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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尘埃-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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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躺在床上睡不着。这是他自从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后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时的紧张,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完全不同,现在他只感觉到疲累,无力。

这不是疲劳,而是实实在在压在心上的倦怠和绝望。不只是每一条肌肉都提不起劲,连精神都要崩溃,仿佛身体就只是个躯壳而已,再也没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驱动。

全身的每一处新老伤口一起趁这个时候呻吟。这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妻子,儿子都死在了兽人的手里,现在却连想要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将在那些政客们的手段下离开军队,从此后就像只无用的老狗一样吃着那些政客们施舍给的剩饭渡日,直到老死。连像一个战士那样用自己折断的骨头刺进敌人的胸膛,死得轰轰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着已经没意义了,连死也不能死得像样点……将军闭着眼,在无力的哀伤绝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滩泥,慢慢地消融,变形,烂掉……

“父亲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将军唤醒。将军睁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最小的,自己最喜爱的,最有天赋的儿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威武沉稳的脸,精敛凝重的表情仿佛他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走来。他手里握着一支光秃秃的剑柄,笔直地站在那里,额头上一个被撕裂的伤口流出的血把他整个脸都染红了,但依然不能够掩盖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里有一个被什么恐怖的武器透过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将军没敢乱动,怕这影像受到惊扰突然间就消失了。他不知这是儿子的灵魂,还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亲大人,我遵从您的教诲,直到最后也在竭尽全力地战斗,在最辉煌的战斗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个战士的最光荣的归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着手里的那支剑柄,胸膛上的那个可怕的伤口仿佛就是个勋章。

“是吗?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将军喃喃地说。

“我看见了无数的死在兽人手里的无辜百姓,他们都死得很惨啊。但是他们也都在称颂您,说您是个大英雄,杀了很多残暴的野兽为他们报仇。我也看见了那些在和兽人的战斗中死去的士兵们,他们都鼓励您,希望您继续您的战斗。您一直都是为了为那些死去的生灵复仇而战斗的。也许您不是最伟大的将军,但是您却是最伟大的战士。”

“是吗……”将军点了点头,一滴眼泪从那早就干涸了的眼眶里滴了出来。

将军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泪这种东西的。他认为这是软弱的象征,战士最不需要的东西,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机都随着这滴眼泪在心中涌了出来。

“我还遇见了妈妈,她说了,希望在天堂等着您,等您用最光荣的方式去见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亲大人战斗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声音渐渐远去,影像也慢慢模糊。“再见了,父亲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将军从床上猛地撑了起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这只是个梦吗?将军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有泪痕,他擦了擦脸,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小东西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迎着晨光发亮。

将军缓缓走过去,用发抖的手把这个东西拣了起来。这是个光秃秃的剑柄,剑身仿佛受了什么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点残破的留在剑柄附近。

大概是长久的日晒雨淋显得它很陈旧,即使是扔在路边也不会惹人注意,但是将军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剑柄末端一面是一个圣十字的凹纹,那是圣骑士团的标记,而另一面则是‘勇气’和‘荣耀’两个词,那是将军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将军把这个剑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其中的意义放进自己的心里去,然后他站起身,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而且是从来没有这样地有力量过。

第032章 笛雅谷的春天

将军出去散心了。

遭到阿萨的拒绝后的第二天,他就把部队的事务暂时交托给阿萨,说要出去散一下心。原本阿萨还担心他会失控地去做什么乱来的事,也终于松了口气,但是好像又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在那一晚过后,将军脸上的表情很显得平静,完全没有了昨天那些激昂情绪的痕迹,甚至连平时的威严和煞气都不见了,反而透露出一个老人正应该有的平淡稳重。

这样强烈情绪反差出现在这样一个老人身上。面对着将军暴怒的杀气的时候阿萨并不畏惧,但是现在看着那平和得平静的面容,他却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一个人暴怒,失控的时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情绪的失控只会淹没理智,那并不难对付。只有将所有的情绪力量都收敛进内心的时候,将所有的冲动都回归于平静,融入理性和人格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按照道理来说局面确实已经是稳定了的。阿萨已经将圣旨的内容告诉了部队中的每一个将领,将军即便是强要调动部队也是不可能的了。也许那种平静是终于接受了现实后的淡漠吧。

希望如此。阿萨惴惴不安地在布拉卡达静等着。

三天后,将军终于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看起来仿佛都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年近古稀的老翁也有年轻力壮的。将军把他们安置在市政厅中后就将部队中的中小将领都叫了过去,悄悄地吩咐他们一些事。很多将领都是将军数十年的老部下,这些小事还是可以调动他们的。

然后将军又设了一个庞大的丰盛的宴会,慰劳部队中所有的牧师们,当然神官大人也是包括在其中。这个宴会在完全符合教会对牧师们饮食严格要求的同时又不乏丰盛,将军大人说是要感谢牧师们长久以来对士兵们心灵上的指导,请大家尽情地享用。

按照礼仪来说牧师们吃饭是很麻烦的,必须先祈祷,然后慢慢地细嚼慢咽,吃完了后还要再祈祷才能离桌。虽然这套烦琐的规矩不见得每个人都很老实地遵守,但是在这数百个同行的大场合下旁边还有神官大人,那自然是不能马虎的,于是数百名牧师一起祈祷着,仿佛一件很了不起的大祭祀,然后再开始吃饭。

“你到底搞什么鬼?”这数百名牧师的头目,神官大人却没有祈祷。他坐在最上面的席位,一脸不耐烦地问坐在他旁边的将军。

将军很平静,像一个修养十足的主人般微微一笑:“只是想请诸位好好地吃顿饭而已。放心,我还不敢也不会在牧师们的食物中作手脚。”

阿萨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算我请你老人家帮个忙,不要再做什么了,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姆拉克公爵来好不好?”

