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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的测试成绩名列前茅。”
维德的话让程心大感意外,同时心也冷了下来。在对候选人的测试中,首先使用一种特殊的全身麻醉,使被测试者的身体各部位和大部分感官失去知觉,但意识保持清,以模拟大脑脱离身体独立存在的状态。测试的内容主要是心理方面的,考察被测试者对异类环境的适应能力,但测。试的设月者并不知道三体舰队的内部环境,只能凭猜测进行模拟。总的来说,这些试十分严酷。
“他的学历太低。”程心说。
“你的学历倒是很高,但要让你的大脑去完成这个使命,肯定是最蹩脚的一个。”
“他的性格孤僻,说真的我没见过这样孤僻的人,根本没有能力融入周围的社会环境。”
“这正是五号的最大优势!你说的环境是人类的环境,很好地与这种环境融为一体的人,同时也对它产生了依赖感,一旦切断他与人类环境的联系,并将其置于一个完全异类的环境中,可能产生致命的精神崩溃。称正好就是这方面的例子。”
程心不得不承认维德说有道理,别说置身异类环境,就是那个测试本身都可能让她崩溃。其实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级别,让PIA的最高领导放弃一个阶梯计划的候选人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但她不想轻易放弃,她想孤注一掷,不惜低毁她想帮助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长期隔绝于人群之外,对人类没有责任心,更谈不上爱心!”说完这话,程心自己也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地球上有他留恋的东西。”维德说这话时仍盯着雪茄,但程心感觉他的目光从雪茄头上反射到她身上,并带上了那一小团暗火的热量。好在维德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人。
“五号的另外一个优点是他很有创造力,这多少弥补了专业背景的不足。知道吗?他的一个简单的创意就让你的另一个同学成了亿万富翁。”程心刚从候选人资料上看到过这事,知道她的同学中还有拥有九位数资产的富豪,但她不相信胡文是送星星的人,半点都不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想向她示爱,他会送一辆名车或一串钻石项链什么的,但不会是星星。
“其实按照应有的标准,所有的候选人都差得远,但没办法。你让我更坚定了对五号的信心,谢谢。”
维德终于从雪茄上抬起头,在微微冷笑中看着程心,像以前一样,他又在欣赏她的绝望和痛苦。
但程心并没有完全绝望,她参加了为阶梯计划候选人举行的一个宣誓仪式。按照危机后修订的《太空公约》,任何借助地球资源飞出太阳系之外进行经挤开发、移民、科学研究和其他活动的人类,都必需宣誓忠于人类社会。这本来被认为是一条为未来制订的条款。
宣誓在联合国大会堂举行,与几个月前宣布面壁计划不同,这个仪式不对外公开,参加的人也很少,除了七名阶梯计划候选人外,还有主持仪式的联合国秘书长和PDC‘轮值主席;在听众席的前排只坐着两排人,主要是包括程心在内的PIA参与阶梯计划的人。
宣誓的过程很简短,宣誓者把手放在联合国秘书长手中的联合国旗上,说出规定的誓词,大意是保证自已永远忠于人类社会,在宇宙中不做任任损害人类利益的事。文人小说下载
宣誓按候选入的序号进行,云天明前而有四个人,他们中有两个来自美国,一个是俄罗斯人,另一个是英国人,排在云天明后面的有一个美国女性,还有一个他的中国同。所有的候选人都露出明显的病容,其中两位还坐在轮椅上。但他们的精神都很好,他们的生命如一盏油已几乎耗尽的灯,在最后的时刻被拨亮了灯芯的火焰。程心看到了云天明,他比她上次见到时更憔悴了,但显得很平静,他没有朝程心这里看。云天明前面四人的宣誓都进行的很顺利,其中那位轮椅上美国人,已年过五十身患胰腺癌的物理学家,坚持从轮椅上站起来,自已走上主席台完成了宣誓。他们那羸弱但执著的声音在空荡的会堂中发出隐隐的回响。这中间唯一的小插曲就是那个英国人向自己能不能对《圣经》宣誓,得到的回答是可以,于是他把手按在《圣经》上说完了誓词。然后轮到云天明了。
尽管程心是无神论者,但她此时一真希望抱住刚才英国人按着的那本《圣经》,对它祈祷:天明啊,说出你的誓言吧,宣誓忠午人类,你会的,你是个有责任心有爱的男人,正如维德所说,这里有你留恋的东西……她目送云天明走上主席台。看他走到了手捧联合国旗的萨伊面前,然后她紧张地闭上了眼镜。
程心没有听到云天明的誓言。
云天明从萨伊手中拿过那面蓝色的旗帜,把它轻轻放到旁边的讲台上。‘“我不宣誓,在这个世界里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没得到过多少快乐和幸福,也没得到过多少爱,当然这都是我的错……”他在说这番话时,双眼微闭,语气舒缓,仿佛在浏览自己凄凉的一生,而下面的程心,则像听末日审判般微微颤抖起来,“但我不宣誓,我不认可自己对人类的责任。”云天明镇定地说。
“那你为什么答应承担阶梯计划的使命呢?”萨伊问,她的声音很柔和,看着云天明的目光也很平静。。
“我想看看另一个世界。至子是否对人类忠诚,要取决于我看到的三体文明是什么样子。”
萨伊点点头,淡淡地说:“没有人强迫你宣誓,你可以下去了。下一位,请。”
程心像跌进了冰窖般浑身抖动了一下,她紧咬下唇,极力不使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云天明通过了最后的测试。
