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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群盯著刘丽玲:“我回来了!”
他说“我回来了”的意思,十分显明,那是在告诉刘丽玲,他回来了,刘丽玲的注意力就应该放在他身上,而不应该再打无关紧要的电话。
刘丽玲的反应,是一下冷笑,她不望向杨立群,偏过头去,站了起来。这时,杨立群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过去,一伸手,抓住了刘丽玲的手臂,用力一拉,将刘丽玲拉了过来。
杨立群用的力道极大,令得刘丽玲的手臂生痛,同时,杨立群的这种态度,也令得刘丽玲更不高兴,她大声道:“放开我!”
杨立群也大声说道:“不,我不会放开你,我爱你!”
杨立群的话,本来是十分动听的情话,可是刘丽玲却挣扎著,叫道:“放开我!”
杨立群非但不放开她,而且将她抓得更紧,又想去吻她。刘丽玲挣扎向后,杨立群跟著逼了过来。当刘丽玲退到了床头几前,没有了退路,杨立群像是胜利者一样,哈哈地笑著,要强吻,刘丽玲的手伸向后面,抓到了那柄放在电话旁的水果刀。
她一抓刀在手,水果刀极其锋利,无声无息,刺进了杨立群的胸口。
水果刀刺进杨立群的胸口。他们两人的身子几乎紧拥著,杨立群陡地震动了一下,望向刘丽玲,刘丽玲也望著杨立群。
刘丽玲一刀刺进了杨立群的心口,那动作、姿态,他们两人的位置,几乎就像若干年前,翠莲一刀刺进了展大义心口时完全一样。
我和白素,撞开了卧室门,看到的情形,和事情发生的一刹那,已经不同。杨立群已经倒在地上,一手握著心口,血自他的指缝中不断涌出来。
刘丽玲手中握著水果刀,血自刀尖向下滴,她的神情极其茫然地站著,动也不动。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真是呆住了。
自从知道了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各有他们相同的怪梦之后,我们一直担心的是:杨立群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会将她杀死。
可是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刘丽玲杀了杨立群!
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
这个“又”字可能极其不通,但当时,在极度的震惊之余,我的确想到了这个“又”字。
翠莲杀了小展。
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
由于极度的震撼,当时,我不记得是我还是白素,在震呆之余,先叫了起来:“快打电话,召救伤车。”
那时,我们都看到,杨立群中刀的部位,显然是致命伤,但是他却还没有死。当我们进来之后,他的眼珠还能转动,向我们望了过来。
电话可能是白素去打的,因为我一看到杨立群眼珠转动,向我望来,我立时注意到了他眼神中的那种垂死的悲哀,和一种极度的悲愤和不服气之感。我连忙俯身,来到他的身前。
我一到他的身前,杨立群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看来像是想藉著他抓住衣襟的力量而仰起身子来。
可是,生命正在迅速无比地离开他的身子,他已经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只能紧紧抓著我的衣襟,口唇颤动著,竭力想说话。
我忙凑近去,只听得他用极微弱的声音,断续地说道:“为甚么?为甚么……她又杀了我?应该是……我杀她,为甚么……她又杀了我……为甚么?”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杨立群的问题才好,面对著离死越来越近的杨立群,我连假造几句安慰他的话也说不出来。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为甚么。
在前生,翠莲杀了展大义,为甚么在这一世,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杨立群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陡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听了令人毛发直竖、遍体生寒、充满了怨愤和痛苦的声音叫道:“为甚么?”
我被他的那一下叫声,弄得心中痛苦莫名,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我不知道!”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来,看起来,他的生命,至多只能维持半分钟。可是看他的神情,却还想在这半分钟之内,得到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实在不忍心再面对著他,上一生,展大义在极度的怨愤中去世,这一生,看来杨立群也要在极度的痛苦和不明中死亡。
我推开了他的手,并不站起身,就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刘丽玲走向杨立群,她的神情已不再木然,而代之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怪异,她来到杨立群的身边,杨立群挤出了他生命最后一分力量,转过眼珠望向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真怕刘丽玲再过去刺杨立群一刀,我刚想阻止刘丽玲有任何行动,刘丽玲已俯下身,在杨立群的耳际,讲了一两句话。
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刘丽玲不可能多讲甚么,她至多只讲一两句而已。杨立群突然现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且试图发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和同时发出“哦”的一声来。
可是,他只笑了一半,那一下“哦”的一声,也只发了一半,就紧接著,呼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后一口气,睁大著眼,死了。
我身子有点僵硬,直起身来,看到白素走了过来,也看到刘丽玲向后退去。这时,由于情绪的极度混乱,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之中看慢动作镜头的电影。有很多细节,全部回忆不清。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突然像疯了一样,向刘丽玲扑过去:“你对他说了些甚么?快讲,你对他说了些甚么?”白素将我拉住,大声叫著我。
刘丽玲喘著气:“我会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不是现在!”
警车其实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可是就在我和刘丽玲回答之间,警车的呜呜声已经传来。事后,较为清醒的白素,说我和刘丽玲之间,重复著同样的话,至少在一百遍以上,我们两人的情绪,都极度激动,以致不知道时间的逝去。
警车的警号声一入耳,我如梦初醒,震动了一下,向刘丽玲道:“你杀了他!”
