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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容问道:“你不信我?”
赫连华真不假思索:“我只信华楼。”
司马容‘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不在西陵帮华楼,跑来这里做什么?”
赫连华真盯住司马容:“华楼说,他将边疆十万大军的兵符交予了你。”
司马容一笑置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赫连华真脸色沉了沉:“说,你可是让赫连华清主帅?”
司马容又喝了一杯,文不对题道:“华真,你带的酒,不够。”
赫连华真‘霍’地站起,将残杯扫落在地,一把抓住司马容的衣领:“华清狼子野心,与华晴乃一丘之貉,几次三番暗算华楼你不是不知,怎可让他坐帅十万大军?王上禅让华楼一事本已颇受非议,这节骨眼上,若华清借机鼓噪军心,你,将置华楼于何地?”
赫连华真一接获线报得知司马容将帅印授予华清,便心急火燎地赶来兴师问罪,也不曾问过华楼,自不知华清与司马容之间的交易。
司马容的脖子被赫连华真勒了个死紧,差些连气都喘不过来,但脸上,仍旧笑意不减:
“烈大婚之日,华晴公主送来二十五坛‘金铃贡福’,醇香馥郁,回味无穷,视为酒中极品,直至今夜一尝‘千年醉’,方知‘金铃贡福’不过绿叶衬红花。。。华真,你恁的小气,我与华楼十年交情,你才送来一坛。”
赫连华真一愣,随即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装疯卖傻?我西陵十万将士性命皆归于你,你若敢儿戏,我赫连华真第一个不饶你!”
赫连华真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司马容却反而哈哈大笑,竟是一个字,都不解释。
赫连华真面色铁青,一路将司马容拖至河边,覆手一掌击开河面薄冰,按住司马容的脑袋直没入冰水之中。
司马容只觉兜头而下的寒冷,寒到彻骨,寒到麻木,不由闭起双眼,刹那眼前闪过一片雪色流纱,和一双,含泪的眼眸。
他的心,如被针刺。
冰冷刺骨的河水,熏人欲醉的烈酒,赫连华真的怒火。。。竟都不能将他从这痛中解脱出一分一毫。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不会放她走?
那一句“你。。。忘了我吧”,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怕沈儇永远都不会知道。
所以,当她拿着玉锁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他害怕,她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闭眼放手的刹那,他的心口,空空如也。
每迈出一步,都似踩在刃上,吞肉噬骨。
“君容。”
耳边,还残留着她的声音,遥远、清幽,带着一丝颤抖。。。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见她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无助。
他痴痴地望着她,想伸手去抱她,却晚了。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淡淡笼罩在她的周围,扑朔迷离,如梦如幻。
她忽然挣扎而起,奋力想要甩掉玉锁,但奇怪的是,那玉锁仿佛附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很遥远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也听见了,望着他的眼,瞬间涌出泪水,一点一滴,灼痛了他的心。
他发疯一样朝她奔去,却被那层光芒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身影,渐渐变淡,他又扑上前,却只搂住了一缕清风。
什么都没了。
她消失在氤氲中,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你作死啊?!”华真摁了半天不见司马容反抗,一把将他提起扔到岸上,指着司马容喝道:“华楼真是瞎了眼,怎信你这种没用的东西!”
司马容恍若未闻,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低低地笑了。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罢,所以才故意难为她,不肯将玉锁给她,甚至转手送给华晴。。。他不过是想要留住她,能留多久久留多久。
可她,却一点点地憔悴了。
她不觉得,他却都看在眼里。起初的春光明媚,渐渐蜕变为孱弱苍白,甚至连一个随意的微笑,都是郁郁的。
她开始生病,小兰递来的消息,宫里递来的消息,她每夜,都要历一番痛,才能入睡。
邱太医看不出个所以然,说是气血极亏引发的头痛症,别人也都这样以为,只他知道,她不是病。
她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曾经的灵动朝气,锦绣风华,都随着生命的流逝,逐渐被一层又一层的晦涩所替代。
他心头不断挣扎,他不能看着她死。
即便,亲手送她走,会叫他生不如死。
整个计划提前了三天,瞒着王爷部署一切,恨冒了一点险。原本至少该等到华楼登基之后再出手的,但没时间了,她中了蛊毒,依她的身子,撑不了几天。
而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在他面前,她一直都那么倔强地坚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最叫他心痛。看着她微笑的满不在乎的模样,想着她每夜受痛楚折磨的时候,他仿佛被人从身上剜掉一块肉。
她可曾真正爱过自己?
一直想问,然而直至最后一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也许从此永诀无期,但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平安地活着,他已无所求。
“疯了!疯了!”赫连华真直跺脚:“早知你如此没用,我不如直接去宰了华清那臭小子,一劳永逸。”
司马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站起,抬手摘去发环,一头如墨黑发倾泻而下垂落肩头,半掩着星月清眸,风吹如杨柳绦丝,飞洒淋漓。
纵是男子,赫连华真也不由怔了怔,只听得司马容朗笑:“也难为你,放着逍遥王爷不做,倒来搭理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赫连华真哼了一声,睥睨道:“我最信不过那个华清,更不放心华晴。华楼宅心仁厚,始终不肯下定决心斩草除根,你竟比他更甚,一个送去做帅,一个纵虎归山,你也不想一想,留这两人在世,后患无穷。”
“我还没怕,你倒先怕了?”司马容浅笑:“他们要杀,头一个杀我。”
赫连华真瞪眼:“知道你还笑地出来?!”
