙袍。
“陛下。”田千秋忙俯下身子,额头触地。
刘彻缓缓张开眼睛,“田丞相可问的清楚了?”说着,他缓缓起身。
“这……”田千秋略作迟疑。
“江充陷害卫太子的动机可曾查明?”刘彻再次问道。
田千秋忙抬头欲作回答,却被刘彻眼中的威势摄的一凛。
明明是陛下令他今日闯钩戈彻查此事,为何又会流露出这般神情,难道陛下……
看来刘彻有意要保护赵钩戈母子?可如此这般怎对得起含冤而亡的卫皇后,于是,他将心一横。
“陛下,此事……”谁知,还未带他说完,刘彻已然抬起手臂,将他打断。
“既已查明,就将江充拖出殿外,明日行刑。”
田千秋欲再作解释,刘彻早就闭住双目,向他挥了挥手,令其退下。
他转过头来,看向赵钩戈,只见她面如蜡纸,双目微红,衣领已被汗水浸透,无可奈何,田千秋只得起身退出殿外。
赵钩戈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刘彻果然并未真睡,他对自己和弗陵的确抱有真情。想到这里,脸上不禁现出一丝温情。
刘彻虽闭住双目,内心却如冰火相融,纠结难耐。
江充果真可恶,暗自与赵钩戈私通,更将罪名推在赵太子丹身上,此人实属大奸。彻心里很清楚,能让江充赴汤蹈火的,只有两样,一是赵钩戈的美色,另一个就是权力。今日必须铲除此人,否则,他日其必窃取汉室江山。只不过,田千秋一生耿直,今日一直追查江充同谋,若对其阻挠恐外朝之中,卫皇后生前党羽不肯干休,可若放任其调查下去,又怕累计弗陵,为今之计,只有将一切都推给江充,也好对外朝有个交代,同时保全新太子。
“父王,您的眉心怎么又锁住啦?”刘弗陵伸出小手,轻轻的抚摸着刘彻的额头。
“弗陵是所有皇子中最称吾心的。”刘彻微微张开双目,笑着说。
赵钩戈亲自端来一只绿玉簋,里面是刚冰好的绿豆水。
“陛下,天气太热,您刚才怕是中暑了,这绿豆水是臣妾亲自为您熬制的,里面放了莲子和百合。”
刘彻看着钩戈夫人手里的玉簋,其间浅绿色的汤水让他想起那日莲枝爵中的毒酒,他登时一呕,倾身之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赵钩戈一身。
“父王!您怎么啦!”刘弗陵吓的一下子抱住了钩戈夫人,嘴里却不住的喊着刘彻。
整个钩戈殿顿时乱了套,宫女黄门忙做一团。
赵钩戈立即封锁消息,同时派贴身宫女前去请王太医,心内却已知,刘彻大限将至。
谁知,就在这时有人来报,有谶言传出,长安掖庭监狱中有天子之气。
赵钩戈大惊,此时正值弗陵继承大统之际,怎可传出此等谶言。
她徘徊在殿前,实在想不出,宫里还有谁敢和自己作对。忽然,一名宫女气喘呼呼的跑了进来。
“不得了了夫人,陛下刚刚醒转,听说谶言又晕了过去!”
钩戈夫人忙拎起裙角,奔向寝殿。
果见刘彻双目紧闭,唇色发黑,气息微弱。
“如何?王太医!”她跪在刘彻榻前,恳求的看着王淳。
“夫人请随我来。”说罢,王淳起身示意钩戈夫人到对面的一张鸡血石案前。
钩戈忙跟了过去。
“陛下只怕时日不多,夫人应该早做打算。”王淳清瘦的脸,犹如枯槁一般,灰黄暗淡。
见钩戈夫人愣在那里,眼里隐隐透出泪珠,他转身退下。
钩戈夫人轻轻拉过刘彻的手臂,放入怀中。泪水却已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陛下,臣妾多希望能永远陪着您。”
她望着刘彻苍老的面孔,喃喃自语。
“当真要在这个时候狠心的丢下我们母子?这千里江山,弗陵该何去何从?”她匍匐在刘彻身前。
“夫人,大司马来看陛下了。”一个宫女轻声说。
赵钩戈连忙拭干泪水,回头望去,果真见一个身穿赤色大袍的精壮男子立于殿前,宽肩窄臀,长脸方颌,一双剑眉,双目圆突,鼻梁直挺,正是霍光。
“大司马,请上前来。”她朝霍光点了点头。
霍光轻轻俯身来到近旁,询问了刘彻的病情后,眉头深锁不再做声。
赵钩戈封锁消息,却独独将此事告诉了他,这绝不是巧合。霍光聪明的很,太子生母有事要与他商议。此前,自己在赵婕妤和卫皇后的争斗中保持中立,但现在形势大变,倒是可以见机行事。他暗自盘算,表面却不露声色。
赵钩戈心中明白,现在卫皇后刚死,弗陵的太子位还没坐热,若刘彻在此时崩了,外朝中,田千秋等人,必定会对她不利。而今,能与田丞相分庭抗衡的,只有主持中朝的大司马。
霍光见钩戈夫人不再言语,起身道:“夫人,在下先告辞,免得打扰陛下休息。”
见他这样说,钩戈夫人忙起身相送。刚一转过帘幔,她便朝霍光使了个颜色。
二人来到园中木亭处,钩戈便命宫女在下面把守,自己则与霍光登上亭子。
这木亭名曰“栖霞亭”,钩戈殿的东南边,用上好的松木所建,灰色大柱,青色汉瓦,交相辉映。也是未央宫中地势最高的景致之一,只略逊于宣室殿。
虽正直季夏,亭内却凉风习习,甚为舒爽。凭阑而望,远处云收雾敛,一片清明中殿宇楼阁巍然而立,千重万叠。
“霍大人,可否陪本夫人在这里坐坐。”赵钩戈叹了口气。
“诺。”霍光应声而坐。
“大人可听到一则奇怪的谶言?”钩戈试探道。
霍光微微躬身,“可是关于掖庭狱之事。”
赵钩戈心下一喜,霍光既然如此坦言,看来已是有意与自己合力。
“正是。”她柳眉微蹙,双手放在胸口。
“霍大人的刚直不阿是出了名的,先前,卫皇后处处为难本夫人,但大人均未与其同谋,时至今日,钩戈仍感激不尽。”说着,她满眼赞赏的看着霍光。
“此乃为臣子的本分。”霍光见钩戈夫人未埋怨自己之前未倒向她的事,反倒褒奖起自己,心中已完全明朗。
赵钩戈一双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