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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萦离诧异道:“你这里还卖马?”
傅阳秋吃完了馒头,起身笑道:“劳烦您了。”说完走去牵马出来,对着聂萦离道:“幸亏我预备两匹马,要不然这京城之行,想必要成泡影。”
他已很是摸清聂萦离的脾性,她断然不会和他同乘一匹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阳秋把马鞭交到她手中道:“路上我自会告诉你。”
原来昨日傅阳秋追赶聂萦离而来,得知有人纵马上了山,便猜是聂萦离。他也要上山去,又明白此行凶险,于是留下银钱吩咐茶寮老板去城里府上,令人预备下马匹,干粮、衣物则裹在油缯里,以备不时之需。果然这一出山就用派上了用场。他也算是料得先机,安排周全。
照聂萦离想来,傅阳秋能以弱冠之年接管门庭,打理生意,几年之内名声大噪,定然智慧过人,手段不凡。而今他也要去京城,所谓一路结伴照应自己不过是个借口,她岂能不知?那么他去京城就是为了寻求对付自己的良机。短兵相接,已迫在眉睫。她自是不惧挑战,但也须小心谨慎起来。
庾州与京城相隔不过四百多里地,马不停蹄赶上五天就可到达。然而傅阳秋却是个极喜欢四处游冶的人。于是两人信马由缰,一路慢条斯理行来,倒也颇有一番浪迹俗间,徜徉自肆的江湖风度。只是天公不作美,到了第五日,云头峰聚,酝酿了一夜,待天色稍开,就迫不及待地落下雨来。雨倾盆直下,漫天漫地全是。他二人本就出来得仓促,并无雨具,然而几里地内又连个破瓦遮头的地方也没有。两人于是淋个通透。好在雨势渐小,方得以喘口气。傅阳秋一身绸衫全湿在身上,风一吹,寒毛倒竖,鼻子里也酸意暗涌,真叫人一阵懊恼。他回头再看聂萦离:青黑的发丝粘在脸侧,缭乱不堪;白衣湿重,下摆快被泥水溅满,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此时蹙着眉头,不停拿手擦去绵绵不绝的雨水,狼狈十分,落魄非常。傅阳秋越看竟越是开怀,索性大笑起来。聂萦离见他大笑,眼珠溜转,会意他为何发笑,也不生气,抿唇笑起来。
五十步笑百步,难道不是最可笑的事?
她这一笑,更引得傅阳秋注目。她故作不知,将目光放远开去。这会儿已是微雨蒙蒙,稍远处也比方才看得清楚。他们正来到一处开阔地,张眼望去,汪洋一片,若不是见水面漂有秧苗以及偶然可见突兀出水的田埂,真是猜不出这竟然是块农田的所在。
“你看。”她表情一下凝重。
傅阳秋也望开去,偌大的农田几乎被毁得干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虽没被水淹没,秧苗也被打得东倒西歪。田地边,有四五个人正冒雨挖渠放水,浑身似在泥泞中滚过。
傅阳秋道了句“等等”,就下了马去。聂萦离目送他去到那几个人身边又快步走回来。“走吧,我刚去问了问路,前面不到五里处有一家客栈,我们赶得快些,中午就能在那儿住下。”
正午时分,雨总算停住,两人一身狼狈进了客栈。幸而因长日阴雨,行旅不畅,客栈内尚空有几间上房。此地已属京郊。香汤沐浴后,聂萦离从二楼上下来,走在那木梯之上,竟轻软得不闻什么响动。傅阳秋正坐在桌旁,喝了杯暖身酒,霎时间通体舒畅,再见聂萦离来到跟前,她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外袍,那是他的,因此宽大,不甚合身,然而倒衬托出她容颜冷静。又见她颊上酡红一抹,似晚霞般明媚,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聂萦离坐下,只点了一碗清粥。行动轻缓,话也不多,任傅阳秋如何嘘寒问暖,她都点头敷衍。喝完了粥,轻飘飘起身来,就要上楼。傅阳秋正诧异,也跟着起来,这一次见的却是她眉头微蹙,唇色如灰。
