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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回,汤森右手掌到位后只停了一瞬就迅速抽离。
“唰!”的一声。右肘外支、小臂绕肘部上折、平直的手掌如刀锋一样反划额头。动作不是很快但非常有力,甚至让人觉他想把自己的天灵盖砍下来。
旁人一惊,勇者阁下的姿态就凝固了。
他右手掌心向下、五指并拢、指尖盖在眉梢上缘——这应该是种礼节,配上汤森的神情和抬头挺胸的站姿后,显得很威武、很内敛、很沉着。
没人知道这礼节,没人不喜欢这礼节,因为它给你一种天塌下都没事的感觉。
金黄带点橘红的阳光照耀着勇者,勇者的身躯如同用黄金铸就一般。勇者的剪影久久凝固在这个姿态中,像座无言雕像。即使礼节陌生,即使服饰残破,但在他那凝固的身躯轮廓下面,有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在涌动不休。
很久之后,汤森的右手“唰”的一声放下。
他没再做任何别的事,目不斜视地从尸山血海中穿行过去,现场只留下好些面面相觑的兵。
必要时,汤森目空一切;必要时,汤森心狠手辣;所以说,汤森的所有行为,都是奔着明确目标去的,不管他做什么,肯定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或是得到什么东西——但是向战地亡者而行的军礼,没有现实意义不说还很显眼,不符合汤森选定的低调战略。
这是汤森此时的心态表达。
内心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汤森必须表达出来——因为只有表达了,他才能遗忘掉。
但安排他在此出现的命运,绝不允许他遗忘,就像指点汤森撕裂使徒的源阵列那样,它会把这枚种子镶进汤森心底——就在他以为自己穿行战场、阅遍死亡都稳住心神的时候。
“求求你们,救他啊!”战场正中,真正救治所前,有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救人啊!”
“他快死了!救命啊!”一具具担架从叫喊的男子身边经过,医师们来往穿梭,却没人转头去看他一眼,也没有人转头看一眼他怀里的人,仿佛他是透明的:“求求你们啊!”
他哀求每一个经过的人,抓住他们的袍角衣袖,跪下苦苦哀求。他的眼神灰败,神情卑微,痛哭流涕……但他胳膊上挂着一长串木牌,证明他杀敌及其勇猛、此战多有斩获!
普通士兵有可能被忽视,但一个战功彪炳的士兵绝不会被漠视。即使医师忽视,来往的军官也不会。如果自己的战友不得救治、哭成泪人,只怕这帐篷早被烧了!
“勇者阁下!”经过的人当中,有个军官认出了汤森,毫不犹豫的对他使用了新称呼:“第七救护队向您致敬!”
汤森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脸色,只是把沉默的目光向哭喊声已经沙哑的那个男子转去——这时汤森发现,他身上所穿的,并不是银涛城守军的制式军服。
“勇者阁下,这个哭喊的战士,他是反戈部队中的一员。他的确是我们的战友。听说干得非常棒。”军官介绍说:“他没有受伤,我们绝不会亏待自己人。”
“他怀里抱着的人,是我们的敌人。他声称那是他儿子。勇者阁下,您知道的,那个被他抱着的人,是我们敌人……”救护队军官踌躇了一下:“等着我们救治的伤员很多,每时每刻我们都有伤员死去,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敌人身上。”
“你们救救他、他是个好小伙子啊!我这种混蛋都醒悟了,为什么他不行啊!?真的,你们救救他啊!”
汤森看着这位疲惫的军官,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件事好像不大,但他解决不了,除非时间倒流,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解决不了!
所以汤森只能拍拍军官的肩膀,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他离开的脚步很沉重,因为他知道那人怀里的年轻人刚刚咽气。果然,他身后传出更加悲苦的吼声。
“就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啊!”那个声带已经嘶哑的男人吼叫着:“我儿子听过银色诗篇、我给他念过很多次的!啊——只差一步他就醒悟了!”
“为什么?我们住在几千里外,为什么要到银涛城打仗?为什么我儿子要死在离家几千里外的地方?为什么你们不肯救他?啊——他为什么要死啊!?”
汤森早以为自己的心肠硬到极点,不可能轻易被什么东西打动。但此时此刻,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中年土著,却用吼叫声击碎了汤森的防御,让他战栗——中年人涕泪纵横、声嘶力竭,这种既无助又无解的悲痛,非常沉重,非常折磨人。
汤森不敢去看,甚至不敢再待下去,他走出救治所,找了个僻静的通道,想平息一下心绪。没想到深呼吸刚做完,迎面就过来一支怪异的队伍。
新近队列里的人千奇百怪,这些家伙大概有五十多个,高矮胖瘦不说了,两个头三条腿四只手的都有,还都穿得人模狗样……旁边有些士兵跟着,言行之间很不客气。
俘虏,挺高级的俘虏。在战后的压抑氛围中,他们走得还算神态自若。
这就是战时在旗阵下耀武扬威的联军各势力高层,另外还有些高级将领。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跟汤森认识,全是点头之交——还别说,俘虏里真有人冲汤森招手问好,还叫他“勇者阁下”。
“带到那去?”汤森站在路边,眼神很柔和,这句问话也显得很随便。
汤森随便问,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回答。只见队伍后面跑来个军官,在汤森面前停下,一丝不苟的立正行礼、然后大声回答:“回禀勇者阁下——我队受命押俘虏回城,交由执事厅审问!”
