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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瞧养尸没能抓住老鲁,大概和他的脚跛有关系,我们只需改变奔走步法,每两步单腿跳一步,这样也许养尸就没法抓了。”余小刺是个有脑子的人,他的推断和所说的法子完全在理。
“现在不行,位移则形散,八位气相分布不和,难逃煞杀。再等等。”
“周天师说得很对,我们等到酉时再动,那时养尸基本都是蛰伏不动的。”柳儿觉得自己应该出来帮周天师说两句话,要不然别人很难理解周天师的安排和做法。
“就是到酉时也不行,还得有一两个压得住的镇物。”周天师说。
“千叶花毒腐草,百色菇地黄苔,五步蟒红线蟀,硝水肉碱水面。远,可不去,近,怎可不来。”水油爆说这几句话时眼睛闭着一颠一颠地,就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柳儿知道,这几句话出自明朝时九江名医康梅亭的《物克物辨金方》,秦先生在时说这书与风水之辨有异曲同工之妙,曾经细读过,也给柳儿细讲过。
水油爆说的几样东西,它们两两相对都是相克之物,而它们又是离得很近的相辅之物。千叶花旁无毒腐草便不会开放,而千叶花又是唯一可解毒腐草剧毒的。百色菇只有在地黄苔上才能活,而能解百色菇剧毒的也唯有地黄苔。五步蟒需靠红线蟀扒掉齿上所积毒液黏块,而红线蟀却是需要吃五步蟒蜕皮才能过冬。至于最后两物却是水油爆自己想的,他认为用硝水肉配面是最好吃的,而用煮肉剩下的汤水下碱水面又是最有味最劲道地。
就算柳儿不知道最后两样东西的意思,前面的那些已经足够她来判断出水油爆的暗示,他已经找到镇养尸的物件,而且就在这附近,离这些养尸很近很近。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都拉结着“八仙定邪位”的金线网呢,他们就好像一条绳上拴的蚂蚱,谁都不能也不可以自作主张采取行动。
其实像余小刺、五侯几个人,虽然知道龙虎山的高人本领强,但从信任度的角度来说他们还是更愿意听从鲁天柳的。所以当柳儿说要等到酉时时,他们基本都把目光盯在了柳儿的身上,只能柳儿招呼一下他们就会立马行动。
柳儿却始终把目光偷偷盯在周天师那里,好长时间才偶然和水油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句把话。整个下午,她发现周天师虽然表情镇定,但还是有好多细小动作暴露出他心里在为什么事情着急,然后再由着急转为无奈。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往蛰伏时辰走吗?怎么反而变得焦急和无奈,难道他是因为没找到镇物才会这样的?
突然,柳儿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对了,周天师的徒弟,他躲到岭坡另一侧,看是看不见了,怎么周天师始终都没有叫叫过他,就连昨夜最危险的时候都没叫他过来帮手。
“水老爹,侬说个镇物在哪厢?酉时要到个,周天师好像勿找到。”鲁天柳知道该做准备了,今天再不能在这里待一夜了。且不说养尸的厉害,就是连续的淋雨也会让大家的身体吃不消,所以今晚的酉时必须走。
“不要担心,丫头,晓得之人自然晓得的。”水油爆笑笑,悄声地说。
这些人中,要有人知道就只有周天师,要不然柳儿真会怀疑他是不是正宗的龙虎山天师。一个龙虎山的厨工都瞧出镇物所在,那么道行高深的阅微堂主管天师又岂能看不出。
眼见着酉时到了,周天师反倒变得异常的冷静,柳儿刚才还窥到的焦虑和无奈已经荡然无存,完全恢复成仙风道骨的尊长。他小心却不慵缓地从背囊中,腰包、怀中掏出一系列的东西,有黄裱符、朱砂粉、断魂印、阴阳笔,还有桃木小剑、无烟烛、块儿香。就地摊开一张三清像八卦绸布,将这些东西依次排开。
做的过程也很有规律,点烛、燃香、写符、压印、念咒。所有过程都有条不紊,用好的东西便随手收入囊中。很快,拿出来的东西收得只剩下两张符,和一块燃着的块儿香了。
柳儿悄声问水油爆:“伊做得对勿?”