“看这位公子面色苍白,神疲力乏,懒言少语,不思饮食,想必是风寒入骨,阳气虚损。”邻桌忽有人道。
傅阳秋一看,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一双炯目正打量着聂萦离,捻须徐徐道来。想必是位医者。
傅阳秋也略懂医理,听他一言,顿解心中疑惑。“大概是今日淋雨所致。”他又向聂萦离道:“不如让前辈替你把一把脉。”
聂萦离却十分冷淡,言了声:“多谢”,径直上楼去。哪知再迈出的一步竟陡然虚软,身子沉沉倒去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傅阳秋一个箭步上前,横抱起她,噔噔噔上了二楼。
床前,聂萦离昏沉不醒。方才那位老者二指切脉,片刻间皱起眉头,“这是新疾旧患赶到了一块儿,本就气血虚损,又得了风寒,真是雪上加霜。”
傅阳秋道:“她幼时确实生过一场大病。”
“这便是了。此地没有医馆药铺,无从配药,我这里倒有几粒人参归脾丸,你先与她服下,仔细休养两天,尽快入京才是。”
傅阳秋心怀感激,亲自送了老者下楼,而后立马折返回来。聂萦离此时微微张开了眸子,目光定格在某处,茫茫然,空得无凭。
“萦离。”他轻声叫她。
她似乎听到,转了黑眸望他,半晌才道:“药不必吃了。”
傅阳秋轻笑:“这药可是花钱买来的,不吃可有些糟蹋了。”
聂萦离漠然道:“我不会死的。”眸光清独冷峻,让人看了不由心寒。
傅阳秋惊诧片刻,若不是曾在阎罗殿上走过一遭的人,谁会轻易把生死挂在嘴边上。他暗自叹气,又觉得有趣,索性移了睡榻来躺下,口中念念有词道:“好吧,不吃便不吃。明日我托人回去庾州,告诉聂公子,聂公子自会打理得比在下舒心。”
聂萦离听了这话,秀眉蹙起。她知道傅阳秋是个惯会下软刀子的人,可一时也固执不过,当即强坐起来。傅阳秋早等着这会儿,但仍要消遣她,慢条斯理道:“当真要吃?”
她不禁暗咬银牙。虽是病中,模样却比平日更带娇俏。“趁人之危!”
“若是趁人之危,岂会只是吃药?”傅阳秋唇角勾笑,转眼间便坐去床边。聂萦离身子正娇弱,被他猛得一拦,哪里有反手之力,只得任他拢住双肩,温热的气息呵得她霎时心摇意动,颊上似绽开了一朵碧桃花。
一时间空气暧昧难捱。
对于男女之事,她其实懵懂,只是年纪已到,隐约有情丝萌动。
自从母亲去后,她一直茕茕一人,闺房之中教训甚疏。她便如野草一般,恣意地长。直到遇到那个自封为她师父的老头儿,那老头儿见到她第一面就皱眉道:“我只当你是个小子,怎么是个女娃,莫不是投错了皮囊?”她扑过去就是一口,牙印虽小,血却流得不少。
傅阳秋本是和她开玩笑,哪知真拢住她在怀中,无端地心头一炽。他生怕唐突了她,便微微撤身,从荷包里取了药,温存道:“吃药吧。”然后施施然躺回睡榻,合目养神。
京城连日的阴雨,庾州城不免也浓云倏布,雨意垂垂。凉风吹起,倒是驱散了前几日的酷热,人也周身舒畅起来。聂濯玉晨起便去到聂家楼里,打理事务,井井有条。聂甫泰自然是最高兴的人,乐得安心休养,只偶尔看一看账册。这几日,去陵州的船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目前一切顺利;聂濯玉又开始修书给聂家以往生意上的故交好友,以子侄辈分祝好问安,借以活络关节,广聚人气。聂家楼已有起死回生之色,楼里的人见到他,也恭敬了许多。他也渐渐学会摆出冷面,少年脸孔愈添威严气度。然而一旦闲下来,他还是宁肯一个人呆着。聂萦离忽然离开,终究还是让他担心,可也无奈。想到这儿,他不由心烦,就要起身来去散散心,哪知这时就听罗掌柜在外面喊:“白姑娘,我家公子——”
聂濯玉一听,微微失色,可夺门而出也已经来不及,白霓此时站在门前,俏皮地敲了敲门道:“聂公子,你好难找啊。”
二十
到底是白霓的脚步更快,眼睛又尖,聂濯玉哪里躲得过去?
