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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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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庾一听,醍醐灌顶:“这厮久在江声楼,楼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哼,快去大狱!”

京城大狱在府衙的西南角,黑色牢门如一双寒冽的眼,与来人对峙。江庾和许君胄来到门前,数丈高的狱亭上早有人望见他们,不一会儿,牢门吱呀开了一条细缝,许君胄忙上前寒暄,自然少不了银子。一切打点妥当,两人随着狱卒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这是外监,牢房对称地分列两旁,门牙低矮,暗不透光,臊臭之味裹袭而来,江庾不由拿罗帕掩住口鼻。狱卒回头来看,咧着嘴笑道:“公子想必不曾尝过这里的滋味?”

许君胄登时冷面:“休得胡言!”

那狱卒嗤笑一声,轻蔑地甩甩头,将他们带到最深处的一间,拿钥匙开了门,再将锁链一丢,登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继而激荡起回声不绝于耳,在这等森严黑暗的环境里,不由让人毛骨悚然,冷汗层出。“就这儿!这间牢房里的原本关着六个人,他来时,最后一个也死了。他算是命好,捞到一个单间!”说完,喉咙里发出几声荷荷的怪笑,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站过一旁。

江庾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免心中有些发怵。她迟疑再三方才走进去,许君胄恐她受到惊吓,特意走在前面,护住他。牢房低矮,墙上一方小窗,难得漏进一缕温暖的阳光来。阳光照在地上,那金色的光晕里烂泥一般趴着一个人,此时正抬起头惺忪着眼看他们。这一看,他忽然便跳起来,扑向江庾。许君胄眼疾手快,挥掌在他胸前一磕,他痛得尖叫一声,瞬时倒去地上,口中呜咽道:“江庾,江庾,我官五定要你碎尸万段!”

如此怨毒的话,江庾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已不为所动。她从怀中掏出那封恐吓信来:“我收到一封恐吓信,有人拿了江声楼的东西却来威胁我——”

官仲成听罢,狰狞大笑:“姓扈果然有手段,这么轻易就到了手。江庾,你死到临头了!”

许君胄哪里容得他这样肆意取笑,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他来找过你?”

官仲成丝毫不惧:“是我告诉他的!他来问我,我为什么不说呢?江庾,你快预备好后事,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江庾听他如此叫嚣,不免冷下面来:“那扈庆彪是江擎的人,此番出现,必是他所派。可怜你被人利用了,还在替人家叫好!”

“我管他是谁,只要你死,我官五也算称心如意了!”

江庾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转身出了牢门,许君胄将官仲成一丢,任他在地上咒骂,跟着出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你守住江声楼,防止外人来捣乱,我后日动身!”

江庾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许君胄劝阻无计,只得亲自挑了两个人,让他们先去芦雪滩探个究竟。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庾刚从小院出来,到了永嘉坊,就见一队官差紧紧围住门前。不到一会儿,又见许君胄镣铐加身,被押解出门。她一声惊呼,当即快走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拦住官差,怒问道:“发生什么事?”

许君胄见是她,焦灼之色浮面,却未出声。官差见是一名女子拦住去路,虽觉面熟,却不相识,只道:“小姑娘,少管闲事,此人犯了杀人罪,大人要我们把他押回去!”

江庾这才意识到今日穿了女装,竟无人认出她来。她心急如焚:“杀了什么人?”

一个官差上前打量了她半晌,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要出口,就听许君胄喊道:“聂姑娘,我家公子出远门了,你改日再来吧!”她登时语塞。

“许君胄杀了官仲成,而今要入大狱。徐大人本还要召江公子去,可他走运,不在这里。既然姑娘认得他,就请转告,说徐大人在府衙等他。还有,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劳动人马,少不得会丢了面子!”那官差说完,令动差人押着许君胄浩浩荡荡而去。

江庾痴立原地,呆呆地望着许君胄被推搡着离去的背影,他甚至连头也不回。昨天她才和许君胄去过大狱,今日官仲成就死在狱中,短短半日,竟生出如此蹊跷的事来,怎不叫她怒火中烧!

