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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也实不雅观,只得腹诽片刻。这时美景盈目,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不妨脚步比傅阳秋还要轻快。
“既说是游赏,不知傅公子属意哪里?”聂萦离问道。
傅阳秋将目光在江面上一扫而过,回头笑道:“这里!”说罢,径自喊了一个船家过来。
那是条狭长的小艇,恰好容两人对坐。没有船篷,只在船中央固定好一张小木桌,放着酒菜也不怕会倒掉。傅阳秋掏出两吊钱来,丢与船家,船家笑呵呵地麻利上了岸。
聂萦离一见,道他是将整条船都包下了,不多会儿又见船家拎着食盒乐颠颠地跑回来。安排妥当,两人这才上了船。
聂萦离自小少坐船,即使是生意上来往,也皆是在陆路上走一走。今日一旦坐上船去,一阵得晃晃荡荡,还真让人有些担心。可没成想傅阳秋摇起桨来竟是那般平稳,真叫她一阵赞叹。
傅阳秋畅快舒出一口闷气,道:“小时候我爹常带我到江上来,有时候还会租条渔船到江心去钓鱼。”
“真好。”聂萦离在心里道。
“我爹还经常和我说:‘人生贵在适意’,若牵强委曲自己,那就是落了下下乘。”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依旧笑起来,却是苦笑:“那时候我尚年幼,听不懂;现在我听得懂了,可转眼——”
聂萦离对傅阳秋这个对手并非一无所知,对他早逝的父亲也略有了解,因此能够体会的出这句话中透出的悲酸况味。可一时间她对他竟是极其羡慕的,她的父亲——不,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傅公子何必如此感伤?令尊在九泉之下,得知公子已成人中龙凤,定是欣慰有加。”
傅阳秋听罢仰首大笑。可聂萦离顷刻之后便看出来,那岂是在笑,那不过是为心中的积郁愁肠寻找一个解脱之法罢了。
他也有着沉重的心结,在这条天地间孤零零的小船之上,坐着的是两个苦中作乐的人。
聂萦离等他笑得够了,一杯酒递过去,爽朗道:“把酒干了,之前所有愁闷一笔勾销!”
傅阳秋一饮而尽,冲聂萦离道:“我自八岁起就不再哭了,遇到烦心事索性大笑一场。开心也是笑,难过也是笑,没吓到你便好。”
聂萦离抿唇笑了笑,她自己呢,似乎从一出生就已经把自己丢了。即使是东离山中那地狱般的几日,她也只顾惊吓,从未掉过眼泪。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不仅可恶地把她骗到城外去,还故意气她,气得她掉了眼泪。这一哭就哭了两天,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那老头子竟还拍着手哈哈大笑:“好了好了,魂找回来了,找回来了!”
“我知道聂姑娘的日子比我难过得多。”
聂萦离不动声色道:“难道我们两个今日出来就是为了比较谁更凄惨?”
傅阳秋笑道:“非也非也,不过是我想听萦离你的故事。”
他竟如此亲昵地唤出“萦离”二字,这让聂萦离怔了一怔,她暗暗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欲嗔还休。她莞尔道:“那些市井风闻绘声绘色,精彩绝伦,公子不是听过了,怎么还没过瘾?我不过同你一样,即使大风大雨、一无所有,也会告诉自己说还有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那聂老爷呢——你恨他吗?”傅阳秋斟酌着问出这句。
“若说不恨,恐怕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聂萦离平淡如常言道:“我不知道自己会恨他多久,或许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忘。”
傅阳秋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恨一个人。”这时他停下划桨,小艇于是安静地泊在如镜的江面。聂萦离这才发现他们是来到了一处芦苇荡,四下里萧森无人,偶有白鹭落在不远的浅滩,带来一阵如箫般呜然的风声。
天地寂静,斯人如尘。
聂萦离暗笑:“恨得莫不是自己?”
