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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喊了一声,这次长毛在里头哎了一句,但也就是哎一声。赵半括有些恼火,忍不住也想跳进去看个究竟,但断断续续的泥泡声让他不能冒险,再加上军曹还在边上,他一下去,这家伙把盖子扣上就傻了。他必须在上面接应。
长毛像哑了一样,不管赵半括怎么叫都不说话,而且手电光晃了几晃就灭了,赵半括很无奈,不得已只好打开自己的手电照下去。
他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看到多少东西,手电光只能照出盖口下很小的一片面积。入眼的那么点空间里,横着很多机关枪的弹壳,亮闪闪地反射着铜光。还有一些东西他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横一道竖一道,和一些类似木头箱子的东西缠在一起。
而那股难闻的臭味也越来越浓烈,简直像什么肉类烂在了里头,甚至感觉和尸坑的味道有些接近。
把手电又往里送送左右照了照,同时继续招呼长毛,但口子太小,里面还有层很厚的装甲隔着,除了入口对着的区域能勉强通过手电看到外,其他地方还是黑蒙蒙的一片。
四周的沼泽气泡声更加密集了,噗噗噗响个不停,赵半括抬头,看到就几分钟的时间,沼泽的水平面已经把铁车的大半个身子淹没了,以这种速度,要不了几分钟就要淹到炮管的旋转台上了。
赵半括知道不能再等了,往盖口上猛敲了几下,大骂道:“长毛,你他娘再不上来,这铁车就成咱们的棺材了!”
话音刚落,一张脸突然从光的尽头冒了出来,赵半括下意识伸手去拉,但还没伸全突然头皮一炸,手立刻缩了回来。
那不是长毛,那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
这张浮肿的可怕的脸,在昏暗里一眼看去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上可以看到无数的水疱,破裂的化脓的,红的白的烂在了一起,通红的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最要命的他的手上和脖子上也全是溃烂的燎泡,头顶的头皮也是一样,而且还是个秃子。
伴随着那脸的逼近,一股更加强烈的腐臭味冲了上来,赵半括心里一急,冲锋枪马上对了过去,心想再靠过来老子就打你个芝麻开花。正在对峙的时候,长毛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把枪拿开,这是那驾驶员,已经死了
随着他的声音,长毛顶着那张脸钻了出来,又把那死人的身体往外拖了拖,道:“里面就这一个,开铁车的肯定是他。不过看他这个样子,还真他娘怪。”
赵半括点头,看向那张烂脸,发现这家伙穿了一身古怪的制服,从领子到下摆都烂了很大的口子,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脓白溃烂的现象。而在阳光的照射下,赵半括更发现这家伙面色的那种苍白,完全不是一个刚死不久的人应该有的,不光是烂了,还肿得不成样子,只能看出他不是中国人。
对于驾驶员的外国人身份赵半括早有预判,把视线收了回来,心里忽然感慨了一下,这家伙就是那个毁了鬼子窝、又跟他们周旋了那么长时间的人!
军曹把头伸了过来,嘴里说了几声,然后指指沼泽,随着他的手势长毛探身往下一看,跟着大叫起来:“操,快撤!”
赵半括也感觉到了铁车的快速倾斜,抬眼发现铁车靠后的部分随着重力的转移慢慢翘了起来,军曹也不等他们,走到边缘纵身就往树上跳了上去。
长毛接着跳了上去,伸手让赵半括上来,赵半括却绕到铁车的另一边,把缠在铁车后卡上的廖国仁的军服解了下来,才转回去拉住了长毛的手跳上了树。
长毛看了看他,没说话,赵半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拿上军服,但是他不想看着它跟铁车一起陷到泥潭里。
一边的盒子挂在树上,还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就是它让下面的铁家伙送了命,这到底是什么?赵半括想着,看见长毛抱起它擦掉了上面的泥系到腰上,做了个下树的手势。
三个人在树上摸爬着跳回地面,水泡子的黑泥已经没过铁车上他们刚才打开的盖口,大量的气泡咕嘟着冒上来,一分钟不到,铁车就被吞得干干净净,四周也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铁车完全消失,赵半括心里突然涌出一点遗憾,他们忙活了半天,终于干掉了这个铁家伙,不用再受它的威胁,但是驾驶员已经死了,意味着廖国仁的下落完全没了任何线索。
长毛看他愣神,突然伸出手来,摊开的手掌里现出几个闪闪发亮的东西,然后得意地道:“别发愣了,这是我从那龟儿子身上顺下来的,那也是个穷鬼,除了这些,口袋里什么宝贝都没有。”
赵半括这才明白长毛在铁车里头闷头不说话是在干什么,但也没心情和他扯皮,再看那几个小东西,发现它们是几个袖标和领章,翻了翻,基本不认识,但其中一个有点眼熟,使劲想了想,忽然有了点印象。
这东西他在那架坠毁的德国飞机上见过,是法西斯的反十字架徽章。
那驾驶员是德国人。
又出现了一个德国人。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铁车被降落伞空投下来,它的目的,就是为了盒子。
赵半括不知道长毛怎么想,但他觉得出现一个德国人要比出现一堆美国人或者英国人更奇怪。这里离德国飞机坠毁的地方太远,中间有山又有崖,靠履带走路的铁车无论如何是到不了这里的。
赵半括又想起了之前他们最开始在丛林找到的射击痕迹,美国人那种疯狂的射击方式,很可能也是遭遇了这辆铁车的原因。步兵在丛林里遇到这种东西,也算是倒霉。
又看了看那只盒子,赵半括心说,这到底是什么?不是说这玩意儿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吗?为什么不管德国人还是美国人,都显得特别重视,不然不会专门弄辆这么特别的铁车下来找,而且驾驶员还那么疯狂古怪。
长毛拍了他一下,有点生气:“菜头,你他娘的又在想什么?”
