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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地对着那条河说,年迈而古老的河啊,你目睹了时代的变迁。先是高大的冰川来到这里,逗留了一阵之后又悄然离去,微微地向极点徐进。从冰川上融化的水引起了洪水泛滥。这河谷中的水当时窨有多深,现在也无人知道了。那时,满山遍野都是柱牙象、长牙虎以及身体犹如熊一般大小的河狸,它们咆哮吼叫,彻夜喧扰。随后,为数不多的人开进了这片树林,他们爬上悬崖,从河上涉水而过。这些人了解林中生活,熟悉水性。虽然他们身体虚弱,但意志坚强。不久以前前,曾有一群人来到这里,他们充满了幻想,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诡计多端。而在这之前还有其他各种生命与气候的变化以及地球自身的演变,因为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古老的乡村。对于所有这一切,你是怎样认为的呢?他对着河问道。你代表了记忆、观察力和时光,现在你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或至少应该获得部分答案了。
因为人类假如活了数百万年就能获得某些答案,所以从今天早上起在几百万年之后他如果还能站在这里的话,他也能得出某些结论。
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伊诺克想,虽然我不能提供答案,但我可以帮助人类去寻找答案。
我能赐予人类信心和希望,并增强他们的意志。
然而,他知道自己并不敢这样去做。
悬崖下远处有一只老鹰懒洋洋地盘旋在河谷的上空。天空是如此的晴朗,伊诺克想,只要自己稍加留意,就能看清它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
他认为这地方总让人觉得像个仙境。远处的风景,晴朗的天空和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几乎能触发伟大的心灵。这里仿佛是个特殊的地方,是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寻找的许多特殊地方中的一个,而且,假如他们找到了这地方,从都会认为自己很幸运,因为很多人曾经找过,却没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更槽糕的是,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有寻找过。
他站在岩石上,凝视着对面的河谷,望着那只没精打采的老鹰,奔腾的河水以及翠绿的树丛。随后他的思路又转向了其他一些地方,直到自己觉得有些头晕,才停止了思考。
他慢慢转过身去,从岩石上走下来,随后走进树丛,沿着他多年来一直行走的那条小路走去。
他想下山去顺便看看那一片粉红颜色的杓兰花,看看那些花开得怎样了。同时,他竭力地想像六月的美丽景颜色。可是,他再一想,觉得没有必要去看它们,因为这些花全都隐蔽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一百年前,每座山上都开满了杓兰花。在回家的路上,他总要摘很大一束鲜花,他母亲就把花插进一个棕颜色的大水壶里。
一两天内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浓郁的花香。但现在这些花却很难找到了,由于牛群的践踏和卖花人的采集,它们已从山上消失了。
他想日后在霜降前的某一天,他将再去看望这些花朵,他要确信明年春天它们会重新开花。
在途中他停下来观察起一只正在栎树上玩耍的松鼠。然后,他俯身去追踪刚从路上穿过的一条蛇。一会儿,他又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观察起长在树干上的青苔。当一只沉默的鸣鸟拍着翅膀轻快地飞跃在树间时,伊诺克便又追寻起那只飞鸟的行踪。
他踏着小路走出了树林,沿着田边来到了从山旁涌出的一股清泉旁。
泉边坐着一个女人,他认识她,那是汉克·菲希尔的聋哑女儿露西。菲希尔,他们住在河边的低洼地里。
他停下来望着露西,心想她是多么文雅和美丽,这是一个原始而孤独的人身上所体现的那种极为自然的文雅和美丽。
露西坐在清泉边上,她的一只手举得很高,在她细长而又灵敏的手指上有一样东西在闪闪发光。她将头抬得很高,脸上带有十分警觉的表情。她把自己瘦长的身体挺得笔直,同样显示出十分警觉的样子。
伊诺克慢慢地朝前走去,他在离露西身后不到三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蝴蝶,这是在夏末出现的一种金红交织的大彩蝶。它的一个翅膀笔直坚挺,另一个却弯曲下垂,而且还失去了不少使它闪光的粉末。
他发现露西并没有拿着彩蝶,而是那只彩蝶站在她的一个手指尖上。它不时轻轻地拍动那个健康的翅膀以保持平衡。
刚才他还以为彩蝶的另一个翅膀受了伤,因为他看到它垂悬着,而且还有点儿扭曲,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个翅膀现慢慢地挺直了,翅上的粉末(要是曾经失落的话)现在又重新恢复了,它跟另一个翅膀一起笔直地竖着。
他围着露西走了几步,以便让她看见自己。当姑娘见到他时,她显得并不惊讶。伊诺克想,这也很自然,因为露西对有人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并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定感到很习惯了。
露西的双眼闪烁着亮光,伊诺克觉得她的脸看上去非常圣洁,仿佛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心醉神迷的洗礼。正如他每次见到她时一样,伊诺克又开始在想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她生活在绝对的沉默之中,无法与别人交谈。也许她并非完全无法与别人交谈,但至少她被剥夺了人类固有的自由交际的权利。
伊诺克听说露西曾几次被送往州里的一个聋人学校,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有一次她擅自离校,在外面游荡多日之后才被找到。后来她被人遣送回家。她曾多次参加反对校规的罢课活动,拒绝对任何教学活动进行合作。
