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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季风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哦,我是说,早知道的话,我今天就把你的薪水给你了,可是你看,我这几天都没出门,你的钱,我得去银行取……”
季风使劲想掩饰自己的眷恋。
林林轻轻的摇摇头,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这是我家乡的地址,很远的乡下,季老师要是方便的话,就直接帮我把钱寄给我妈妈吧,我哥哥结婚还等着用。”
“好的好的。”季风忙答应,“你能不能,不再叫我,季老师?”
林林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问题,我以后都不会叫了。”
季风还想跟她再说几句什么,林林已经摆好了姿势。
“我休息好了,我们赶快继续吧,我很想看到画中的我呢。”
这个美丽温柔的理由怎么能够拒绝呢?季风点点头,眯起眼睛看了看,画笔点蘸上颜料,伸向画布……
打开窗帘的时候,已经是夜了,天还阴沉着,路灯昏暗的光晕中,还能看到雨丝纷飞。
林林惊喜的看着画中的自己。
“季老师,你把我画的……太好看了……”
“你又叫我季老师,我不过高你几届留校任教而已。”
林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光不离油画,“真好看,我哪有那么漂亮啊?”
季风忍不住:“你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林林听到这话,竟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季风真的想过去拥住她娇小的身躯,她是那么的柔弱……
林林却快速的抹去了自己的泪,她把目光从画上转移到季风的眼睛……
两个人看了一会,季风突然一阵心悸,浑身发冷。
“我该走了……”林林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
不等阻拦,她轻盈的飘到门口,打开门,没说再见,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融进了夜色昏昏。
季风想到她没有伞,忙拿了一把追出去。她还没有吃晚饭呢。
寂静的青石板小路,被雨水洗刷的格外干净,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他楞在那里,拿着伞,淋湿了头发。
第二天,还未醒,一个电话让季风魂飞魄散,他慌乱的忘记了骑车或者叫车,一路狂奔到医院。
太平间。
林林静静的躺在其中的一个抽屉里,冷气森森,在她的脸颊上结了淡淡的冷雾。看不到她穿的白色衬衣和紫色裙子,只有冰冷的白布遮盖着她的身体。
“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医生问。
“是……”季风顾不上男人的面子,任凭眼泪流淌,“还是我的模特,很好的一个学生,怎么会这样呢?”
“昨天下午三点多发生的车祸,当时她跑着穿马路,被一辆外地卡车刮倒了,我们一直抢救到晚上九点,很遗憾,是内脏……”
季风楞住了,“不可能啊,昨天下午五点到八点半她还在做我的模特呢!”
医生笑了笑,一般失去亲人或者朋友的人有时候都会处于混沌状态,见的多了。
“证明了身份就好办了,我们只在她的本子上找到你的电话,麻烦你通知你们学校和她的家属吧。”
医生想把抽屉关上,被季风固执的拦住,他要再仔细的看看这个他心爱的女孩——她的右边辫子上,分明系着他给她的那根染上炭色的猴皮筋!
给学校打过电话,季风昏头涨脑的回到家。
林林!——是林林的画像映入眼帘,她温婉的,恬静的微笑,白衣紫裙,灵动如生。
季风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扑到桌前,林林昨天留下的纸条还在,那显然是从笔记本上匆忙撕下的,上面是林林清秀的字体,写的是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的地址。纸条的一角,有一块褐色的斑点,仔细的看一看,闻一闻,季风哭了,那是林林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风喝了很多酒,其实不用酒精,他也已经醉了。
他砸了很多东西,撕了很多心爱的画作,他把家里搞的一团糟,惟独林林的画像,安然的摆放在那张她曾经倚过的梨木雕花圆桌上。
然后,季风就倒在他心目中那个槐花一样的女孩的画像下,沉沉睡去,他渴望能做一个梦,到梦里和那个女孩说那句一直没来得及说的话……
他没有看到,林林的画像渐渐的褪了颜色,紫色的裙子变黑了,红晕的脸颊苍白了,整张画像渐渐的蜕变成了黑白色……
画中,林林流下了一滴泪水,正溅落在蜷缩在地上的季风的脸上,他动了一下,却没能醒来,错过了这最后的问候……
2003年3月26日
八 冤冤报
天还没亮,二多已经把馄饨挑子担到了南市的鸳鸯斜街。每天早晨,这里都会聚集众多的早点小吃摊,天麻麻亮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最喧嚣热闹的场地,而一但太阳越过了蕉兰花园的洋房楼顶,小吃摊子的主人就会收拾家伙,各自东西而散。
二多通常都是最早来,最迟走。他的馄饨卖的特别好,但有时候馄饨早都卖光了,他还是愿意迟迟才退。这一天里,除了卖馄饨,似乎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可做。
二多并不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是外乡人,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愿意打听,只要他的馄饨做的好就够了。因为他卖馄饨总是笑容可掬,盛满了一碗后,还要再乐呵呵的添上两个:“来,多二个吧,好吃。”于是,慢慢的,人们叫他二多。
闲下来的时候,二多也会想想过去的事情。
他家是北方的,以养孔雀为业。因为起家早,所以很快就成了家乡先富起来的那群人之一。
孔雀多了,二多和娘两个人就伺弄不开了,但是娘又不想有外人插手自家的产业,于是张罗着给二多娶了一个媳妇。
虽说以前没见过,但是二多对媳妇非常满意,那是十里八乡数的着的漂亮闺女。人家都说,这是郎才女貌,天配的一对呢。
媳妇对二多也很好,小两口似乎是前世有缘,这一世遇着了,恩爱情深,竟是谁也离不了谁。
两个人共同伺弄孔雀,她很快就入了门,把一只只孔雀养的油光光的招人喜爱。尤其是一只取名为灵灵的小孔雀,更是跟媳妇亦步亦趋,二多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要说日子有什么不称心,那就是过门三年了,媳妇没有要生养的样子。
婆婆开始还满意自己给儿子配的亲事,可是几个月过去,发现儿子眼睛里全是疼着媳妇的神色,大事小事都是小两口商量,哪里还把老人家放在心上。委屈,不满,愤怒,于是借着媳妇不生养的事,发作起来。
娘要他们散,媳妇坚决不答应,都什么时代了,有婚姻法呢!
