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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件浅灰色调的绒线衫。衣服很大,与干瘪萎瘦的身材根本不成比例。破裂的衣领耷拉在肩膀上,露出如同树根一般布满无数外凸血管的脖颈。衣服很烂,也很旧,到处都是线头断口。衣袖两边满是丝缕化的飞絮,显然已经腐朽,只能勉强维持还算完整的形态。既谈不上保暖,也无法起到遮挡身体羞处的效果。对“他”而言,似乎只是可有可无,却连伸手脱下也不想的身体附着物。因为“他”的下身完全赤裸。连一块围在腰间的破布也没有。而腿胯中间那团代表男性象征的生殖器,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一点点两、三厘米左右,仿佛干硬肉瘤形状的怪异凸起。
最可怕的,是“他”的左手左臂前端五只本该能够伸曲的指头,早已被一把弯月形状的坚硬甲刃所代替。那薄薄的刃锋上,还淡淡地闪烁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林翔沉默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他”。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开始觉得,扑面而来的风,比平时格外的寒冷。而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语的恐惧和无助。
“居然是活尸”
这几个字,没有说出声。而是在林翔脑海里疯狂回荡,牵扯着那些以为永远不再想起,充满悲伤与痛苦的久远回忆。
显然,“他”就是这片菜地的主人。
黑色的骨质长刀斜拖在地面上,跟随脚步,划出一条弯曲的不规则白线,发出磕磕碰碰的摩擦声。
坚硬的几丁质骨刀非常锋利,拖在地面上的摩擦点,已经变得钝秃粗糙。乍看上去,不像是旧时代曾经收割无数生命的凶器,更像是单纯如镰刀状的农具。
“他”定定地站在菜地前,默默伫立了近十分钟。顺着“他”的视角,林翔能够看到的,就只孤零零种在土壤之间那五、六株已经开花的青菜,以及散落在旁边,一个个已经被割去地上部分,只留下半干切口的菜根。
“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抬起脚,走进菜地,以完全变形的左臂作为工具,把尖端插进泥土,用力撬起大块土壤。不断地翻挖,一个个沾满泥浆的菜根开始裸露出来,又被仔细地捡起,在旁边的街沿石上小心翼翼敲掉泥块,认真地装进一只从腰间解下,残破不堪,却还勉强算是完整的编织口袋里。
林翔从藏身的墙壁背后慢慢走出,默默地望着这一切。握在手里的枪一直没有抬起,只是垂指着地面。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丝毫响声。活尸则忙于挖掘菜根,自始至终也没有发觉异样,更没有察觉到,身后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
“他”干的非常努力。菜根装进口袋的时候,还可以听到粗重的呼吸节奏。当他做完手里的工作,把沉甸甸的口袋用绳子扎紧,费力地扛上肩膀,满意地转过身的时候,也终于发现分开双脚,如铁塔一般牢牢站在身后的林翔。
“你你什么你是?”
从咽喉深处爆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喊,声音沙哑,仿佛被填充了太多沙子的鹅。非常难听,语调也带有被拖长的沉闷音腔。突如其来的惊吓,使“他”本能地倒退几步,脚根重重碰撞在瓦砾堆上,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摔倒。而扛在肩上的编织口袋也掉落下来,“骨碌碌”滚出铺满一地的新鲜菜根。
林翔猛然发力骤然加速,像狼一样扑上前去。大跨步飞起右脚,准确地踩住“他”的左臂肘关节,将锋利的骨质长刀死死压住。同时顺手从旁边的混凝土墩上拔出一根钢筋,照准对方正撑住地面,想要重新爬起的右手掌心狠狠戳下,将其整个人完全固定,丝毫不能动弹。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穿掌而过的钢筋虽然深深插入地面近十公分,却被他拼命扭动着,想要依靠骨胳与肌肉的力量重新拔出。这种可怕的动作最终没有受到任何效果,而活尸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开始改变动作方式,左右摇晃着手臂,使被钉住的手掌产生足够的缝隙,进而抽出。
林翔冷冷地扫视着“他”,紧抿的嘴唇边角,露出一丝残忍恶毒的笑。
不由分说,他一把抓住钢筋顶端,肌肉发力,将钢筋朝下硬掰成直角。又沿着角线用力反握回去,做成一团直径明显大于钢筋本身的钉尾。“嘿嘿嘿嘿”狞笑了几声,将这枚巨大的钢钉恶狠狠朝下碾压,把活尸的整只手掌牢牢钉住。
“你是谁?为什么”
“他”的两只眼窝深陷,原本应该是晶莹的球状体表面,蒙着一层类似白内障患者的灰膜。林翔没有研究过活尸,更不知道它们的视觉神经是否与人类相同。但从这些简单的字句来看,“他”显然能够看到自己。
“他”的面目表情极其狰狞恐怖。这样的效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面部肌肉萎缩,完全附着与骨胳的缘故。颧骨外凸得厉害,颊窝位置仅仅依靠韧带连接,勉强保留着能够活动下盍骨的功能。如果能够注入足够分量的脂肪和水份,应该算是符合人类审美标准的硬汗型男子。可是现在林翔所看见的,只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活骷髅。
从问话判断,“他”应该非常害怕。
不知为什么,林翔本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废墟的时候,那头被杀活尸在临死前,也用同样沙哑难听的语调说过求饶的话。
“说你是谁?”
林翔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肌肉一阵紧缩,有种难以抑制的亢奋和激动。这是肾上腺素在短时间内大量分泌造成的效果。不是因为性欲,而是来源于潜意识当中对操纵他人命运的傲慢,以及对蹂躏与肆虐的极度渴望。
“我名,字?”