“我恨他的时候真想提一把刀索性杀了他;可是——尽管我不肯承认——他是我家的恩人——”傅阳秋吐出这句话来,又是重重叹气。他喝下一杯酒去,辛辣的味道霎时在心中的每一处灼烧。
聂萦离默默听来,最终扬起嘴角来,似在轻笑。今日傅阳秋着意是要找个人发泄一番苦闷,这是他的难言之隐;她呢,若然将也将深埋心中的往事和盘托出,不知会惹来多少悲酸愤恨。那样的软弱是她绝不肯轻易露出的,即使是在云岫面前。她已经习惯这样孤独地背负心事,所谓压抑的苦痛,久已麻木。她甫定心绪,作语安慰两句。
傅阳秋言尽于此,两人推杯把盏,谈笑间,胸怀中污浊之气也随之散尽。傅阳秋索性斜靠在船舷上,一手倾杯,一手在桌上敲着拍子。聂萦离酒过数杯,醉眼乜斜起来,也丢弃端庄良训,依样半躺着,随那拍子哼起歌谣来。那歌声入到耳中,不由引傅阳秋一阵大笑。“好好一曲踏阳春,怎被你唱成这般?实在——实在是——”他笑得说不出话来。
聂萦离不以为然:“难道——难道你会唱得比我好听?”
“若我唱,那便是柘枝引!当年若不是我任性而为,读书不去,从军不去,或许今日——”
“好多废话,起拍子来——”
“好!‘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
若然这时有渔船经过,定会看到两个醉态邋遢的人在小艇上开怀痛饮,并首高歌,俨然是京师中那些放诞不羁的狂生,叫人看了直是发笑又觉可爱。
两人欢闹了一阵,身上疲累,嗓子也喊得刺痛。傅阳秋歇了片刻,究竟耐不住半坐起来倒酒,又连声招呼聂萦离。他看向斜对面,却见聂萦离醉眼迷离,惺忪未醒,散落的青丝揉在鬓边腮上,又衬着石青色的外袍,更显出颊上酡红如傲雪之梅夺人眼目。见他望过去,聂萦离竟下意识冲他莞尔一笑。那双眸,半合半闭,黑睫密覆如夜幕,其中星光乍吐;那双唇,鲜然明润似胭脂霍然入了水中,正与颊上红晕相映,此深彼浅,又如红药并开两朵,叫探花人目瞪口张,魂魄一时被牢牢勾去。
聂萦离酣然睡去,全然不知此时的傅阳秋心魂摇荡,目光痴然。他微颤着伸出手去,抚上聂萦离的面庞。那是张多么恬静的睡颜,多么得美,多么得让他宁肯时光停在此处。他知道,这个奇怪的姑娘,早已让他陷得很深,难以自拔。
他恨江庾,自有足够的理由;而今,一旦想到萦离或许倾心于此人,又怎能不令他更添上一道妒火?功业美人,果然是一生解不开的枷锁,让人沉醉而不肯抽身。
俯身到聂萦离面前,他感觉得到那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脸上扑散消失。他的唇落在那胭红的颊上,下面是唇——
二十八
傅阳秋的心悸动起来,情迷意乱。他整个身子向前倾着,手按在船舷之上。在初触碰到那嫩润的唇时,他体内的血液霎时奔涌,难以遏制。忽然地,他只觉眼前翻覆一般眩晕,当即身子回撤。原来方才他两人都压在一侧,导致船的重心偏移,险些让他这偷香之人做了沉沦之鬼。
船晃荡了许久,他惊魂甫定地坐着,抚着唇,再望一眼那沉睡的人儿,有些许遗憾,更多得是对那美妙刺激瞬间的回味。
聂萦离被惊醒,见船如此,又见傅阳秋笑得神秘,懵懂问道:“怎么了?”
