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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看她的脸色很是微妙,进了院子,却是再未出来。
红霞漫天,被染成血色的雪,却依旧不见丝毫温度。
带到天色终暗,袁宝已不知跪了多久,只觉身体毫无知觉,肿起的面颊上,血液也好似凝住,视线始终固定在膝下一隅,看着翻飞积雪在身子周围渐渐堆积出个浅浅的坑,将她包裹在里头。
恍惚间记起,好几年前的冬天,她和颜雅筑在东院的小馆里堆雪人,晚上玩得忘记了时间,爹爹找来本要一顿教训,看她躲在颜雅筑身后不肯出来,却也只得无奈苦笑。
那雪人后来在院子里立了好久,终要化的时候,她还发了很久的脾气,偏要缠着颜雅筑带她去看京城第一美人,这才作罢。
还有一次,她无意说起自己想尝尝雪的味道,却没想到颜雅筑就此记在心里。
洛城的夏日不很炎热,他却因了她一句无心的话,命人做了冰窖,将冬日的雪储起来。袁宝压根忘记自己曾说过尝雪的话,居然再没提过这事,地窖里的雪放久了便结成冰,颜雅筑便年年地储、年年地换,却一次也没主动向袁宝提过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心想等着她再说起,才拿出来哄她开心。
那也是……这样飘逸恣肆的雪呵。
袁宝伸出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掬起地上雪花。
自己后来也曾问过颜雅筑,“为什么不直接提点我吃呢?”
他却笑而不答。
颜雅筑从来都是隐忍而温润的,袁宝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满足,却从不勉强袁宝做任何事。甚至有的时候,袁宝觉得他对自己的欢喜,或许比自己对他的,还要盛了千倍、万倍。她常常不知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才能回报了这份不输爹爹的关切厚爱。
——无论刮风下雪、冬寒夏炎,颜雅筑,总是将她护得极好。
或许正是护得太好了,好得袁宝即使跪在门前,都觉得这一切如同虚幻,不似真实:颜府中摆的酒席、今夜将新婚的夫妻、还有浑身彻骨的寒。
月亮从东边缓慢地移到西边,渐渐地被层云覆盖,袁宝整颗心,也都随着这月光一点点堕入极冷的深渊。
做了十几年大小姐,她知道一个府邸的守卫,无论来人是谁,都定会通报管家知晓,再知会主人家,即使主人不待见来客,至少也心中有底。
刚才云烟郡主的丫鬟在门口打了她,陈叔也见到她跪在门前,如此两番动静,就算这东院小馆确实已送了云烟作别院,颜雅筑也必然知晓。
她就是笃定颜雅筑会知道此刻东门外发生的一丝一毫,才任凭那丫鬟抽打辱骂,却不还手。若是平日她受了此番欺负,颜雅筑再好的脾气,必定也是千百倍地问人讨回来,此刻,却将她一人丢在冰天雪地的门外,独独跪到如今。
再多的相信,再深的喜欢,也禁不住这几番彻骨心寒。
谢家小姐当街侮辱,那是外人落井下石,她可以忍,只要背后还有人给她撑腰,只要爹爹还在牢里等,她就可以告诉自己那泔脚并不算什么。
但颜雅筑不是外人。
不该是那个一手造成今日局面的人,更不该将她扔在这里,受这般的欺负委屈。
她不觉痛恨,只觉心里委屈,总觉颜雅筑不该变得如此地快,其中定是有误会、定是她想了太多。
正暗自神伤,身前 东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两个雕塑似的守卫见到来人,忍不住惊呼,“里头正大婚呢,您怎么出来了?”
是谁?