“是的!这是要以竹替烛,定魂排竹能围住养尸地,是因为它本身的确具备定魂妙用,再加上长久吸收地下尸气变成黑色,以它为符烛插入尸地的气流两口,在竹未燃尽之前,能定得养尸无法出土。”
“镇物就是这定魂排竹呀!”柳儿说。
周天师做完了一切,朗声说道:“我马上会尽松金线,松完后,请五小哥往回奔走,砍两根笛竹回来。其他人松线后全都往岭下奔,动作要快!”
说完后,他没等别人再提出问题和异议,就已经将金线松发出几尺,然后线往嘴中一送,“嘎嘣”咬断。
缠住大家的线扣一下子全松散了,从线扣中拔出指头,还没等指头的麻木稍有恢复,甚至连那金线还没有完全飘落在地,除了周天师,所有人都往自己的目标方向狂奔起来。
这边才一动,岭坡面儿也开始翻腾起来。不过反应的速度明显比昨天夜里要慢许多,等五侯已经跑到排竹那里时,这才有三三两两的尸手从土中伸出。
周天师很镇定,他对块儿香吹了两口气,让它燃得更足。然后口中也开始念念有词,烟雾所到之处,那些尸手竟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柳儿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她见识过这样的做法,这在龙虎山的各种技法中应该算是个常识。就是以烟雾和符咒的力量拟作“土伏”,让已经出土的凶尸恶魂误以为还蛰伏在土中。
当块儿香燃完之事,五侯和周天师已经将两根笛竹削尖尾部插入地下,将写好的黄符一抖燃着,贴在竹干头上,两根笛竹认同两根蜡烛一样燃烧起来,让养尸的山坡多了些光明。
已经站在岭子下的余小刺瞧见周天师做完一切,禁不住嘟囔道:“就这么简单,昨天夜里为什么不做,害得我们担惊受怕地,还淋了一天一夜的雨。”
柳儿马上纠正了余小刺的说法:“其实并不简单格,而且呢还必须等到这个时辰哉。”
“不一定,搞得清所要菜式,又有两三个好手帮厨,却迟迟不出菜,必定另有说法。”水油爆的话很含蓄,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听得懂的当他是暗示的玄语,听不懂的只当是老厨工的信口胡言。
两根代替烛火的竹子燃烧得很快,这和种在养尸地边,根茎吸收了大量尸油有关。等周天师和五候也快跑到岭下时,那两根笛竹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基本已经失去镇压的作用。坡面上的那些出土的手又开始活泛起来,而其他地方也开始不断有尸手伸出来。
在笛竹上最后一丝火苗消受后,坡面上探出的尸手如同一卷毯子,直往岭下滚铺过来,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停止。
“快跑!继续往下跑!”周天师边往下奔跑便喊道。
已经在岭下歇住脚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养尸地的范围会这样大,马上转身继续往下狂奔。
“入林子,养尸地不会延入林中!”周天师还在喊。
岭底果然是片树林,很矮的树林。林子也很密,这样的树林根根相纠,就算有养尸也是无法出土的。而且活树为生,吸天地气,受日月光,多少都带些灵气,所以凶尸再厉,都是无法拱树而出的。
柳儿虽然不是跑在最前面,但她天生对树木有亲近感,所以是最早感觉出那片矮树林不对劲地。
首先,她从外形上看出那些树是针叶型冷杉,这树按道理应该生长在海拔较高,空气稀薄较寒冷的地方。然后,柳儿在那些树木中感觉出与它整体不协调的部分,也就是说,树木上有些东西是不属于树本身的。
“不要入林!”柳儿尖叫一声。
按说柳儿这声喊不算晚,跑在最前面的是余小刺的徒弟,他离着那树林还有十多步远的路,正常情况完全能停住身形。