于是,两个人矛盾公开了,吵也吵了,打也打了,只有二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大约是气大伤身,加上日夜忙碌,媳妇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二多的心里也像是“轰隆”的倒了一座山。
眼看着一个水灵灵的小人一天不比一天,二多难过的不想活。
娘冷眼看着,只在窗外甩下一句:“就是一只不下蛋的秃鸡,专来祸害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信世上就剩下你一个……”
媳妇的泪顺脸颊淌了下来。
二多心疼的说不出话,也不敢大声吆喝娘。
就是在那夜,媳妇忽然有了精神,她坐起来对二多说:“我明白了,我其实是不该死的。”
二多吓昏了头,“媳妇,你说什么鬼话?”
“就是,我是不该死的。”媳妇清楚的,狠狠的又说了一遍。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没有起来。
办完了丧事,二多把孔雀都卖了,没心情伺弄它们了,孔雀东南飞,各自撂开手吧。二多用卖得的钱把娘送进县上最好的养老院,然后,离了家,走到远远的南方,做起只有一个人的小买卖。卖馄饨。
来到南市这个小城镇已经有半年了,二多的馄饨打出了名声。
最近这三个月,每个月的最后一周,总有一个女人一早第一个来打馄饨。整整买上一个星期,然后,就再不见她的身影。直到再下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她才会又出现在二多的挑子前。
二多开始对她有了兴趣。
为什么吃我的馄饨一个月只吃一个星期?
终于有一天,二多鼓起勇气和她搭了话。
“大姐,我这馄饨还合您的口味?”
她一楞,“哦,不是我吃……是我……先生……”
“哦,可怪啊,大哥吃我的馄饨,每个月只吃一礼拜?”
她笑了,露出雪白的细牙,“你可别乱想,我先生生意忙,到处跑,一个月只有一个星期能回来,一回来就天天闹着吃你的馄饨呢!”
“哦……”二多出了口气,“我还想,是不是我这馄饨让人吃了腻,不敢天天吃呢。”
“看你说的。”
二多舀足了一勺鸡汤,里面飘着四五只晶莹的馄饨:“来,大姐,今不光多添两个,你回去也尝尝嘛。”
“哦,我吃素的。”她笑着转身离开,背影袅娜。
一回生,二回熟,她再来,也能主动和二多搭两句话。不过,只有买馄饨这一个星期,其他时候是无论如何见不着她的。
渐渐的,二多也明白,她大约就是所谓的“二奶”。她的“先生”
在蕉兰花园买了洋房包养她,一个月有一个星期是在她这里过的,其他的时候,她自然是不能随便向外跑的。
略微有些看不起她。
不过时候长了,想她也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再加上她的模样实在可人,二多不由的上了心。
上个月她的神情不太好,来买馄饨的时候,居然头发散乱着,眼睛也红肿着,似是哭过的。二多没敢问,只是特别多给了五六只馄饨。
这个月的月末又到了。
远远的见她来,二多决定问一问。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媳妇死去,他特别受不了看女人受苦。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递过钱,什么也没说。
呀,二多看见她手臂上居然有一道道的淤血!再抬头,发现她敞开的领口里面,脖子上,也有一道伤痕,还有血迹。
二多惊的丢了勺子。
“你……你……他欺负你了?”
她忙掩了领口。“没啥,两口子……”
“哼!”二多不屑的,“两口子……”
她低下头,自知自己的身份。
二多发觉失口,忙说:“两口子更不能动手,让女人受委屈算什么男人!”
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是盯了他一眼,眼睛里充满了质疑和不屑。
“大姐你贵姓?”二多转了话题。
“我先生姓吴,我姓孔。”
二多盛好了馄饨,看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大姐你慢走,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我天天在。”
她冲他笑了笑,颇带些妩媚,郑重的点点头。
可是,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呢?多嘴!
下个月还没到月末,她居然在凌晨薄雾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就来找他了。
“大姐你真早,我刚撂下挑子,汤还没开,你等一会成吗?”
“我不是来买馄饨的,我只告诉你,我快要走了。”
二多一凛。“你要走?去哪里?”
“不知道。”她幽幽的,“我都告诉你好了,他养我是为了让我给他生一个儿子的。可是,我不成。他说他已经又找了一个更年轻的女人,他不再要我了。我跟他哭,他就打我,说我没用,什么也不给我,我要是不走,他就打死我,他有钱,买的起我这条命。”
二多愤怒了。
她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忽的又回过头,“下星期,我会再来给他买最后一次馄饨……”
二多点点头。
明天她该来买馄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