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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荒,树的爱情比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永久。”
“很遗憾,我已经订婚了。”史曼德里克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说,“新娘是一棵西北落叶松,而且还是订的娃娃亲,父母给定的婚,我自己不同意也没办法。唉,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们两个的故事注定了只能是一个悲剧。”
橡树闻言大怒,浑身上下,从枝叶到树干,气得剧烈地哆嗦,仿佛整个天空的风暴都降临到了她的身上一样。“让她去死吧!”她恶狠狠地叫道,“让她得锈叶病!让她被五倍子汁毒死!让她被蛀虫蛀空!这该死的软木头!挨千刀的臭松树!浑身冒油的绿毛松!她想跟你结婚,夺我所爱?休想!哦,我的俏冤家,我们生不能……生不能同月同日生,就让我们……让我们同月同日死吧。这座森林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将为我们的爱情悲剧流下伤心泪。”
史曼德里克从自己紧紧贴在树干上的身体,可以觉察到这棵愤愤不平的树正在慢慢地膨胀。他顿时惊恐万状,惟恐这棵怒不可遏的橡树会把肚子气炸,一下子炸得粉身碎骨,让他跟着同归于尽。随着树干的慢慢膨胀,他觉得身上的绳子也越来越紧,他被勒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这时,天色渐渐破晓,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可以看见天上显出了浅浅的曙色。史曼德里克又急又怕,心中迅速地盘算着各种念头,他想跟这棵多情的橡树解释,告诉她,说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宽容大度的,而且世界上也没有所谓矢志不渝的爱情,那些爱情悲剧都是人类编出来骗人的鬼话。他又想向正在昏昏欲睡的库里大喊救命,他使劲张大嘴,喊了好几声,却已经被勒得叫不出声,只能发出像树叶窸窣一样微弱的声音。他害怕极了,几乎绝望了,心想:“也许橡树说得对。”于是干脆停止了挣扎,死在这棵橡树紧紧的拥抱中,倒也死得其所。
绳子越来越紧,史曼德里克已经气息奄奄,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绳子哗地全松开了,他颓然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散架一样动弹不得,只顾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眼前一亮,只见独角兽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边,俯首看着他,用长长的独角轻轻地碰着他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他才能够动弹,从地上爬起来,独角兽见他恢复了体力,转身就走,魔法师紧紧跟在她的后面。那棵橡树现在又像周围那些没有恋爱的橡树一样变得安安静静,好像根本就没有过这一场感天动地的生死恋一样。但魔法师仍心有余悸,怕她再对自己旧情复发,因此赶紧从她身边离开,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天色虽然依然很黯淡,但天幕已经逐渐放亮。东方欲晓,霞光浮动,铅块一样沉重的浮云逐渐消融,黑夜慢慢溃散。大地梦醒,万物复苏,就连风儿也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有些犹疑不定。
“你一直都跟着我,是不是?”魔法师问独角兽,“你一直就在附近,刚才发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对不对?你看见我招来的那些古代大侠了吗?”
“看见了,”独角兽说,“这才是真正的魔术。”
魔法师心中又涌起那种茫然若失的痛楚,心中好像被一把冷冰冰的利刃刺穿。“可是,这一切消失得太快了。”他说,“我虽然能够唤回他们,但他们消失的太快了,我无法留住他们。”独角兽只管带头赶路,四周一片静谧,独角兽白色的身影在熹微的曙色中乍隐乍现,轻巧得就像一片飘浮的羽毛。
突然,附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说走就走?也不说声再见,就想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们,弟兄们会想你的。”说话的是茉莉·格露,她斜靠在一棵树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浑身上下一塌糊涂,赤裸的双脚上沾满血迹和泥巴。她看见行色匆匆的魔法师,龇着牙阴森森地一笑,魔法师觉得就像看到蝙蝠在笑。“奇怪!”她说,“刚才那真是玛丽安姑娘。”
她一眼看见史曼德里克身后的独角兽,立刻惊讶得哑口无言,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她那双茶色的大眼睛突然激动得热泪盈眶。许久许久,她都定定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双手颤抖着紧紧揪着两边的裙摆。呆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如梦方醒,慌忙撑起身子,双膝跪地,把双手交叉按在胸前,同时双眼低垂,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一开始,史曼德里克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后来才明白,原来她这是在向独角兽行屈膝礼。
看她那煞有其事的样子,魔法师忍不住捧腹大笑。茉莉给他这一笑,禁不住羞容满面,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窜到魔法师面前,又羞又恼地对着他叫道:“该死的魔法师,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眼睛却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身后的独角兽。
她想靠近独角兽,魔法师连忙挡在她面前,不让她靠近。“乖乖!姑娘家可不该这样说话哟。”魔法师故意逗她,他还拿不准,茉莉是不是果真认出眼前这个动物就是独角兽,“姑娘不是在行礼吗?行礼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这样大呼小叫的。”
可是茉莉根本不理睬他,一把推开他,走到独角兽跟前。茉莉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站在独角兽面前,她温柔得就像一只温婉依人的小鸟。她柔声对独角兽说:“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一直找得你好苦。”那样子,就像一个牧羊姑娘嗔怪一只迷途的羔羊一样,脉脉含情地看着独角兽那双深邃的大眼睛。
“现在我不是来了吗。”独角兽沉吟了片刻,说道。