可是不同的是,他正全力扑向那树林,把那树林当作唯一的保护伞,而且在靠近树林的边缘,岭子出现了个很陡的坡度,全力地奔行造成的冲劲让他的身体像冲落的滑车,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余小刺的徒弟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势跃起身体,让身体在空中平走一段距离,这样可以消除最后的冲劲,避免直接撞在树上对身体造成伤害。落下的位置他也看好了,应该是在第二排树的一个树冠上,这样可以利用它消去下落的力道。
跟在他后面的就是余小刺,虽然只比自己徒弟缓两步,但他对柳儿的叫声显得特别敏感,一听到柳儿的叫声,马上顿足收步。常年水上的生计让他足下的稳劲非同一般,所以他只趔趄了两小步双足就完全保持成一种状态。双足虽然状态不变了,可身上挟带的冲劲和陡坡的作用却依然推动着他的脚底在朝前滑行,这种滑行在后面篾匠和鲁承宗撞上他后变得更快。
柳儿也赶到了,这幸亏是余小刺将前面人阻挡了一下,她才堪堪抓住自己老爹的挎箱把子。
挎箱对于鲁家人来说,就好像监护人手中的兵刃,怎么都不会随意脱手的。所以当柳儿抓住挎箱把子时,鲁承宗下意识地一回手抓住了跨把的另一侧竖杆。
柳儿与此同时飞絮帕朝身后抛出,正好缠绕在周天师的手臂上,奔跑得并不快速的周天师被前面冲劲一带,差点没顺山坡滚跌下去,多亏有五候在背后一把拽住他的腰带。
五候的身体基本是侧躺在坡上滑行,为阻止这样的趋势,他迅速将朴刀插入了坡面的碎石泥土之中。刀身部分已经差不多全部插入其中,在碎石中划过带起了串串火花。五候左手紧抓住刀杆不放,指甲间都捏出了丝丝鲜血。
朴刀终于停住,后面追着出土的尸手也刚好在离朴刀不到两尺的地方停止了,养尸地终于到了边。
最下面抱拉在一起的鲁承宗、祝篾匠和余小刺也停住了,距离最近的冷杉树还不到一尺远。不过他们现在的容貌却发生了些改变,因为在下滑的过程中,他们浑身上下都被密集的血雨给染红了。
鲜血是余小刺的徒弟的,现在躺在树冠上的已经不是个年轻的身体,而是一块破碎的肉。将身体破坏成如此地步的是无数的铁鳞片。
柳儿的发现没错,冷杉的自然生长环境一般都是高海拔低气压的地域,在这里生长只可能是人为培植。因为环境的差异,这种人工培植的冷杉是很难结出鳞果的。柳儿的感觉也没错,这树上确实是有不属于树木本身的东西,那就是鳞果,这些树上所有的鳞果都是用铁鳞片连接而成,其中暗藏崩簧机括,触动后就会铁鳞飞射,无人能避。
鲁承宗仔细辨别了这些铁鳞果,他发现它们竟然都是嵌扣而成,不用线弦串接,手法的精致巧妙难以想象。
余小刺虽然是个匪家出身,却是极重感情,到现在这境地提出的要求就是要将徒弟尸身取出入土。对于余小刺这样的要求鲁承宗无论如何都没法拒绝,余小刺为了自家事情,散了匪众,毁了岛巢,带出来的徒弟死的死伤的伤,结拜兄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鲁承宗让大家走远,然后脱掉长大衣服,从挎箱中掏出皮筒线盒。皮筒里都是解线扣用的针、钩、剪、镊,线盒里装的是马鬃胡弦,他这是要用马鬃胡弦穿铁鳞片里面的崩簧窍眼,摘下铁鳞果。
所有的过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余小刺甚至后悔了自己的要求,让鲁承宗住手别弄了。谁知鲁承宗竟然不肯住手,他说要试试对家到底有多大能耐。
雨已经变得很小,几乎都感觉不出来了,好像只是因为空气湿漉漉地。汗珠的颗粒却很多很大,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