袁宝抬起头。
“你跪了很久了。”声音淡淡的,带了点天生倦意的味道,却并不是颜雅筑。
说话的女子用的是陈述句,居高临下,盯着袁宝黑漆漆的眸子,皱了皱眉毛,似乎有些嫌弃外头天冷,“他不会来见你。”
今天的柳云烟穿了一身红衣,火焰般的色彩,上头密密地绣了孔雀翎的花纹,里头配上红色雕花蕾丝,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裙裾翻腾飘逸。凤云鬓富贵艳丽,描得精致无比的妆容,让这位原本略微苍白的女子,顿时明艳照人。
——新娘总是美丽得不可方物。甚至是柳云烟眉眼间淡淡愁绪,也掩不住她面上光彩照人。
袁宝觉得心里那越燃越微小的火焰,终于渐渐地熄了,只余袅袅青烟,萦绕得叫人心痛。她呆愣愣地,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颜雅筑那句“我定会护你一辈子”。
整个人已经冻得麻木,一阵阵地发虚,似乎随时都要昏倒,但她仍倔强地跪着。
不见袁宝反应,柳云烟叹了口气,语带怜悯,“他终究要同我成婚的,你还是……弃了你的绮念为好。”
若是柳云烟语带尖酸,或许袁宝还能把自己当成个受人欺凌的被害者,但偏偏她这慈悲为怀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施舍,不管是真是假,却叫人心里一阵发堵,却又无从挑剔:
无论身份家势、长相气度,她都高人一等,自然有站在高位者的尊严立场。
“我不是为这个而来,”袁宝直视柳云烟,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像是被风一吹就散,轻飘飘地,“我是来求他救救我爹,至于他要同谁成婚……”袁宝的手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是他的事。”
柳云烟微微一愣,似也是没想到袁宝看来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居然会说出这般话语,当下只当她是说了气话,毕竟向颜雅筑这样盖世绝伦的男子,谁人不会倾心?
又怎是说放就放的。
袁宝等了许久,不见柳云烟再说话,却听一阵衣料摩挲,眼前递过来个小瓷瓶,柳云烟清冷的声音无波无澜,“喝了这个,我便放了袁老爷。”
“郡主,你这是……!”
没想到先惊诧开口的,却是门口两个守卫之一,他难掩惊讶语气,不过思索片刻,却又是一阵了然:都说柳云烟当初是对颜雅筑一见钟情,没想到竟是喜欢到了这份上,连个情敌的活口也不留。
如此也好,袁家人都死绝了,便不用他动手,皇上也能得以放心。
柳云烟知道开口说话的守卫,是皇上派来的人。明着是做侍卫,不过倒是人人知道,这“侍卫”暗里,便是皇上在他们身边留的一道线,用来监视颜府发生的一举一动。反正皇上的本意,就是要借用颜雅筑的手,毁了袁府。
就算她不动手,这侍卫等过些天,恐怕也要杀了袁宝灭口。
永丰王爷世子同袁府决断,两强相争,必有损伤,而袁府家财充公,颜雅筑军权上交,无论从哪边看,都是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的计谋,再加上云烟郡主同永丰王世子的联姻,更将巩固皇权。
至于袁宝,不过是一个没落商贾家的小姐,并且身背罪名,柳云烟贵为郡主,就算是要杀十个这样的贱民,也是不在话下。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柳云烟手中的,必定是断肠毒药,袁宝喝还是不喝,却各自心思不同。
那守卫以为,袁宝就算不喝,云烟郡主照样有许多方法能置她于死地,此刻服从,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至于救人一说,纯属蒙骗她罢了。
而袁宝盯着那小瓶许久,冰凉便是一点点浸透到心底去,竟连那最后一丝念想,都跟着泯灭:这瓷瓶,并非普通的瓶子。
普通人或许看不出,她却知道那上头似鸟飞鸟的图腾,乃是自己当初无聊所绘,却被颜雅筑用来烧了十数个瓷瓶,装些药丸之类小物,说是看着心里欢喜。
这是世上,只有颜雅筑才有的器物,此刻却握在柳云烟手中。
他对柳云烟,竟已是欢喜到了这种地步么?——用她亲手做的瓶子,来送做她人。
至于里头装得究竟是什么,都已不是袁宝能掌握的了。她抬头紧紧盯着柳云烟的眼,原本就已虚弱不堪的声音里,此刻已是带了哭腔。她到底是怕死的,“……我若喝了,你真会救爹爹?”
