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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一片混沌。
“咦?”昂菲打量了尹蔓一眼,再次念咒。
依然无果。
尹蔓透明的手指抚过胸口,颓然而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已经没有感觉。”
镜里面的女孩一双温和淡泊的眼,与她两两对视,仿佛就这样望着,已经过了三生。
“那——”昂菲皱眉,“你可有挂心的人或事?”
尹蔓点头:
“偶尔有。”
昂菲换了一套口诀,继而打量镜子。
镜中,月下松林上,一青衣少年衣袂翻飞,消逝于幽暗中。
继而,镜中的画面转向了屋里,橘红的灯光下,一位沙黄头发的少年倚棺而睡。
再然后,楼顶,一匹银灰的巨狼仰头望月,似等待,似守候。
尹蔓默然转身:
“他们,没事就好。
”继而抬眼望向薛化之,“你要不要看看?”
“好。”薛化之移步镜前,对昂菲说,“渴望也好,恐惧也罢,随便测哪个。”
昂菲念了几遍咒,不时望向镜子,叹息。
镜中,始终澄澈明透,空无一物。
昂菲咬了咬那悉心涂抹过的妃色柔唇:
“还是老样子。”
薛化之淡然一笑:“想来是见得多了,不知自己该在意什么。”
“天色已晚,该歇了吧。”昂菲道,望向尹蔓。
尹蔓看了看薛化之,对方微微颔首。
“嗯,那我睡啦。”话音一落,女孩的身影如粼粼水波一圈圈消散,幽光宛转,流入薛化之
手边血色的玉环中。
“化之——”尹蔓一消失,昂菲抬眼望向他,眉脚微扬。
薛化之浅笑依旧:
“夫人也安歇吧。”
昂菲转身:
“随我来。”
……
寂夜,暖暖的光线从纱灯中溢出,给原有些冷清的房间添了些许暧昧。
昂菲往灯中加了些香精油。
灯一燃起,火焰如莲,在暗中蛰伏久了的飞蛾相继而来,痴恋着那致命的诱惑,在华美的灯
罩外挥翅作死亡之舞,倾尽毕生最美的舞姿。
蹁跹,盘旋,誓要冲破重重的阻隔。
薛化之笑着轻轻将纱罩抽空,看着它们纷纷义无返顾地一头扎进火里,嗤地一声,粉身碎骨,
灰飞烟灭,用最短暂的时间完成生命里最绚丽的涅槃。
薛化之沉柔如水的眸子漾出诛天灭地的微笑,映着那无情的火焰。
四十年前,曾有女子这么跟他说——
“化之……若今天你不杀我,那么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女子温柔地低头,“我可以抛
开这荣华富贵,只想跟你一起纵情山水,自在逍遥。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在你眼里,或许有
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然而,我只有这一生,天知道我盼了多少世才能在此与你相遇。我
不能错过的,化之——请让我如愿以偿……”
他没说什么,笑着拒绝了。
那女子的痛苦哀愁,他并不在乎。
当初年轻的女子,此时,虽保养极好风韵犹存,却如被蜡封住的标本,局于死水般的幽怨中,
浑身弥散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昂菲转过身,解开颈边的盘扣,露出依旧如少女般粉白的肌肤,并不看他,却说:
“咬吧。”
……
几天后,尹蔓已将基本的咒符背熟。
昂菲终于肯承认她“天资尚可
”。
薛化之始终在一旁淡淡地看。
接下来,昂菲将意诀的几句初级心法教给尹蔓。
意诀,说白了,就是用意念操控实物。
曾经,深受实证科学熏陶的尹蔓,以为所谓的“精神能量
”不过是脑电波造成的,如今,在
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已经明白不是任何事都能按前世的逻辑来分析。
起初学时,她努力挪动一些微小之物。
比如,聚精会神地凝望书中的一张纸,继而,试着将它翻到另一面。
刚开始,自然任她怎么瞪,那纸张依然纹丝不动。
小小一张纸,居然也奈何不了?
尹蔓抓狂地绕着桌子死死盯着那页书。
终于,纸在她的注视下微微颤动,刚要喜悦的惊呼,却发现一旁的薛化之扭过头,似乎在忍
着笑。
“原来是你干的?”尹蔓攸然冒到他面前,
“不许捣乱。”
“我没动啊,”薛化之摊开手,漫不经心地道,
“那是风吹的。”
“离我远些。”尹蔓道。
“好。”薛化之依言而行,安然如镜的银眸中闪过一丝调皮。
“哎哎哎——别动。
”尹蔓哭笑不得,
“我忘了。”
他一抬脚走开,手中的血珊瑚自然也随之而动,转眼尹蔓便被一股力量拖扯过去。
“把那环放到桌上吧。”尹蔓指向花草蓊郁的庭院,不远处,昂菲正闭目养神卧在躺椅上,
轻摇薄扇,
“你爱干嘛干嘛去。”
薛化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中比镯稍大一圈的环:“我的东西,自然要随身携带。”
“……那,我练魔法,你看着就好,不要插手。”
“那也叫魔法?”薛化之往桌边的椅上一坐,“敌军来了,你只管瞪着他们?”
虽然有些沮丧,但尹蔓还是大言不惭:
“这叫拿目光秒杀对手。”
“嗯,确实挺吓人。”薛化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不许笑我!”
“谁笑了?”
“你本来就想笑,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可以不笑,你也少对我用读心术。”
“本来就一目了然嘛。”
“那我继续笑好了,哈哈哈……”
“讨厌!”