“那又如何?”司马容笑容不减:“想杀我的人,多着呢。”
凤仪殿。
皇后抱着一直玳瑁猫倚在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尹君睿负手立在窗前,室内一片长久沉寂。
茶凉了,换了一盅又一盅,直到梁姑姑进来奉上燕窝,尹君睿才淡淡开口:
“锦州的血燕,始终不如灵、云两州的好。”
“谁说的?”皇后狭长凤眼轻轻一挑:“只要是儿子送的,总归最好。”
梁姑姑将玉瓷小碗递给皇后,皇后看了尹君睿一眼,梁姑姑立马又盛一碗:“太子爷日夜劳顿,娘娘看着心疼,还请太子多保重身体。”
尹君睿瞥一眼梁姑姑手上的燕窝,作势去取,却在塔上碗沿的瞬间松了手。
滚烫的燕窝全翻在梁姑姑的袖口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顿时泛起红斑。
“失手了。”尹君睿眼也不抬一下。皇后秀眉一蹙:“睿儿!”
梁姑姑噗通一声跪下:“是老奴失手了。请太子恕罪。”
尹君睿的嘴角略抿起,刚毅的侧脸透出一股威严,梁姑姑身子一颤,头俯地更低。
“不过一碗燕窝罢了,再盛便是”,皇后看一眼尹君睿:“睿儿何需动怒?”
尹君睿充耳不闻,只睥睨跪地的梁姑姑,袖子一卷抛下一件事物。
一张京剧‘武生’脸谱,在梁姑姑面前滴溜溜打个转,接着喀一声摔成两半。
梁姑姑面色骤变,磕头大呼:“太子爷饶命!”
皇后霍然而起,挡在梁姑姑跟前,盯着尹君睿:“是本宫叫梁姑姑去处置那丫头,睿儿若要兴师问罪何不直冲本宫来,何必杀鸡给猴看。”
尹君睿这才看向皇后,似笑非笑:“儿臣岂敢找母后问罪。母后只需记得对儿臣的承诺,儿臣便感激不尽。”
皇后脸色一沉:“不是本宫不肯,是那丫头不知好歹,她若早早归顺于你,本宫又何须出手?”说着语气又缓了缓:“睿儿,为娘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了,你该明白。”
尹君睿淡声道:“儇儿的事,孩儿自有主张,毋庸母后操心。”
“哦?你倒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主张?”皇后一挑眉:“你莫忘了,是你说的,要留着她对付司马容,我才答应了不动她。可后来,你又是如何向我交待的?”
尹君睿眸光闪了闪:“司马容狡诈多端,孩儿不慎着了他的反间计,没能瞧出玉锁真假,是孩儿的过错。”
皇后冷笑:“是你的过错还是那丫头演技太好,孰未可知。”
尹君睿皱眉:“孩儿说过多次,与儇儿无关。”
“与她无关?”皇后不禁提高声线:“我看你是被她迷晕了头!她根本就是司马容用来对付你而布下的一颗棋子!”
尹君睿脸色一变:“母后!”
“我多年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皇后逼视尹君睿,一手指着残留在地的血燕:“二十载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自从蓉妃失踪之后,我连你父皇送的燕窝都不敢吃,为的是什么?!”
尹君睿倒退一步,面孔青白交加。
“她不见了,每个人都认定是我妒心成狂,是我暗害与她”,皇后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父皇不过没有证据,他若能寻到蓉妃的尸体,你母后我还能坐镇六宫?你还能安安稳稳坐你的太子?!”
尹君睿咬牙,咬地咯咯作响。
皇后紧紧盯着尹君睿,疾言厉色:“你。。。是我的儿子,是皇上的长子,是先皇赐封的太子!为娘哪怕蒙再多的冤,受再多的罪,吃再多的苦,也要亲眼看着你龙登九五!”
尹君睿神情一黯,屈膝跪下:“孩儿不孝。”
皇后面色稍霁,低低叹口气:“那丫头,姿色虽不及蓉妃,却颇具当年蓉妃的风采。。。睿儿,母后不想你走你父皇的老路。。。一个人站地越高,就越不能把心交出去,懂么?”
尹君睿恍惚了一下,应道:“是。”
“明日之战,就是背水一战。”皇后望望天:“你,都准备好了么?”
尹君睿缓缓点头。
“这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皇后凤眼流过一丝决绝:“睿儿,你若有个什么,母后绝不独活。”
“母后。。。”尹君睿脸色微微苍白。
“苍天有眼,二十年的冷落凄凉本宫都熬过来了,本宫就不信,我们母子一条心,还过不去这道坎儿!”皇后扶起尹君睿,握住他的手:“睿儿,你一定要赢他!一定要赢!只有司马容死了,这天下,才是你的!”
尹君睿垂下眼睑:“是”。
浓浓的孤清寥落从眼底流露出来,渐渐布满了尹君睿整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皇后,却丝毫没有察觉。
夏瑶悠悠转醒之时,发现自己不在驿馆,而是躺在熟悉的锦帐中,一旁香儿正撤下一管安魂香,换上平日长点的紫云叶。
“公主醒了?”香儿听见动静,掀开帐子:“公主,香儿给您沏碗解酒茶来。”
“等等。”夏瑶拖着有些沉重的脑袋:“我是何时回来的?”
“今早。”香儿应道:“太子爷亲自送公主回来的。公主醉地不轻呢,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天泉明酒果真如此劲烈么?夏瑶略蹙眉,又问道:“其他人呢》可曾见着德郡主他们?”
香儿摇头。
“母妃呢?”
“白天和太子爷说了一会儿话,现在正歇着。”
“嗯,你下去吧。”
夏瑶倚在窗口,怔怔望着夜色如水,月华怅惘,风一吹,才觉得冷,不由缩了缩脖子。
清远一去杳无音讯,连家书也无一封,若非他临行前千叮万嘱,自己早忍不住寻去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