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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我碰你头发的时候,你为什么躲闪?”
“噢,”苏珊说。“我是躲闪了。自从那个古怪的老女人用同样的动作碰了我的头发之后,我就开始讨厌别人碰我的头发。现在,我能不能把东西拿进去,然后把我的马牵到没有大太阳的地方去呢?”
“不要那么没有礼貌,苏珊。”但其实侄女声音里的急躁反倒让她放心一点了,这有点奇怪。苏珊已经改变了的那种感觉——那种另有隐情的感觉——开始减退。
“那你就别这么啰嗦。”
“苏珊!你要向我道歉!”
苏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好的,姑妈,我道歉。可天气实在太热了。”
“是很热。把东西放到储藏室去吧。谢谢。”
苏珊抱着盒子向房子走去。当女孩走了好几步之后,她才起脚,这样她们就不必并排走了。方才无疑是她犯傻气了——跟乔纳斯的打情骂俏让她头脑不清醒——但这女孩正处在一个危险的年龄,而且她们今后的生活与她下面七周的良好表现息息相关。收割节之后她就会成为托林的问题了,但在那之前她会是科蒂利亚的麻烦。科蒂利亚想,最终苏珊还是会履行诺言的,但在收割节之前,她必须盯牢她。事关一个女孩的童贞问题,还是警觉为妙。
插曲 堪萨斯,某地,某时
埃蒂动了一下。附近,无阻隔界还在不停地低鸣着,像是个不停发牢骚的丈母娘;在他们头顶上,明亮的星星就像新的希望一样闪烁……或是像恶兆。他看了看苏姗娜,她正盘着双腿坐着;他看了看杰克,他正在吃枪侠的煎饼;他看了看奥伊,它把鼻子搁在杰克的脚踝上,以崇敬的眼神看着男孩。
篝火已经很微弱,但尚未熄灭。远远地挂在西边天空上的魔月也是如此。
“罗兰。”他的声音自己听来都沙哑得有些老气横秋。
枪侠刚刚停下来喝了一小口水,他扬起眉毛看着埃蒂。
“你怎么对整件事情的细节都了如指掌呢?”
罗兰看上去被这个问题逗乐了。“我不认为这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埃蒂。”
他没有说错——这个丑陋的高个子老男人永远都是对的。埃蒂觉得这是罗兰最让人生气的特点之一。“好吧。你的故事讲了多少啦?我真正关心的是这个。”
“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是不是想睡觉了?”
他在取笑我,埃蒂想……尽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而且,他也没有觉得不舒服。没有觉得关节发僵,尽管他一直盘着腿听罗兰跟他们说蕤和玻璃球的故事;他也不想去方便;也没有觉得饿。杰克还在啃那块仅有的煎饼;可能老百姓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攀登珠穆朗玛峰吧……因为那座山峰就在那里。那么他又为什么一定要饿或是困或是关节僵硬呢?火尚在燃烧,月亮还未下山。
他看着罗兰的眼睛,发现枪侠正在读他的心思。
“不,我还不想睡觉。你知道我不困。但是罗兰……你已经说了很长时间了。”他停下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又抬起头来,有点不自然地笑了。“我本来想说你已经说了好几天了。”
“但现在时间不同了。我告诉过你;现在你自己也看到了。最近,每个夜晚的长度都不一样。白天也如此……但在晚上,我们更注意时间的流逝,不是么?是的,我觉得是的。”
“是不是无阻隔界把时间拉长了?”既然提到了这点,现在埃蒂觉得声音清晰得可怕——就像金属或是世界上最大的蚊子在振动。
“也许会有点影响,但在我的世界,现在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苏姗娜就好像是一个刚从沉梦中惊醒的女人。她看着埃蒂,那眼神既陌生又不耐烦。“让这个男人说话,埃蒂。”
“对,”杰克说。“让这个男人说话。”
奥伊仍然把嘴搁在杰克的脚踝上,附和着说:“话。话。”
“好吧,”埃蒂说。“我没意见。”
罗兰用眼睛扫视了他们一遍。“你们确定么?剩下来的就……”他好像说不下去了,埃蒂觉得罗兰心中满是恐惧。
“继续,”埃蒂平静地告诉他。“原原本本地把剩下的故事告诉我们吧。以前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他四下看了看。堪萨斯,他们现在身处堪萨斯。某地,某时。虽然他从未见过眉脊泗和那些人——科蒂利亚、乔纳斯、布赖恩·胡奇、锡弥、快马佩蒂和库斯伯特·奥古德——但他现在对他们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罗兰失去的爱人苏珊也让他感觉很熟悉。因为当下,现实已经变得很脆弱——只要罗兰愿意,黑夜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埃蒂甚至怀疑罗兰是不是注意到了黑暗。其实他为什么要注意呢?埃蒂觉得,罗兰的心已经被漫漫长夜占据很久了……黎明的到来似乎还遥遥无期。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枪侠布满老茧的双手。他充满怜爱地轻轻摸了摸这双手。
“继续,罗兰。把你的故事说出来。把它讲完。”
“讲完,”苏姗娜有点恍惚地说着。“了结这个故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月光。
“讲完吧。”
“完。”奥伊小声说。
罗兰握住埃蒂的手,握了一会,然后松开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微微跳动的火焰,埃蒂觉得他正在寻找通往过去的路径。一扇门一扇门地试,直到他发现一扇开着的门。他在门后看到的东西让他微笑了起来,然后他抬头看着埃蒂。
“真爱是无聊的。”他说。
“你说什么?”
