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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阳心头剧烈一震,随即了然。
他原是个左撇子,自幼习武使的都是左手剑,与秦菁成婚以后为了避开她,他选择了长居关外,也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有一次他带队执行突袭任务时出了点意外伤及了左右静脉,这才逐渐改用了右手持剑,长此以往也就成了习惯,所以如今即便是还没有受过那一次的伤,在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了使用右手。
“既然你早就察觉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揭穿?”苏晋阳低头看一眼自己右手紧攥着的拳头,笑的颇为自嘲。
这个习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却不曾想落在秦菁眼里竟然成了她识破他身份的依据。
秦菁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不是掺杂了私人的感情和目的,你会主动站到这里来和我面对面的说这些吗?据我所知,你我之前似乎是没有这样的交情的对吧?”
苏晋阳对待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成分居多,如果说秦菁是从他左右手上的习惯上而对他产生了怀疑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会突然站在她面前来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举动无疑就是坐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苏晋阳和她一样,都是背负着那段过去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另类,原以为她设计白奕杀了他,他们之间两相埋怨的那段过去就可以彻底了结,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孽缘竟还要让他们纠缠两世而不得解脱。
所以其实不仅仅是苏晋阳,就连秦菁都觉得眼下两人这样的会面讽刺至深。
这样想着,她徐徐的叹息,缓和了语气道:“苏晋阳,我只是很好奇,你现在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境在面对我?”
这个问题亦是苏晋阳想到问她的,只是以他那样的性格,是绝然不会问出口的罢了。
苏晋阳深吸一口气,强自把胸中翻卷不止的烦乱情绪压制下去,虽然秦菁看不见,他还是往旁边别过头去做出强硬的姿态道:“如你所言,我们之间没有叙旧的必要,还是言归正传吧,我方才的提议你接不接受?”
“好啊!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好了。”秦菁也不故意和他兜圈子,正色道:“不过首先我要强调一点,要不要和白奕保持距离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而如果苏统领你要从公事公办的角度上来跟本宫谈合作——因为我和白奕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任何合作的关系,所以即便是你有足够的筹码让我动容,这也和白奕没有关系。在一点前提之下你若觉得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那就继续吧。”
白奕给她提供的所有援手和助力都是自发自动的,不掺杂任何的政治目的和个人利益的需求在里面,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
苏晋阳紧绷着唇角,眉目间少有的出现了一丝冷凝之气,冷讽道:“你就这样相信他吗?你怎么就能确定他这样的帮你护你不是另有所图?”
“那又怎么样?毕竟我看到现在躺在帐子里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他!你是对我没有图谋,结果我还不是堪堪要在你的手里一败涂地?”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转身,言辞激烈的反唇相讥。
说到底他最后用以报复秦菁的手段都欠着光明磊落,苏晋阳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冲撞的十分激烈,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
半晌,苏晋阳沉默过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牙道:“好,摒除其他人不提,我们只来谈合作!”
秦菁冷蔑一笑,道:“筹码!”
苏晋阳与她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往旁边移开目光看着天际的火烧云,神色深远的慢慢说道:“我不知你对白四透露了多少,可是从你设计宣王假意受伤到步步为营安排他离京这期间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忌惮蓝家也不是为了在蓝淑妃母子面前暂避锋芒,你真正要防备的其实另有其人!”
之前苏晋阳说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秦菁并未在意,此时才不由的警惕起来,拧眉道:“何以见得?”
“如果仅是洛王,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莫过于以牙还牙也用一场蓄意安排的意外结果了他,这样一来无论是蓝淑妃和蓝家想青云直上的时候都没了依凭,而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也明白真正想要促成此事的人其实——”
苏晋阳的话没有说到最后,彼此之间却都已经了然,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一点还是无可否认,因为从头到尾秦菁真正在防备的人——
其实是景帝!
皇室之中兄弟离心、父子离心的事屡见不鲜,被拆穿了秦菁也不见得多少尴尬,只是垂眸沉吟片刻,突然道:“苏晋阳,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哪一点吗?”
苏晋阳一愣,对于她态度的突然间转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的回头看她。
秦菁并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失神,片刻之后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都是你早就看出来的吧?”
苏晋阳心跳一滞,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无言以对,自始至终对于朝中局势和景帝的心思他都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可也是从头到尾他都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站在局外冷眼旁观,看着她一步一步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晋阳张了张想要说什么,秦菁已经抬手制止他未能出口的话,错过他身边走到更远的地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字字肯定的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不屑与你合作,今天我便只当没有见过你,以后再得空了,还是多去关系一下和婉表妹的好,三皇姑对她的婚事可是上心的很,你若不抓紧,再被别热捷足先登——憾恨一辈子的滋味想必不需我多说吧?”