“他”像人类一样大张着嘴,露出带有少许粘液,发干,酱红色的舌头。声音依然沙亚刺耳,像噩梦一样极其难听:“我嚎好,阿好,阿浩。”
就像是幼儿在学校一年级时候的辨音识字,林翔足足花了近三分钟,才从对方短促深瓮的音节当中,勉强分辨出“阿浩”这两个字。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联系前后几句话,应该不难推断,这就是活尸的名字。
他居然有名字?
这使得林翔连连摇头,产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问,很大程度上只是顺着对方话语的语言延续。林翔根本就没想过要从一头活尸口中得到答案他们是怪物,是间接毁灭旧时代的凶手。即便没有核大战,谁也不敢保证文明世界能够在庞大活尸群的碾压下延续存在。而那些被撕咬,甚至被割裂身体造成伤害的人类,也将在短时间内,成为可怕变异生物群体中的一部分。
“别,别杀我。”
这几个字,发音显然要比开始的时候更加清晰。从回忆中返回现实的林翔发现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手里的枪。
显然,“他”知道这是什么,以及枪的威力和作用。
林翔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从肩膀开始,顺序观察着“他”,也就是这头自称为“阿浩”活尸的全身。
“他”的皮肤非常坚硬。表面绝大部分已经形成鳞片形状的构造。当然,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鳞,而是一种网形的皮肤纹理。这几乎是荒野上绝大多数流民的共同特征,也是人类对于辐射环境的自我进化表现。难看,却很结实,半几丁化状态的肤质,能够有效抵挡射线伤害,使覆盖下的肌肉组织保持活化。尤其是那些经常与其它物体接触的关节部位,细胞也层层堆积形成更加硬厚的角质,甚至演变成为盔甲一般的结缔。
林翔抽出格斗刀,在“他”的胸口切开一道深约半厘米左右的小口。没有流血,皮肤下面拱凸的血管,更像是一种彻底丧失作用的装饰。它们很硬,确切地说应该是坚韧。连同韧带一起束缚着肌肉与骨胳,使身体产生运动效果。
“没有血,你的内部器官怎么可能保持新鲜?”
这似乎是一句玩笑话,但连林翔自己也不觉得幽默。他狠狠咬着牙齿,毫不顾忌“他”眼中流露出来的苦苦哀求,用力一刀深插入对方胸膛。锋利刀身扎透肌肉的同时,他已经明显感觉到顺着刀刃传递到手上的空洞。只听见“扑嗵”一声闷响,匕首已经沉至没柄。
“他”仍然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只是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求饶,求救,呐喊双手被完全固定不能动弹,腿脚却不断抬升,弯曲,又迅速伸直,搅起一片脏乱漫天的尘土。
林翔目光冰冷地看着满面绝望的活尸,忽然产生出一种非常强烈的虐意。他感觉到自己明显变得有些暴躁,握在手里的匕首,狠狠朝下顺滑切割着。被死死夹紧的刃锋,割裂皮肤与肌肉的同时,也发出类似在玻璃上摩擦的“咯吱”声。很费力,却仍然将活尸的身体从中间剖开,露出拗黑深洞的空腔。
感觉什么也没有,却也闻不到意料中应有的腐臭味儿。
非常意外林翔诧异地横过刀锋,将活尸的胸腹肌肉层横切开来,用力翻开。顿时,整个身体内部,完全暴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靠近脊柱的部分,凝结着一层大约七、八公分厚的浓黑色物质。已经完全干涸,从形状外观判断,应该是心脏与肺部等内部器官。胃袋瘪缩成一层与肌肉相连的灰膜。至于肠子它们已经萎缩成只有半厘米粗细的干线。弯曲、包裹着肾、胆之类的器官。
在旧时代,林翔没有受过刘宇晨那种专业的医学训练,也不是兰德沃克那般天才的医生。但他是个军人,对于人类的身体构造,以及内部器官多少有所了解。废土世界残酷的生存法则,也使他对于人体解剖这门科学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不可能弄错人类身体的每一个组成部分。然而,他却无法理解,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切。
他并不害怕这些已经干燥的内脏。事实上,从远处看到“他”的那个时候,林翔就多少已经猜到,活尸的身体其实已经木乃伊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仍然活着。而且在剖开的身体空腔里,在原本应该是心脏存在的位置,居然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十厘米大小,成为唯一身体脏器,保持着足够柔软与水份,颜色鲜红色膜状物质。
它很像是一个缩小版的足球。正在一张一弛地收缩,或者应该说是蠕动。林翔很想把它切开,看看里面的内部构造。然而活尸眼中透露出来的绝望和恐惧,却使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不知道曾经多少次看过这样的眼神在昆明城中被自己亲手砍下脑袋的连长,那个在成都城里被活尸从肛门中活活拖出肠子的女孩,还有那些已经死亡,却以尸体形式重新爬起,死前表情固定在脸上的市民他们完全一样,完全一样。
“别别杀我。”
“他”的说话声音很怪。音调不准。尤其是“杀”字,听起来更像是“傻”的音节。
林翔怔了片刻,慢慢从活尸身上站起。把手枪慢慢插回后腰上的皮筒,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杀掉“他”已经毫无意义。
废墟里没有活人。从这头活尸先前的一系列动作来看,“他”的目的,显然是旁边地面上的这些菜根。
很古怪,非常诡异。
在林翔的记忆当中,活尸唯一的食物就是肉。它们以活人的身体为食,掠杀的同时,也将那种具有疯狂吞噬效果的病毒肆意传播。可是现在“他”居然会从地里挖出这些东西。难道这个,就是“他”的食物?
林翔不寒而栗。却也同时产生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我饿。”
也许是看懂了林翔脸上的表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