“真爱是无聊的,”罗兰重复了一遍。“就和其他让人上瘾的强效毒品一样无聊。而且,像其他强效毒品一样……”
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一章 猎女月下
1
真爱,就像其他让人上瘾的强效毒品一样,是无聊的——最初的邂逅和最亲密的接触过后,接吻变得寡淡,爱抚变得乏味……当然。也有人例外。这些人是陶醉在亲吻之中的人,他们享受彼此的爱抚时,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更清晰,所有的颜色都变得更鲜艳。就像其他强效毒品一样,真正的初恋只有对深陷其中的人来说才是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情。
而且,像其他强效毒品一样,真正的初恋是危险的。
2
有些人说猎女月是夏天最后一个月亮;也有人说它是秋天的第一个月亮。但不管怎么称呼,猎女月都显示了这个领地生活上的一些变化。西风渐起。风势愈烈,当风向改变时则更加寒冷,出海的人们在防水油布下面穿上了毛衣。在罕布雷北部的领地大果园里(约翰·克罗伊登、亨利·沃特纳、杰克·怀特和忧郁而富有的克拉尔·托林的小果园里也是如此),收获季节已经到了,成群结队的采摘者聚集在那里,随身携带着特制的采摘梯;后面跟着马车,车上装着空桶。格拉夫酿造屋的下风处——特别是在滨海区以北的领地酿造间的下风处——空气中充满了压榨果肉的甜味。离清海海边较远的地方,虽然猎女月逐渐消减,天气却仍然很暖和,天空也依旧澄澈,只是夏天的酷热已经随着商月一起消散了。人们已经开始收割最后一批牧草,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完成了——最后一批牧草总是很少,农场主和地主们都会诅咒这稀少的牧草,一边还抓着自己的脑袋问自己何苦费这个劲儿……但他们当然是知道答案的,当多雨而邋遢的三月来临,马厩的干草阁和储草箱很快就会空掉。在这个领地的花园里——农场主的花园比较大,地主的花园比较小,还有城里普通老百姓家的小后院——男女老少都穿着旧衣旧靴,头戴宽边帽,为今年的小收成忙碌着。他们在脚踝处把裤子束得紧紧的,因为在猎女月主宰天空的那段时间里,会有大量的蛇和蝎子从沙漠里到东边来。等到魔月变胖的时候,旅者之家和街对面百货店的拴马桩就会出现响尾蛇。当然,其他的店主也会得到同样的拴马桩饰品,但当收割节上奖赏拿出最多蛇皮的人时,获奖者总是来自酒吧或商店。田间和花园里,女人们把篮子放在陇边,头发扎在头巾里,收割节符咒则藏在怀里。她们摘下最后一批番茄,最后几根黄瓜,最后几个玉米,最后的帕利和明戈(眉脊泗的农作物)。那之后,等气温再低一些,深秋的风暴来临之时,笋瓜、南瓜、尖根和土豆之类的东西也成熟了。在眉脊泗,收割的季节已经到来了。在每个繁星密布的夜空,猎女月挂在东方的天空,照耀着这片中世界的人们不曾见过的奇妙土地。
3
那些被强效毒品控制的人们——海洛因、魔鬼草和真爱——往往发现自己正在隐秘和激情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就像走在人生的钢丝绳上一样。
即使是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走钢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眩晕状态下简直就是不可能了。从长期来看,完全不可能。
罗兰和苏珊正处于这种心思狂乱的状态,但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而且,这也不是一个需要永远保守的秘密,最多保持到收割节集市日那天。如果大灵柩猎手按捺不住,事情甚至会结束得更早。罗兰认为,首先采取行动的人应该是对方。但不管是谁先采取行动,乔纳斯和他手下的人肯定会参与。他们与整件事密不可分。对这三个男孩来说,这可能才是最危险的。
罗兰和苏珊很小心——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最小心的了。他们从来不会连续在同一个地方见面,也不会连续两次在同一个时间见面,他们也不会偷偷摸摸走去幽会地。在罕布雷,骑马的人很常见,但偷偷摸摸走路的人却很可疑。苏珊从来没有求朋友替她的“骑马外出”打掩护(尽管她的朋友们可以帮忙);俗话说,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往往就是有秘密的人。她能感觉到,姑妈对她的骑马外出越来越不安——尤其是在傍晚时分——但目前,她还是能接受苏珊常常强调的理由: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承诺和责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建议最初是由库斯的女巫提出来的。
他们幽会的地点包括柳树林、海湾北拐角处的几个废弃的船屋、库斯山上某个荒废的牧羊人小屋、隐藏在恶草原某处的木板棚里。这些处所基本上都像瘾君子聚集吸毒的地方一样肮脏,但对于苏珊和罗兰来说,他们看不到小屋溃烂的墙体,也看不见屋顶的破洞,更闻不到湿漉漉的老船库角落里发霉的渔网的味道。他们像上瘾一样,深中爱情之毒,对他们来说,甚至世界上的每块疤痕都是美人痣。
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几个星期里,他们刚开始是利用亭子后墙上的红岩来安排见面,两次过后,罗兰脑子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警告声,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块岩石也许可以作为孩子们之间传递小秘密的工具,但他和苏珊并不是孩子;如果被发现了,放逐是他们能指望的最轻的惩罚了。红岩太显眼了,而把约会的时间地点写下来——甚至不签名和故意字迹模糊的留言——都异常危险。
让锡弥传信对两人来说都是比较安全的。锡弥无邪的微笑之下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谨慎。在想到这个词之前,罗兰煞费脑筋,不知怎么形容,而谨慎是个很恰当的词:一种比狡猾更高贵的保持沉默的能力。话说回来,狡猾超出了锡弥的能力,而且一直都会如此——如果一个人撒谎的时候连你的眼睛都不敢直视,那么这个人是永远不可能跟狡猾这个词扯上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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