秦菁承认自己这话过于尖刻,但无疑也是戳中了苏晋阳的痛处。
苏晋阳目色一寒,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本就是你对她不住——”
“我对得住她如何?对不住,又当如何?”秦菁冷声打断他的话,关于秦宁的事她曾经是极力的想要澄清,可是如今——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苏晋阳怎样以为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本来当年种种我已经不想再多做追究了,现在先来却是不能的。”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摇头叹了口气又径自说道“苏晋阳你听着,这一世我不会再去招惹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是再好不过,可如果是你主动挡了我的路,和婉表妹的死活你就自己掂量好了。”
“不要拿她来做威胁我的筹码!”苏晋阳的面色微微发白,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
因为隐忍,他额角青筋已经显现出来,秦菁不用亲眼去看就已经能够想到他此时必然会有的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这样你就要心疼了吗?”秦菁玩味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顿了一顿之后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还是说只这样你便要恼羞成怒,先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即使现在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可是前世的记忆犹在,秦宁,已经成为横在苏晋阳心里根深蒂固的一根刺,只轻微一碰就足以让他痛的体无完肤。
虽然从头到尾他都在一直极力压制,还是被秦菁的这一句话轻易挑拨了情绪,几乎是忍无可忍的寒声道:“你若是再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我会!”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话一出口就连他苏晋阳自己都有些发愣。
“想我死的人不止你一个,你若是能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也算作你的本事。可是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想想鲁国公吧!”秦菁早就料到他会由此一言,用以回应他的就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我的这条命横竖都是赚回来的,了不起咱们就鱼死网破再死一次重新来过,可是要我和我以命抵命,如今的你已经是明显的不够分量了,到时候若是要连累鲁国公他老人家晚节不保为我陪葬,黄泉路上你应该也是不会再有遗憾了对吧?”
“秦菁,你——”
“我怎么样?”秦菁不甚在意的展颜一笑,那笑容绝艳目光却是绝冷,交融在一起的影像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瑰异之美。
苏晋阳站在她的身后并看不到她的脸孔,只能听到她近乎愉悦的声音和着轻微的风声传来轻轻的撞击耳膜:“我从来不就是这样自私狭隘不择手段的恶毒女子么?我早已经查过卷宗,去年立岷州的事依旧还是发生了的。怪只怪你生不逢时,未能早些时日阻止了国公爷的荒唐之举,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招不在新,这个把柄既然还在我手上,你就只能认栽,躲我远远的就再好不过,否则——我能利用它让你身败名裂一次,同样也能再利用它让整个鲁国公府毁于一旦!”
曾经一度,她都是竭尽全力的在他面前表现的端庄大度,即使是说一句话也总有种小心翼翼的羞怯,可是如今她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毫不掩饰的把自己最为险恶的一面展现给他知道,每一句话都离不开权谋算计。
她不再介意他看待她的目光,这是一种形象鲜明的放弃。
也许是真的被一个人爱着成了习惯,你总以为她不可能先你一步而离开,而在她那么决绝的转身之后,即使你依旧确信自己不曾爱过她,睁开眼,眼前的世界也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有所不同。
“你觉得是我欠了你,我们彼此之间面对面的清算就好,何必非要这样咄咄逼人的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我觉得?呵——”秦菁眼中光芒骤然闪现,突然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可是笑到一半她的声音又是戛然而止,目光缓缓沉淀下来,转身重新面对苏晋阳,一字一句清晰了然:“苏晋阳你错了,我从来不觉得是你欠了我什么,反而是你,从头到尾不都是你觉得我欠你的吗?而且我也不想和你面对面的再去计较什么,甚至于我根本就不想再见你的面,想必你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既然是相看两相厌,那么我对你敬而远之,你最好也要对我视而不见,至于你所谓那些不相干的人——抱歉,只要是他们碍着我的事了,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她就是卡死了他的软肋,死死的压制,让他没有半分自有喘息的空间。
曾经她也憎恨过秦宁的存在,可是如今,秦菁却渐渐觉得有秦宁在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她能用以牵制苏晋阳的筹码就又多了一枚,何乐而不为?
苏晋阳面对她目光冰冷却不带任何喜怒情绪的注视,终于无奈的苦笑出声:“不是我想碍着你,根本是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盯上了我,经过这一次的祈宁之行,只怕连陛下也要将我划归到你的阵营里去了,你敢说你不是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切吗?”
“是啊!”秦菁语意轻快的答,并没有半分的愧疚疑惑心虚,眼角眉梢甚至是带着一丝明亮的笑意缓声道:“如果不是确信了你已经站在我这一方,我如何能够保证历史不再重演?我们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两不相干的鬼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曾经在我全心全意相信你的时候,你却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我一场最为鲜血淋漓的背叛,正是因为有你,所以——
今生今世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样的话秦菁自然不会对他讲,只是淡漠的举步错过他身边往回走去。
“秦菁!”这是第二次,苏晋阳再猝不及防的拦下她。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只是低头看向他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神色厌倦。
两个人背道而驰各向一边静默的比肩,一直到很久以后苏晋阳暗沉沙哑的声音才慢慢融入平地而起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