傅阳秋被她一问,愈加忍俊不禁:“呃,飞过去一只鸟——”
聂萦离酒劲尚未散尽,因此分辨不清船晃晃荡荡和飞过去一只鸟之间的关系如何,于是点点头,又沉沉入眠。
暮色渐起,水面风寒。傅阳秋将船划到离芦苇荡稍远的地方,见水天相连,潋滟无际。落日已不似夏日时赤焰骇人,只是橙红的一抹,在层层的云幕间缓缓沉降。
心,终得宁静。
他柔情脉脉地凝望了沉睡的聂萦离一会儿,将外袍脱下来给她盖上。然后支起桨,划动起来。无论多么留恋此刻的时光,这时光总会过去;而他更期待将来的日子:他要去做的,终会成就;他要摆脱的,终会摆脱;他要得到的,终会得到……
等聂萦离醒来的时候,堤岸已经遥遥可见。四处渔火如星光隐约明灭,让人忽然有种乘仙槎而去之感。她见身上披着外袍,知是傅阳秋怕她会冷,暗自含笑。
傅阳秋见她醒来,将杯中斟满,让她喝下暖暖身子,又道:“聂公子今日可尽兴否?”
“乘午后清风而来,披夜上星光以归,何可谓不尽兴?”
“甚好甚好,日后傅某愿常与聂公子携手同游。”
“得寸进尺。”聂萦离腹诽道,当即开口打趣:“万万不敢。傅公子贵人多事,聂某怎敢搅扰?若是因此让你分了神,再被江庾占了便宜去,那聂某岂非是千古罪人?”
听到“江庾”二字,傅阳秋稍稍不快:“在我看来,萦离你比旁人要重要得多。”他轻描淡写道。
“不可乱说。”聂萦离掩口笑道:“须防未来的傅夫人吃醋。”
“未必。不过聂某先得回家去寻个夫人,才能解此疑难。”
聂萦离瞥了他一眼,道:“这恐怕有些难——庾州城中的大户小户全被你得罪了。你之前全看不上,这时又要娶,怕是人家赌气,再不肯嫁你了。”
傅阳秋故作惊异道:“哦——怎么萦离你对我的婚事如此了如指掌?”
聂萦离一时语塞。若是平时,尚可解释一二;此时则是越描越黑,多说一句,就百口莫辩了。她不搭话,起身来望向岸上。岸上灯火通明,人流如潮,她看得目不转睛,粲然笑道:“今晚真是热闹!”
傅阳秋尚是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烂漫情态,索性盯着她看,一时温情蜜意在胸怀中满溢。聂萦离看着看着,忽然失口“啊”了一声:“坏了!”然后催促傅阳秋赶紧将船靠岸。只听她哀怨道:“完了完了,云岫一定担心坏了!”
“云岫?”傅阳秋念道。莫不是梅家的婢女?
傅阳秋快快划桨靠岸,聂萦离不须人扶,径自跳上埠去。料想是有些失礼,方回身来道:“傅公子,告辞!”说完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人群之中,连手臂上搭着的外袍也忘记还给傅阳秋。
傅阳秋满腹疑问地上了岸,岸上船家正在等候。他交了船,正要走,只听身后有人喊道:“公子!”他转回身来,见元哥恰在背后恭敬站着。他心想,这小子果然够机灵,竟真能打听到这儿来。两人于是一路悠然漫步,傅阳秋道:“这半天你没闲着吧。”
元哥得意道:“那是自然!公子您走后,我先在江声楼门口看了一会儿戏。那真是一个热闹:苦主们不依不饶,闹得厉害;江声楼起先像是缩头乌龟,后来再也受不了,就找人来轰。倒也奇怪,这一轰,那些苦主都乖乖地走了。我觉得奇怪,就跟上去,在僻静处拦住一个问了问,你道那人说什么?”
傅阳秋拿扇子拍了下他道:“少卖关子!”
“他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且等声势闹大了,大家自有好处,报仇不在一时。您听听,是不是蹊跷得很?”
傅阳秋眉毛一挑,似有所悟:“你是说——背后有人挑唆?”
元哥狠狠地点头。
“可又会是谁呢?这么想江声楼倒掉,让江庾难堪?”
“江声楼可不仅仅只是一座酒楼。这江二公子从江家分到家产时,江声楼就是他所有店铺的核心。若然江声楼倒掉,江庾可就是一无所有了。”
傅阳秋听罢这话,思忖片刻,始终寻不到蛛丝马迹,只得作罢。他却忽然问道:“那聂公子的两个仆从呢,也和你一起?”
元哥愣了片刻,道:“这个——聂公子下楼之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