当我讲出这四个字之际,我感到极度疲倦,声音听来,也不像是我所发出来的。
刘丽玲的神态,看来也极其疲倦:“是的,我杀了他,可是他进袭我,像疯子一样地进袭我,我没有法子,只好这样做,这纯粹是意外!”我苦笑,心想那得法庭接纳她的说法才好。
警方人员来到,以后所发生的琐碎的事,不必细表,刘丽玲在警局,在法庭上,始终只是那几句话,陪审团经过了破记录的三十小时的讨论,宣布刘丽玲出于自卫,不需负任何法律上的责任。
由于主控方面坚持,刘丽玲一直由警方看押。在这期间,我和白素,曾去看过刘丽玲几次,可是刘丽玲甚么也没有说,她甚至拒绝聘请更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
当陪审团开始退庭商议之际,我和白素,都焦急地等著,陪审团有了决定,再度开庭,我和白素一起在旁听席上。
当陪审团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法官宣判刘丽玲无罪之后,法庭上的各种哄闹声,怕是有法庭以来之最。反倒是刘丽玲本人,像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出奇的镇定。
庭警打开犯人槛,刘丽玲走出来,我和白素向她迎上去,她轻轻地抱住了白素:“我们走。”
我和白素保护著她,离开了法庭,逃开记者,登上车子。
在车上,刘丽玲道:“能不能到先府上打扰一下?”
白素道:“当然可以。”
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刘丽玲的神情,就陷进了沉思之中,一直进了屋子,她都未曾开过口。
进了屋子之后,白素给了她一杯酒,刘丽玲一口喝乾。她喝的太急了一些,以至酒顺著她的口角,流了出来。在她用手抹拭口角之际,白素突然问道:“甚么时候起,知道他就是你恶梦中的展大义?”
我本来想问刘丽玲同样的问题,白素既然先我一步问了,我自然不再问,只是等候她的答覆。
刘丽玲道:“在那天晚上的前几天。”
我怔了一怔:“所谓‘那天晚上 ’是 ”
刘丽玲道:“就是他一定要讲翠老太太的事给我听,而我坚决不愿意听的那个晚上。”
我“哦”地应了一声,就是那一天晚上,他们争吵得极为剧烈,我和白素离去,杨立群后来,清晨驾车外出,撞死了孔玉贞。
白素向刘丽玲靠近了些:“他告诉了你他的梦?”
刘丽玲摇著头:“没有,每次当我在恶梦中醒来,总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那种神情,和我在梦中看到的小展的眼神完全一样。渐渐地,我明白了,我们两个人进入梦境的时间完全一致,前生的事,同时在我们两人梦境之中重现,我就开始去搜集资料,开始追寻 ”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你也开始去寻你的梦?”
刘丽玲咬著下唇,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我没有像他那样,到梦境发生的地方去,我只是搜集他的各种行动资料。很快,我就发现他曾到过的那地方,做过一些怪异的事情。同时,我也莫名其妙地对那个传奇人物翠老太太发生兴趣,也搜集了她不少资料,很容易就使我明白了翠老太太是甚么样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问道:“翠莲?”
刘丽玲道:“是的,也就是我的前生。”
我和白素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丽玲道:“同时,我也明白,我和杨立群相识、相爱,并非偶然,那是一种因果,由于我们前生有这样的纠缠,今生一定会相识!”
我喃喃地道:“就像你和胡协成,杨立群和孔玉贞一样?”
刘丽玲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和白素齐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
刘丽玲不等我们讲完,就接了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今生,他应该杀掉我才是,对不对?”
这个问题,玄妙到了知识范畴之外,但是在因果,或是逻辑上,又的确该如此。
刘丽玲问了一句之后,接著又道:“我和杨立群,都不知是甚么原因,有一部分前生的经历,进入了我们的记忆之中。可是我和他,都没有再前生的记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看白素的神情,一片茫然,显然也不明白。
刘丽玲作了一个手势:“我们都不知道再前生的事,或许,在再前生,他对我所做的坏事,要令他死在我手里两次?”
我和白素两人,一听之下,不约而同,一起站起,发出了“啊”地一声,又坐下,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在他临死之际,你对他讲的,就是这句话?”
刘丽玲点著头:“是的,我看到他在临死之前的神情,那样怨愤,那样不明不白,心中很不忍。本来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姑且这样对他讲一讲。可是,他在临死之际,脑际一定有异常的活动,可能在那一刹间,连再前生的记忆,都进入了他的脑中,所以他立刻明白了,明白得极快又极彻底,这证明了我的推测没有错。”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前生已经极其虚无缥缈,何况是再前生!”
刘丽玲的话,逻辑上无可辩驳,我和白素只好怔怔地望著她。她掠了掠头发:“我要告辞了,我早已办好了欧洲一个小国的移民手续,我想,我们以后,可能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在她快到门口之际,我叫住了她,说道:“刘小姐,你和杨立群之间的事,本来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扯在里面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她已经道:“不会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要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