六十五

在这一刻,江庾觉得自己如同荒道旁的一株枯草,沮丧不堪,狼狈至极。她利落地了结了官司,痛快地拿回了江声楼,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胜利,那些艳羡的、惊讶的、畏怯的目光,以及“啧啧”的喟叹时常出现于她的周围。她不在乎这些,甚至对此嗤之以鼻。然而她抑制不住地兴奋,她憧憬着一切冗杂的、恼人的桎梏也能彻彻底底了结。耐心所剩无几,脚步也已迫不及待,然而今日的变故,却如冰水浇头,她心中的喜悦的火焰一刹覆灭。她又想:她昨日去大狱,定是被人盯上了。可为什么被陷害的不是她却是许君胄?若能选择,她宁肯今日锁链加身的是自己。可她究竟不能选择,于是她努力镇定下来,转身离开永嘉坊,却没有回家。

京城有座三戟门,相传古时有三位持戟的卫士在此与破城的反贼恶战,最终不敌,壮烈而亡。后来这条名为柳烟街的僻静地方,竖起了一座石碑,从此改名作三戟门。江庾自离开永嘉坊,就来到这里。沿街四五家便隔一条小巷,她走进第四条小巷里去,在朝东的第二家门上轻敲了四五下,方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位姑娘,梳着双鬟,挡在门后,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来:“姑娘找谁?”

江庾未说话,只亮了亮手中之物,那姑娘登时将门打开,冲里面喊道:“大哥,大哥!”

院内有人答应着,少时走出来一位着短衫提长剑的男子,额上汗水如雨,和许君胄相当年纪。他一见门口侧身而立的江庾,又惊又喜道:“公子!”

梳着双鬟的姑娘诧异地瞧着大哥,不知他为何对着人家姑娘喊“公子”,而大哥则殷勤地要把江庾迎进门去。

~5~江庾摆摆手:“纵鹤,你这就动身,持这块玉牌,接手江声楼,先任着大掌柜。其它在京城的师兄弟,则接手其它管事的职位,随你安排。这几天,不管是谁去,哪怕是江家人,都不用理会。另你再派两个人打通一下衙门的关节,将官仲成的死因查个仔细,回来报我!”

~1~纵鹤讶异道:“发生了什么事?”

~7~“有人将官仲成的死诬陷到君胄的头上,他被抓了。我怀疑是江擎指使扈庆彪所为。时间紧迫,务必两日内将消息送至清河桥,我在那里等你。”她说完,长舒一口气,眉头却更深锁。

~z~纵鹤点点头,欲要回去换身衣裳,又觉将江庾晾在门口无礼。他尚未做定夺,江庾就已默默走远。

~小~“大哥,你怎么叫她公子?”那姑娘问道。

~说~纵鹤摸摸她的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要出门去。”

~网~江庾昏昏然地走回家时,已近傍晚,天色已不同午后那般明朗。云头上灰蒙蒙的,风从云里吹来,时而暖,时而却冷得透骨。咳嗽也在这时加重起来,直咳得她头脑晕胀,不认得路一般,踉踉跄跄地从门前走开了去。她只顾低着头缓解那一阵疾来的咳嗽,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她的气力正弱,这一撞,只如柳丝拂袖一般,来人并无痛叫,只轻轻扶住她,关切道:“聂姑娘,你怎么了?”

江庾听有人喊她,抬头来看,本就咳红的面颊此时更烧起来:“吕公子怎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吕彦廷,多日不见,依旧风度倜傥。他瞧聂萦离咳个不停,当即将掌心在她额上一贴。这般毫不避嫌的举动,令聂萦离愣在当场,而让从他身后冒出来的白霓几乎气炸。

“你你你——你怎么能——”白霓守护者一般将聂萦离拦到自己身边去,一双水盈盈的怒目对上吕彦廷:“你离远些!”