茉莉凄楚地笑了笑。“你现在才来,有什么用?二十年前你在哪里?十年前你又在哪里?没想到你会这样狠心,狠心撇下我一个人,现在才来。你知道我.直在等你吗?等你等得都老了。”她张开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让独角兽看她那憔悴的脸、干枯的双眼,还有枯萎的心。“你还来干什么?但愿你永远也不要让我看到才好。”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的腮上滚了下来。
独角兽一时语塞,史曼德里克急了,朝茉莉叫道:“说什么呀你?你知道她是最后的一只独角兽吗?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独角兽。”
“她会的。”茉莉伤心地哽咽道,“她将是茉莉·格露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只独角兽。”她翘起脚,想伸手抚摸独角兽的面颊。但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最后把双手轻轻地碰在她那光洁的颌下,柔声道:“现在好了,你来了。我不怪你。”
“独角兽不会接受人类的原谅的。”史曼德里克觉得自己被这位傻姑娘搅得心烦意乱,头晕眼花,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妒火攻心。他嫉妒茉莉,不仅因为她竟能这样亲密地爱抚独角兽,更是因为听她们俩窃窃私语,好像她们有着共同的秘密,好像她们早就认识了,而他竟成了路人。“独角兽只接受爱情、纯洁、善良、赞美,只喜欢新鲜、青春的东西,独角兽是属于年轻少女的。”魔法师恨恨地说。
茉莉像一个细心的瞎子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独角兽的颈项,把她那张满面污垢的脸贴在独角兽柔软的鬃毛上,蹭去腮上的泪水。“你其实并不真正了解独角兽。”她对魔法师反唇相讥。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周围的树木也已清晰可辨。柔和的晨风吹拂着淡淡的雾纱,在枝丫间缭绕。史曼德里克看着独角兽,冷冷地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茉莉立刻表示同意。“对。趁那些强盗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走。再不走,让他们抓到你,他们肯定把你一刀给抹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骗他们。”她转过头朝远处望了望,说,“我本来还要回去拿几件东西,现在,来不及了。走吧。”
史曼德里克拦在她面前,厉声说:“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这不关你的事儿。”他尽量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一脸严厉的表情,但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捣乱,在脸上胡蹦乱跳,他一直就拿自己的鼻子没办法。
听他这样说,茉莉也顿时沉下脸色,脸色阴沉得就像一座阴森森的城堡,城头上布满黑洞洞的枪口,从那里随时都可能倾泻出仇恨的子弹、飞石和滚烫的铅水。“请问,你说的‘我们’指谁?”
“我是她的向导。”魔法师振振有辞地说。旁边的独角兽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叫,就像一只猫妈妈在生小猫的气一样,茉莉禁不住开怀大笑。
“别逗了,先生。”茉莉说,“别自以为了不起,你并不了解独角兽。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让你跟她一道走,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还需要你带路。她根本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天知道为什么。但她心中肯定想让我跟她一块走,不信?你问问她。”独角兽又像刚才那样柔声地低叫一声,茉莉一听,紧绷的脸色立刻和缓了许多,就像那座壁垒森严的城堡放下了吊桥,城门洞开,但埋伏在里面的卫兵并没有放松警惕。“问问她呀。”茉莉一个劲地怂恿魔法师。
史曼德里克对于独角兽的态度自然是心知肚明,用不着去问,他想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但是,由于妒火中烧,让他顾不得体面,一张口冒出来的全是混账话:“休想!得先问问我同意不——我,史曼德里克大师说了才算,懂吗?”他冷冷地说,甚至连他那只一直躁动不安的鼻子都显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丫头,小心点,别惹魔法师着火,呃,上火,小心我把你变成一只青瓜,呃,青蛙……”
魔法师被气得语无伦次,鼻子都歪了。这边茉莉小姐却早就笑得直不起腰,她咯咯笑了好大一阵,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哟!我说你要笑死我呀。求求你,别吹牛了,你能把牛吹上天,却根本就不懂什么法术,连把奶油变成黄油都办不到。”忽然,她双眼炯炯地盯着魔法师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哦,我明白了,伙计,你是想把这世界上最后一只独角兽据为已有,把她关进笼子里。对不对,我说的没错吧?”
给茉莉这样一说,倒好像自己是心怀鬼胎似的,魔法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他用眼角偷偷地打量着独角兽的反应,却见她好像根本没听到茉莉的话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纤美的独角在朝霞的映照下光彩熠熠,依然是那样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正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令他禁不住一阵心痛,他真想深情地爱抚她一下,但他不能。茉莉的一番话让他尝到了这个瘦女人的厉害,只好放缓口气对她说:“你想跟我们一道,可你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吗?”
“你们去哪里?这有什么打紧?”茉莉问道,说话的声音恢复了先前那样的细声细气,好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一样。
史曼德里克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哈格德王国,去找那头红色公牛。”
闻听此言,茉莉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遍全身。她完全知道此去的凶险,一直捧在独角兽下颚边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独角兽意识到了她的恐惧,向她的手心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茉莉合上双手,只觉得一股暖流立刻从手心流遍全身,驱走了周身的寒意,她嫣然地会心一笑。
“是吗?可是你们走错路了。”她说。
茉莉带着独角兽和魔法师沿着原路返回。这时,太阳已经从东方升了起来,早晨的阳光穿过树木,把林间照耀得斑驳陆离、光影迷蒙。库里头领仍歪在枯树桩上睡得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