柳云烟微愣,没想到她问的第一句,竟还是袁老爷,心中感慨,顿时有些不忍下手。便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她,轻轻“嗯”了声算做回答。
袁宝此刻已是手脚冻僵,要握住瓷瓶都显得有些困难,整个人因为冻伤而浑身针扎一般的痛,她声音虽颤,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端着药瓶,深深望着柳云烟背后,那幽深无尽的东院,竟显得如此遥远。
“同我跟他说一句,”瓷瓶递到嘴边,袁宝的声音竟变得平稳异常,里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从此之后,我袁宝与他,恩断义绝。”
他不配得她欢喜,不配让她期待,她交付满腔真心,信他敬他,却换来如此回报。
可笑的却是,她此刻虽然心中满是苍凉悲戚,却依旧不见丝毫恨意。
是爱得太深,难以去恨;还是根本爱得太浅,未入心田?
袁宝没再多想,端起瓷瓶,一口吞下里头的液体。液体即刻滑入腹中,她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下,口鼻闭塞,顿时脸色发紫,不多时,便眼前一黑,软到在雪地里。
这回,恐怕真是要死了吧……
只求柳云烟说话算数,千万要将爹爹救出来才好。
柳云烟从地上拾起那不起眼的瓷瓶,吩咐两个侍卫将袁宝扛去她院外不远处的一处小湖里,绑了石头沉了,这才放他们两人离开。
此时的宴会厅中依旧热闹,酒宴尚未结束。柳云烟独自走过花园,裙裾擦过冰封的草地,发出“沙沙”响声,她未直接回屋,而是拐到花园中一隅,随手将瓶子丢给树丫阴影处站着的男子,“人在湖里,那侍卫亲自动的手。”
说完便要离开,转身时,又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句,“对了,她去之前说……要同你恩断义绝。”
树荫里的人接过瓶子,闻言整个人一僵,竟是直愣愣地呆了半晌,看着手中瓶子怔怔,再无别他动作。
柳云烟走出小径,回头看那阴影中雕塑一般孤独立着的男子,侧脸浸着月光,红衣似血,映得周身雪景都染上他光华,这场景竟是美得如同一幅画,心中不禁重重一跳。
再低头看自己身上一身艳红嫁衣,只得淡淡苦笑:虽是相配的衣服,却不见得就是想通的心思,流水有意,落花却无情。
恐怕城里的传言不假,自己对这颜雅筑,怕是真的上了心,自己大婚之夜,竟还帮着他去做这般不堪的事情。
【一尊牌位】
袁宝醒过来的时候,正发着高烧,浑身像是被丢在火里炙烤,她梦见爹爹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小宝……”
小宝是她的乳名,爹爹在她还是个娃娃的时候,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抛得高高地叫她“小宝”,于是还是个婴儿的袁宝,就变流着口水,变傻兮兮地笑。
只是后来大了,嫌弃这名字听了幼稚,便不再让周围人这么叫她,爹爹不许,颜雅筑也不许,袁宝还信誓旦旦地宣称她是个大姑娘,以后要叫、就得叫她“袁姑娘”。爹爹眯眼笑,揉她脑袋,倒真的再未叫过她一句“小宝”;可如今再听见,只叫袁宝委屈得想落泪。
她想紧紧抱住爹爹,告诉她自己以后定会乖乖懂事,不跟他顶嘴、不惹他生气,要做天底下最乖巧的女儿,永远永远地陪着他身旁,直到他头发都花白,直到他安心离去。
睡梦中的袁宝眼角沁出泪水,衬得她万分可怜,似乎有人看不过去,伸手用指腹替她抹去泪水,怜惜又心痛,温柔得直叫人心底发酸。
袁宝以前哭的时候,颜雅筑总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拍抚着她的背,三言两语地安慰,她便能笑逐颜开。
可如今她却是真的伤了心,能安慰的人,却早已不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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