聂濯玉硬着头皮,彬彬有礼道:“白姑娘登门,有何要事?”
“聂公子忘了,我是来还东西的。”
聂濯玉看她献宝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莲花小灯来,郑重放到桌上,不禁有些心软:“其实姑娘不必如此。”
白霓道:“客气话我只当没听过,总之我是把它还来了,聂公子是收还是不收?”
聂濯玉无奈:“那——多谢白姑娘。”他端起莲花小灯来,暗自叹了口气。若不是这莲花小灯惹事,他哪里会再遇见白霓?
并非所有的偶遇都值得雀跃,他对此深有体会。
聂萦离不告而别,因此他只得独自去了荷花坞。夜色漪漪的水边,他放出一盏莲花小灯,那灯心中写了一个心愿,是为姐姐。他正目送着小灯渐渐飘远,却见烛火忽然灭了,水面上小石子乱飞。他见对岸正有一个孤零零的黑影,不由沉眉喊道:“是谁!”
“你又是谁!”
他听是个姑娘,不欲与她争执,就径自走到水里去,捞起莲花小灯。谁知他刚一下水,就听到蹚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一抬头,不禁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是那姑娘。
“放灯。”他嫌恶地避开,走回岸上。那姑娘也跟上去,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儿,惊讶道:“你——你是聂公子?”
他愣住,回头再一瞧,她不是傅阳秋的表妹白霓?
要问白霓为何会在此处,那自然是因为傅阳秋食言,纵马出城,一去不返,只留下她怏怏不乐地打水漂儿玩。
聂濯玉此时生出一份同病相怜之感,关切地送她回去傅府。却不想白霓就此把他当成了知己好友,日日到访。可怜聂濯玉偏生木讷,天生应付不了活泼爽朗之人,于是推三阻四,回避为上。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聂濯玉道。
“我的事情多了,一时都忙不过来呢。”
聂濯玉顿时舒开一口气:“姑娘百忙,可惜濯玉俗务缠身,不便远送。”
“忙是忙,可是你也这么忙,我就只好闲着了。”
聂濯玉自然听得出这话中意味,可还没等他答话,就听白霓脆生生一笑:“其实我是来告别的。我大哥去了京城,我在此也无趣,不如离开。”
“姑娘要去哪里?”
“你可知道我大哥去京城是为了谁?”白霓却道。
聂濯玉摇摇头。
“他不告诉我,我却也猜得出,不就是为了那江庾。”
聂濯玉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京城江声楼的江庾虽是后起之秀,可行事凌厉果断,不同寻常,执掌不到三年,就做了几笔很是漂亮的生意。那时傅阳秋在京城风头正劲,堪为翘楚。两人交相辉映,江庾便得了个“小傅”的戏称。可谁料到后来,这二人未成知交却先结下仇怨,傅阳秋不得已退出京城。可这一股闷气,谅是谁也咽不下。
“据说那江庾和绿林道上互有来往,手段阴狠狡诈,傅公子当要小心才是。”
“这样的热闹才好看,我是不会错过的。”说完,白霓再道了声告辞,欢然而去。
聂濯玉听罢,心里竟也有几分对那热闹的向往。他站住窗前踌躇了半天,细想缠身之事太多,实在脱不开去,不由就叹下一口气来。
“公子为何事发愁?”
聂濯玉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一看,原来是秦管家。他憨厚摇头,又开口问道:“您从山里回来了?”
秦仲道笑吟吟道:“前几日身体微恙,就到山里住了几天。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问你。”
“您尽管说。”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那四千两的会票是谁借给你的?”
聂濯玉沉默了片刻,“我不想瞒秦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