……
数周后。
当尹蔓终于可以用意念驱动一些物件时,她特地让薛化之请来昂菲。
聚在桌前,尹蔓望向桌上摆开的物件。
她只是站在那儿,却仿佛另有一只手,将倒扣的茶盅翻过来,提起精巧的壶,沏入小半盏热
水,润润杯壁继而倒掉。接着,轻轻打开桌边的帛绢,将包裹在已被晾干的茉莉和菊花一一
拈入盅内,再加满滚水。
“师父,请用茶。”尹蔓单膝跪下,茶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端起,呈在昂菲面前。
接过芳香四溢的花茶,满意的微笑从昂菲嘴角漾起,却只淡淡道:
“嗯,还不错。”
点绛唇——薛化之番外
大约四百年前吧,我在樨若国待了一段时日,几经辗转,成了三皇子身旁的侍卫。
一日,遇到了他的母亲——樨若国的皇妃。
如今已记不清她的面貌,应该是位朱唇点点,峨眉纤腰的女子——后宫的女人们,大多如此
吧。
那女子时常找来自己的儿子,然后,用余光漫过我。
再后来,不知她用了怎样的手段,三皇子一日命我去后花园。
于是我“邂逅”了她。
假山后,她拿眼睨开丫鬟,莲步向前:“你,叫薛化之?”
“是。”
“听说,你有些本事,本宫有意结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她笑着取出一盏胭脂,让我为她点唇……
三皇子从他母亲的眼神里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过七八岁的少年,已起了杀心,要除掉我。
我也知道他担心什么。
虽然每当来人,我悄然避开,并未下留把柄。
皇宫,是个无事也能生非的地方,何况,那女子益发大胆,就像扑火的飞蛾。
一日,那女子来找我,问我有没有爱过她,我摇头。
那女子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我带她离开。
我说不。
她瞪了我一会儿,继而大笑起来。
我离开。
她仍在那儿笑。
继而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她笑出了血。
之后,没多久,她因“举止失当”被打入冷宫。
后来,在一个深冬的夜晚,被囚冷宫的她,疯也似地在放了一把火。
继而,清冷的宫殿喧沸了起来。救火的,逃命的,人声鼎沸。
熊熊烈火撕开夜幕。
只有她,不知何时爬上了楼宇最高处,梳妆点唇,继而歌舞。
人们道她在冷宫憋久发疯了。
喧扰的人声,焚尽一切的火焰,美得像一场无枉的灾祸。
红的火,白的衣,歌舞的人,倒别有种铺天盖地的诡美。
她的死,虽对我无甚影响,但暗知原因三皇子自然不能留我。
于是我离开了樨若国。
或许因为自己天生寡情,才如此漠然。
或许因为自己与这些人本非同类。
或许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心。
第六十九章坐看云起时
天未亮,昂菲从榻上坐起,对镜梳妆,换上一身茜色长裙,继而轻叩对面房间的门:“在吗?”
“嗯,这么早?”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
昂菲推门而入,巧笑倩兮:“化之,宫外西山琼湖上秋花正好,不妨泛舟一游?”
“好。”依然是那和气淡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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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尹蔓醒来,从血珊瑚中幽幽探出身,却发现自己在光线略暗的船篷中。
竹制的案几旁,一位艳妆女子双手勾在一位白衣少年的脖颈上。
不消说,那女子,是她师父——昂菲,那白衣少年,自然是薛化之了。
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正要缩回身去,却听薛化之说:
“外面景色不错。”
“是,我,这就出去。”
自己贸然撞破他俩,毕竟有些尴尬,尹蔓向舷窗飘去。
“坐这儿看就好。”薛化之微笑,任昂菲涂抹着蔻丹的葱指摩挲过他的脸,冲他微微拧眉。
煮茶飘香,窗外透着细雨后的淡淡天光。
乳白的薄饼夹着碧绿的蓼菜,切成薄片的莴苣在白瓷盘中匀匀铺开,如质地清亮的翡翠。
这便是昂菲今日的早餐,可惜一筷子没动。
她的胃口,全不在这些鲜蔬小菜上。
“呃,我,还是继续睡吧。”察觉了昂菲的不快,尹蔓一缩身体,欲回到血珊瑚中。
虽然自己是透明的,但,昂菲毕竟不能当她不存在。
“不用了。
”昂菲收回攀在薛化之肩上的双臂,理顺衣领,微微抬高声音,“寄瑶,访琴,进
来吧。”
“是。”
两位少女掀帘而入,衣发微湿。
刚才,她们一个在船首,一个在船尾,外面雨虽不大,却如丝般沁在身上,久之如浸。
“你们三个,”昂菲端起茶,吹了吹细细的浮沫,
“今儿比试一番吧。”
“啊?”淡黄短发的少女捻了捻袖边,“师父,弟子不是寄师姐的对手啊。”
“哪里。
”褐发少女微微偏过头,
“你很有天赋的。”
尹蔓有些无奈:“……还是她俩比吧,我跟着学几招就好。”
毕竟,她魔法刚入门,才学不到一个月。
“够了。
”昂菲抬手,“我还没说比试什么,你们不必谦虚。”
“除魔法外,你们,还会些什么?
”昂菲问,却望向尹蔓。那两位弟子的业余才能她已经非
常了解。
“弟子偶尔抚琴,对音律粗知一二。”褐发少女垂首道。
“弟子也是。
”短发少女道,“另外,还会一点家乡的舞蹈。”
寄瑶,访琴,真是人如其名。
“我……”尹蔓有些犯难,该不会让她用魔法拨动琴弦吧?
这个世界的琴,她还没见过呢。
果然,昂菲道:“那,趁着这美景,你们分别用意诀抚琴而歌,我和化之作评,如何?”
“是。”两位少女恭敬地颔首。
学学她们如何弹吧,大不了让她们笑话呗,也没什么,尹蔓点点头:
“好。”
琴原来就挂在船舱壁上,样子竟颇像经过瘦身拉长的吉他,却如古筝一般被寄瑶横放在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