将军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笑了笑。阿萨看了背上只感觉发冷。这个面容平时全融合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强烈表情,现在突然的温柔下来反而显得很诡异。

“神官大人为什么不吃呢。”将军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美味。

阿萨摇摇头,叹口气,拖过一盘食物来往嘴里塞,一边含糊地说:“当然要吃,别人请吃为什么不吃?我从来对吃的是没有仇的。”

食物很美味,牧师们在下面很有风度很有仪态地细嚼慢咽,偶尔有人抬头看看他们的长官在那里却如同土匪一样地胡吃海塞,却也绝对不敢模仿。

不一会阿萨面前的盘子就已经空了,他似乎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撮着手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将军问:“神官大人去哪里?”

“吃涨了,去拉屎。”这个高贵的神职人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布拉卡达的街上很冷清,还是中午时分,街上却已经没有士兵在走动了,显得有点奇怪地冷清。阿萨四处走着,他要看看将军到底是要搞什么鬼。

经过一处旅馆外时,阿萨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讲话声。他走到门边悄悄朝里面张望。

只有布拉卡达旅馆特有的大厅才能够容纳下这样的两三百名士兵环坐在一起。这些都是十多二十来岁的很年轻的士兵,并不见有年纪大的老兵在里面,大概是特意从部队中抽调出来的。他们正围着一个老人,很用心地听着老人的话。

这个老人就是将军带回来那些人中的一个,很朴实的面容上沟渠纵横,半驮着背,双手下垂得快到膝盖,典型的在面朝黄土背朝天中消耗在了一生的老农。现在他正对着士兵们说着:“……我看到了树上挂着的一张人皮,没有脸,但是我认得那是谁的,我认得腿上那道伤疤,我亲手给这个伤疤敷过药。这时候那些食人魔已经把我姐姐按在了石台上,一个祭师打扮的食人魔跳起了舞,然后用石头做的刀子割开了我姐姐的肚子。姐姐一直在叫,想动,可是几个食人魔按着她。我看着我姐姐的血一直流满了石台,她一直都在叫,在挣扎……那个祭师活生生地把她的心脏挖了出来,拿在手中握着,跳起了他们的舞蹈,然后放在了他们的祭台上。那是我的姐姐啊……”老人的眼泪流出来,身体也在哆嗦着,久远的年月没有削减掉这记忆的力量。

年轻的士兵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的体内的热血已经开始沸腾,同仇敌忾的悲愤在他们的心里摩擦出火花,年轻的激情更让其越烧越旺盛。如果现在有一只兽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绝对会被这群愤怒的人撕得粉碎。

“幸好这个时候村里的人请来了一群雇佣兵,我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候跑了出来。但是那亲眼看到的一幕是怎么也忘记不了的啊……我们村庄里每年都有人被那些野兽抓去吃掉,直到后来将军带领着部队来到这里,把那些该死的野兽统统杀死,我们才得以安生下来,我们真的感谢将军啊……桑德斯将军是我们老百姓的大恩人,是帝国最伟大的将军啊。”老头继续哆嗦着说。

这两三百年轻的听众的精神已经完全和这个老头共鸣起来了。年轻的心总是特别地容易被拨动,何况这些事原本就是身为一个稍有血性的人都不可能不为之动容的。

“可是我现在听说将军已经被革职了。虽然我这个老头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我只知道将军是我们老百姓恩人,和你们这些战士一样,都是为我们黎民百姓战斗的,都是好人。但是那些当官的和那些贵族们,却只是用我们的血汗钱去吃喝玩乐。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让桑德斯将军这样一个好人革职啊。”老农用简单的逻辑表达自己朴实的感情。“我还听说了,那些残余的兽人已经在荒地里建立了一个城市,而且还和那些贵族勾结,要帝国签订和平条约,还要承认它们独立。这还有天理吗?难道我们那些死去的亲人就这样算了吗?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好觉,我只恨自己太老,已经挥不动刀剑了,否则即便是我一个人我也要杀到那个兽人的城市去,即便是死,被那些野兽吃掉,我也要用刀在他们砍上一下,用我的肉去毒死他们……”老者的声音和身体都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的更剧烈了。这不是事先准备好的演讲,没有练习可以让这样的朴实之人说出那样有力的话,那是真实情感的流露,震撼着每一个听者的心灵。这些士兵很年轻,也很朴实,能够充分感受到这些情绪的力量,脸上的表情都被狂热的愤怒和激情掩盖了。

阿萨在门边却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大概猜得出将军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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