这孩子气的话,让立在一旁的两个随从捂住嘴直笑。白霓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对吕彦廷道:“我大哥不在,我还在,你休想——”

吕彦廷摇摇头,故作委屈道:“聂姑娘病了,身为朋友,关心一下,有何过错?”

白霓并不买账:“关心甚好,切莫动手!”说完转回头看聂萦离一脸无奈,绽开笑容道:“聂姐姐,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聂萦离此时也被白霓的认真逗笑,全无方才的尴尬。她拿手帕遮住口唇,竭力压制住咳嗽声,这时才开口寒暄,道:“两位请家里坐。”

吕彦廷却上前一步拦住她道:“姑娘病了,当看医生。”说完转头让人驾车去请城东的名医沈杏坡。聂萦离淡淡道:“多谢。家里已请了医生开药方,厨下每日熬药,不必再麻烦了。”

吕彦廷点点头,五个人走进这所小院去。在白霓看来,这里比侯爷府,甚至她白家的花圃来都小得多,也冷清得很。院里只有三间厢房,一间后厨,厨后或有堆放杂物的小屋一所。'。。'走进闺房中去,除山水纱屏后的一张雕花的紫檀木床可观以外,其余皆再普通不过。手底下使唤的,唯一奴一婢而已,皆木讷安静之人。白霓嘟着嘴道:“这里不好,聂姐姐住在这里,怪不得会病了。不如搬去侯爷府,照顾周详,我们两个也好做伴。”

吕彦廷看她两个在桌边说话,知趣地不凑过去,摇摇地在书架几案旁乱瞧。这一眼过去,只见架上只几十本书,却本本新奇,页页可观。再瞧几案,笔架上挂有十多只笔,皆紫毫、兼毫之类,为上等的湖笔。而一方石砚,修磨如满月,其余再无雕琢,甚至款识皆无,稳稳压于案上,叫吕彦廷端起好一阵打量。他对正经学问毫无兴致,偏门左道则都了若指掌,因而识得这方必出自名家之手。自然,像梅家那等门第,最擅搜罗奇珍逸品,断不会用些俗物。他放下砚台,再看一方青琅镇纸下,一幅小楷清绮明秀,绝少脂粉之态,又叫他连连赞叹。他揭起那幅字来,对聂萦离道:“我说这字为何这般眼熟?那日傅兄瞧着一张药方出神,被我看到,说笔势飞动,又清劲有骨,绝佳,央他引见这位高人。他不肯,我还笑他藏私。却原来是聂姑娘的手笔,藏私也情有可原了。”

聂萦离道:“公子谬赏。”傅阳秋竟将一张随手写去的药方珍藏如此,她着实有些意外,也很是感动。

吕彦廷笑道:“看来是吕某唐突了。”说完又道:“姑娘可否送我这一幅珍藏,吕某别无爱好,唯爱这纸如雪,墨生梅——”

白霓这厢站起身来,伸头望望:“倒不如送我——”未等她把话说完,吕彦廷已将其卷起,一手拦住白霓道:“聂姑娘未拒绝,就是应了。你莫动,字纸一折,可就糟蹋了。”白霓听罢,眉心一揪,回头来向聂萦离撒娇道:“聂姐姐我也要!”吕彦廷却又打断她道:“你只顾胡闹,也不说说你那正经事。侯爷不许你出来,还真是对了。”

白霓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大哥说,他在严州还有些事,十天后方能回来。”聂萦离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然而又有些放心。十天后,她当能将京城的事情了结,到时再和他说明一切,不至太多慌忙无措。白霓再道:“还有一封信——”

聂萦离忙接过来一瞧,来自庾州。信中意切情真,偶有懵懂之语,看得她开颜一笑,只咳嗽霎时都好了许多。

“聂公子几时来京城?”白霓迫切问道。

“六天后。”聂萦离说罢,不由叹了口气。几个月不见弟弟,她心中甚存想念,可此时——她却又不能将这些难处一一道来,只说:“我这就叫人去打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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