“审问?”汤森脸上释然:“啊,明白了。”
“仗打完了,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汤森从最贴身的衣服夹缝里摸出半根烟草,这根烟还是他战前塞进去的,现在已经变得皱巴巴。军官连忙把递上新的,汤森微笑摇头:“别浪费。”
远处的俘虏交头接耳,有些“赎金”、“价格”、“规矩”之类的话语随风飘来。军官保持着立正姿势,心中却在猜想:难道勇者殿下要想释放几个俘虏?勇者殿下的联军身份大家都知道,把关系比较好的人释放了也很正常。而且,被称为“殿下”的勇者,无疑拥有这种权力。
“仗,我们已经赢了,无需审问不上不下的人。”在军官的种种猜疑里,汤森慢条斯理的撸直了烟,接着就点上了:“小消息我们用不上,大消息他们不知道。”
“果然要放人。”军官开始考虑各种程序了……要放人的话,得让以勇者阁下亲自辨认。只拿几个名字去办,多半会发生冒名顶替的事。
军官等待着。
“都……”汤森呼出口辛辣的烟,和和气气地说:“杀了。”
第五节:遗痛徐徐(上)
“杀?”军官脸都木了,下意识问。
“对。”汤森轻描淡写的弹着烟灰。
“真杀?”军官这次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
“没错。”汤森好像在回答午饭吃的什么:“现在就杀。”
“全杀?”军官还想再确认一下,虽然这命令很合大伙的心意,但毕竟是件大事,好多俘虏啊……
“就算你爹在里面,”汤森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目光中仿若有点点星火:“也要杀。”
“遵命!”军官终于确定了命令,立即敬礼转身、小步跑向队列——军官肯定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之所以恍惚全是勇者殿下的原因,是因为勇者殿下的语气太柔和,神情太平淡,这都跟“杀”字完全不搭边啊……
直至这时,军官才猛的回想起来,勇者殿下从头到尾就没打量过俘虏,他好像只关心手上那半支烟——军官在队列中段停下,昂首宣布:“注意!这是勇者殿下的命令!”
“我们押送的联军俘虏将被处以死刑!就是现在、由我们执行!”
这时候,好多俘虏还在犹豫是否跟汤森这叛徒打招呼,冷不防听到军官嘴里蹦出这命令,所以刹那间,他们就像被晴天霹雳打中脑瓜似的,全部陷入呆滞状态。
因为他们脑子里根本没这根弦——死?死刑?执行死刑?!
高层当俘虏或者投降,并不危险,相反是另外一种离开战场的方式。因为在战争结束之后,高级俘虏可以被家人赎回,虽然代价非常高昂,但能买回条命却是千值万值。等他们回家之后,该谁的身份还是谁的,该谁的财富也还是谁的……
因为能赚钱,战胜方都会把高级俘虏当真神那样供着,有吃有喝不说,还有异性给你玩。但他们休想在汤森手里拿到这种待遇。
“说笑吧?”有人完全消化不了这消息,还呆滞着呢:“你们真顽皮……是说笑的吧?”
“我是联军高层、高层!”有的人迅猛的爆发:“我真是高层!我有豁免死刑的权力!在别人手里当俘虏,是吃喝玩乐样样不缺,从没听说有处死的!你们这是乱搞!会犯众怒的!”
“我相当于中将级别、我要应有的待遇!”有人奋力挣扎:“你们不能杀我!这不合规矩!”
“我有钱!我有大把的钱!”有人哭求乞命:“我给三倍赎金!五倍!十倍!”
“立即执行!”押送他们的军官雷厉风行,对这些威吓利诱无动于衷:“全部执行!”
在声嘶力竭的喊叫中,最前面的俘虏已经被士兵们推出队列了。士兵们对这事的兴致很高,动作麻利,他们卖力把俘虏们往空地上拖、往地上按,还用战靴猛踢他们的膝弯。
汤森很悠闲,他找了个破马鞍,放稳,坐下,翘起腿,夹着烟头的手就轻轻搁在膝盖上。
在他正面不远处就是行刑地点,押过来的俘虏们洋相出尽,疯的在跳、傻的在笑、狂的在骂、怕的在哭……各种疯狂,丢脸手段也挺全,把士兵们累得气喘吁吁。
好多听到动静的人跑来旁观,大家看了联军高层们的表演很解气,同时又很愤慨,听说还是高层呢,结果就这风格?真是比山贼都不如!
汤森娴静安坐,他无悲无喜,眼皮都不眨,像等着幕布打开的严肃歌剧爱好者。
这些人,必须死!
俘虏们挨刀之前,跟他是面对面,这距离不但能交谈,眉目传情都没问题。但要被砍脑袋,这些高层肯定没有闲情逸致,嘴里也只会喷粪:“汤森·奎尔萨!你这个混——”
战刀呼啸而至,骂声戛然而止!
“哧——”鲜血喷溅出来,然后“淅淅唰唰”洒落一地。
汤森在血光后抽烟,神色平和……
“哧——”鲜血喷溅出来,然后“淅淅唰唰”洒落一地。
汤森在血光后抽烟,目光纯净……
“哧——”鲜血喷溅出来,然后“淅淅唰唰”洒落一地。
汤森在血光后抽烟,气息悠长……
“禀报勇者殿下!”军官再次站到汤森面前,敬礼:“联军高层五十七人,全部执行完毕!”
“联军高层就这点?”汤森轻声问:“战场上死了多少?”
“目前,我们确认他们战死了三十一人。”
“那就还有二十九个。”汤森和蔼地说:“去把他们找出来,杀了。”
“遵命!”身上溅满鲜血的军官立正行礼,大声回答:“我们保证做到!”
汤森站起来,拍拍军官的肩膀,径直离开。
汤森只是汤森,他不能使世界和平,也不能阻止每场战争,但至少他能在自己参加的战争获胜之后,惩罚那些犯有战争罪的人——如果以前没有这种罪,那么现在就有了;如果以前没人见过这种事,那么今天就能开洋荤长见识。
这样走着,汤森感觉胸中的郁结稍微减缓了一些,但他隐约知道刚刚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