伊诺克望着坐在那里的露西以及伴随她的那只彩蝶,他认为自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露西有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并且懂得该如何去生活。在她的世界中,她并不是一个残疾人。不过,假如她稍许向普通人的世界靠拢,那她就一定会确信自己是一个残疾人。
假如使用手语和观察他人嘴唇会使她心里失去某种美妙的宁静的话,那么,这些对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露西属于树林和丘陵,她热爱春天的花朵和秋天的飞鸟。她熟悉它们,与它们一起生活。令人奇怪的是,她已经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她独自生活在一个古老的与世隔绝的自然环境中,生活在一块被人们遗弃了很久的土地,尽管人类依然支配着这块土地。
她坐在那儿,手指上停着那只金颜色交织的野蝴蝶,脸上显出某种警觉和期待的神颜色,也许她脸上显示的是一种才华。伊诺克想,露西与他所了解的其他一切生物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那只彩蝶张开翅膀飞离了她的手指,它不时地拍动着翅膀,无忧无虑,不慌不忙,高高地飞在野草和金黄颜色树顶的上空。
她转过身去,望着彩蝶,直到它消失在山顶附近的古老田野上为止。然后,她转向伊诺克。她微笑着,双手做了一个拍翅的动作,就像那只金红交织的彩蝶一样。不过,她的动作还表达了别的含义,例如:一种幸福与健康的感觉。她仿佛在说:世界真美好。
伊诺克想,如果我把银河人使用的术语教给她,那我们就能互相交流了,就像人类用语言交流一样。他想,只要有时间,这并不太难,因为银河人的手势语具有一种自然而又合乎逻辑的程序,人们一旦掌握了其中的原理,就会本能地使用这种语言。
过去,地球人也曾使用过许多手势语,但没有一种比北美土著人使用的手势语更先进。
所以,不管一个爱斯基摩人使用哪一种母语,他都能在任何部落里表达自己的思想。
尽管如此,印第安人的手势语至多只是一根当一个人不能跑步时能使他跛脚行走的拐杖,而银河术语本身就是一种适用于许多不同的表达形式与方法的语言。这种语言已经发展了数千年,许多不同的人都对此作出了贡献。经过数百年的锤炼、精简和美化,今天它已成为银河系得天独厚的交际工具了。
那里很需要这样的交际工具,因为银河系犹如《圣经》中提到的语言混杂的巴别城。尽管银河术语已经非常精炼了,但它无法逾越所有的语言障碍。而且,在某种情况下,它难以保证最低限度的交流。银河中不仅有数以百万计的口语,而且还有其他许多不能根据声音的原理进行交流的语言,因为银河人缺乏辨别声音的能力。当人们用超声波交谈而别人又听不见时,甚至连声音也失去了作用。当然,那儿也有传心术,但每一条传心带就会造成上千个民族心灵感应的阻滞。那里有许多人单凭手势语生存,还有一些人光靠某种书面或象形文字相互交流,其中包括那些体内装有化学黑板的人。此外,在银河系边缘的一些神秘的星球上生活着盲人、聋子和哑吧,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也许是整个银河系中最复杂的了那是一种位于神经系统的信号代码。
这项工作伊诺克干了差不多已有一个世纪了。他想即便如此,即便他能借助银河的手势语和那台十分可怜的(尽管十分复杂的)机械装置——语义翻译机,有时他仍然觉得很难明白他们中许多人所说的话。
露西。菲希尔从身边拿起了一只用一块折迭的桦树皮做成的杯子,把它放入泉中。然后她将杯子递给了伊诺克。他走上前去,接过杯子,跪着将杯子中的水喝下去。由于杯子有些漏水,泉水从杯中流了出来,淌在手臂上,弄湿了他的衬衣袖口和茄克衫。
他喝完水后便将杯子递还给她。露西用一只手接过杯子,同时他认为自己抖动嘴唇而发出的声音她不仅无法听见,而且还会使她感到窘迫。
他只是伸出手去,将自己宽大的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以示慈爱,手掌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然后,他站起身,凝视着她,他俩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便转向了别处。
他跨过从泉眼里流出的小溪,踩着通向树林边的小道,穿过田野,朝着山顶走去。到了半山腰,他转过身子,看见露西正望着他。他举起手向她告别,露西也向他挥手道别。
他记得,从第一次见到露西至今已有12年了,或许还不止这么久。那时,她才十来岁像个小天使,在树林里奔跑。虽然他经常见到她,但他记得一直过了很久他俩才交上朋友。她经常在丘陵与峡谷之中漫游,好像它们都成了她的游戏场所似的。当然,丘陵和峡谷也的确成为她的游戏场所了。
多年来,伊诺克一直看着她长大,平日散步时也经常见到她。在他俩之间的理解远远不仅于此,而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彼此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这种世界赐予他俩一种别人无法得到的洞察力。伊诺克知道他们彼此从来没有也从未试图将各自的世界告诉对方。然而,这种世界其实已经存在于他们各自的意识之中,构成了他们友谊的基础。
他记得,有一天他在粉红颜色的杓兰花盛开之地见到了露西。当时,她只是跪在花旁,望着花朵。她一朵花也没有摘。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如何停在她的身旁,如何高兴地看到她没有摘花。他知道一看到这些花朵,他们俩,他和她,同时都发现了一种乐趣和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
他来到了山顶,然后踏着通往信箱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山下走去。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弄错。不管再看一眼那只蝴蝶又会给他什么感觉,它的一个翅膀的确坏了,而且很皱。由于缺乏粉末,那翅膀已经失去了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