赵半括愣了一下,回过神,也知道这不是自己需要想的事情。现在铁车已经被干掉,总算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于是问长毛接下来的打算。
长毛指了指他系在腰间的衣服:“先看看衣服。”
赵半括在地上把军服展开,军服上全是鲜血,在衣服的褡裢处,他们看到了好几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长毛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就看到那几个弹孔都在腹部的位置,那是最要命的位置。衣服的左下腹全部被血浸湿,血全干了衣服上硬成一块。
都是老兵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口径的轻机枪,只要是打在身上,无论在任何位置都够戗,要是打在腰部,那基本上就没救了。
赵半括的心沉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虽然他已经过了那种会对某个人的死亡撕心裂肺的阶段,但他还是在想,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分开,那么廖国仁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长毛指了指铁车的来路:“这玩意儿在丛林里有个缺点,就是行进的痕迹非常明显。我们可以一路找回去,也许能找到痕迹然后找到他的尸体。但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廖国仁的结局赵半括已经不忍心细想,军医和四眼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走运一些,但是,赵半括知道,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回家。
对于廖国仁,他们算是变相给他报了仇,赵半括惨然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还活着,如果不去管那些背叛和退却的心理包袱,他甚至觉得一切变得美好起来。
他想着点上一只烟,把血衣塞到背包里,对长毛道:“对,没有意义了。”
长毛笑了笑,把徽章什么的装到口袋里,拿出地图,一边看一边道:“想明白就好。再走几天,咱们就到家了。”
赵半括心里一热,是的,回家。
在冰冷潮湿的树林里,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阴谋和危险,他早就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因为想起来,只会让他更加脆弱。刚和廖国仁分手那时候,他也想过回家,但转头想想是很可笑的,但是现在,他真的可以想了,虽然那不是真正的家,但只要能离开这里,他感到自己可以放弃一切。
凑过去看地图,发现确实离远征军控制区不远了,江心坡山脉就在他们东边,他记得原先在树上匆匆瞥了一眼,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
自从去年大溃败以来,撤回缅北,到印度集训,接下来执行绝密任务,吃苦受累在整个野人山走了一遍,现在终于又要回去了。看着地图上江心坡后头那些熟悉的名字,腾冲,德钦,保山,还有那条绵延了几个国度存在了几万年的怒江,它们曾经让无数远征军兄弟为之浴血奋战,赵半括心里涌出了一阵温暖。
再走几天,就真的到家了。
长毛很兴奋,忙着测量路线,赵半括心里对要把这三个俘虏带回去感到棘手,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带着这三个人,先不说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光是安排这三张吃东西的嘴就很为难。
他把长毛拉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长毛想了想,说只走这么几天,饿不死人,让他不用操心,回去后自有安排。
听长毛这么说,赵半括就觉得这家伙可能还想靠上尉弄他那套升官发财的路子,人各有志,他也拦不了,既然长毛这么说,他也就随他去了。
歇到了下午,大家的体力都恢复了不少,就重新开始行军。
因为没有了铁车的妨害,又接近了野人山的边缘,他们没再遇到什么人为骚扰,除了一些自然界的小磨难外,一路上走得很顺利。
这时已经差不多是野人山的雨季末期,林雨还是下下停停,大家的脚步也跟着走走停停。两天时间就在平淡的行军里过去。赵半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跟鬼子一起待过,一直暗地里观察着,发现军曹一路上对上尉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是不鞠躬不说话,找水、弄食物。
平时军曹很沉默,言谈举止都很谨慎,沉默中让赵半括很不舒服,这种感受让他觉得,他们并不是俘虏,他和长毛才是。
就这么一路互相防范着,五个人在树林中平平安安地走了五天。赵半括和长毛也慢慢适应了身边有三个外人的感觉,精神状况平缓了很多,不像最早那样每秒钟都绷着根弦。到第六天,高高大大的江心坡山脉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远远地看到它,绵延几百公里的山脉就像一条绿白色的巨龙,安静地趴伏在大地上,它身后就是举世闻名的怒江,再往东走,就是有着四万万人口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
这次是真的看到家门了,这么多天的劳累突然就彻底不见了,浑身上下变得舒坦得要命。因为靠近山坡,树林稀疏了很多,太阳红彤彤地定在天上,一下就让赵半括马上想躺在地上。
只要再花一天工夫,他们就能到达迈里开江附近,到时候弄条木头船,顺着河流就可以很轻松地越过缅甸和中国的边界,到达密*。到了那里,就会有人跟他们接头,那时一切就结束了。
赵半括正想得挺美,忽然头顶上的天空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大家立刻往天上看,长毛哎了一声,说道:“他娘的,是小鬼子的飞机。”
说着他就招呼着跟去看看,几个人顺着飞机的方向疾行过去,中间过程中又有两架飞机飞过,长毛顿时骂道:“我操,有大仗,快点快点。”
这里虽然挨着缅甸和中国,但还属于野人山的大区域,自然环境还很差,中国人不争,缅甸人不爱,美英看了糟心,日本人过不来,一直都是个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