维德从前排座位回过头来看着程心,这次他能欣赏到更纯粹的绝望和痛苦了。他用目光说:;看到他的素质了吧?可……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呢?她回问。如果我们这样相信,敌人也会相信。维德转过身去,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瞥了程心一眼。这游戏真有趣,是吧?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些转机,候选人序号的最后一位,四十三岁的美国女性乔依娜,一名身患艾滋病的NASA太空工程师,也拒绝宣誓,说她到这里来几乎是被迫的,如果不来,将受到周围人的鄙视‘她的亲人将离她而去,把她扔在医院中等死。谁也不知道乔依娜说的是不是真话,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云天明的启发。
但在第二天深夜,乔依娜的病情突然恶化,廖染导致的肺炎使她呼吸衰竭,凌晨就去世了。由于是因病去世,她的大脑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从活体取出急速冷冻,已经因缺氧而死亡,不能使用了。
云天明当选为阶梯计划的使命执行人。
最后的时刻终寸二来临,程心得到通知,云天明的病情急剧恶化,要做脑切除手术了。手术在韦斯切特医疗中心的脑外科进行。
程心站在医院外面,她不敢进去,但又不忍心离开,只能站在那里咀嚼自己的痛苦。同来的维德径自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停卞来,转身欣赏了几秒钟程心的痛苦,然后满意地把最致命的一击抛给她:“哦。还有一个惊喜:你的那颗星星是他送的。”
程心愕然僵硬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飞快变化,仿佛之前看到的只是生活的投影,某种真实的色彩此时才显现出来,情感的激浪一时间让她找不到大地的存在。程心转身向医院飞跑,跑进大门,飞奔过长长的走廊。在脑科区外面她被两个警卫拦住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被死死抓住。她掏出证件塞给对去方,继续冲向脑外利手术室。手术外站着很多人,看到狂奔而来的她惊愕地闪开一条路,程心猛地撞开手术室亮着红灯的门。;一切都已结束。”
一群白衣人同时转过头来、遗体已经从另一个门推走、在他们正中有一个工作台,上面放着个一米左石高的不锈钢圆柱形绝热容器,刚刚密封,从容器中涌出的超低温液氦产生的白雾还没有消散,由于低温,那些雾紧贴着容器的外壁缓缓流下,流过工作台的表面,像微型瀑布般淌下,在地板上方消失了。白雾中的容器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尘世中的东西。
程心扑到工作台前,她带来的气流冲散了低温白雾,她感到被一阵寒气拥抱,但寒气立刻消失了,她仿佛是同自乙追赶的东两短暂地接触了一下,那东西随即离开她,飘向另一个维度的时空,她永远失去了它。程心伏在液氦容器前痛哭起来,悲伤的洪流淹没了手术室,淹没了整幢大褛,淹没了纽约,在她方成了湖成了海,她在悲伤之海的海底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程心感到有手放在自己肩上,这手可能早就放上去了,只是她才感觉到。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话,也可能已经说了很长时间,她刚听到。(“孩子,有一个希望。”这苍老而徐缓的声音说,然后又重复一偏,“有一个希望。”
程心仍在几乎窒息的抽泣中,但这个声音渐渐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这并不是想象中空铜的安慰,话的内容很具体。
“孩子,你想想,如果大脑被复活,装载它的最理想的容器是什么?”
程心抬起泪眼,透过朦胧的泪花她认出了说话的人,这位一头白发老者是哈佛医学院的脑外科权威,他是这个脑切除手术的主刀。
“当然是这个大脑原来所属的身体,而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带有这个身体的全部基因信息,他们完全有可能把身体克隆出来。再把大脑移植过去,这样。他又是一个完整的他了。”程心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超低温容器,泪水横流,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吃惊的话:“那,他吃才十么?!”然后,程心转身跑出去,同来时一样急切。
第二天,程心来到维德的办公室。她看上去像那些绝症中的候选人一样憔悴,把一个信封放到维德面前。
“我请求在飞行器的太空舱中带上这些种子。,’维德把信封中的东西倒出来,那是十几个小塑料袋,他很有兴趣地挨个看着,“小麦,玉米,马铃薯,这是……几样蔬菜吧,这个,辣椒吗?”
程心点点头,“我记得他喜欢吃。”维德把所有小袋一起装回信封,推给她,“不行。”“为什么?这质量仅仅18克!”我们要为减轻0。18克的质量而努力。”“就当他的大脑童了18克!”“问题是他没重那18克;加人这份质量,意味着最终速度的降低,与敌舰队的交会可能会晚许多年。再说,”维德开始露出他的冰冷微笑,“那就是个大脑,没有嘴更没有胃,要这些有什么用?别信那个克隆的神话,他们会在合适的培养箱里养活大脑的。”
程心真想把维德手中的雪茄抢过来摔到他脸上,但她克制住了自已,默默地把信封拿回来,“我会越过你向上级请求的。”
“可能没用。然后呢?”。“然后我辞职。”“行。D对于PIA;你还有用。程心也冷笑了一,“你阴业不了我,你从来就不是我真正的上级。”“我清楚这一点,但我不允许的事你就做不了,”
程心转身离走。
“阶梯训划需要有台个熟悉云天明的人去未来:程心站住了。“但必须是PLA的人,你愿意去吗?好了,你现在可以递交辞星了。”程心继续向门口走,但脚步慢多了,最后终子站住,维德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你必须明确自己的选择。”“我同意去未来。”程心扶着门虚弱地说,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