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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来我还是没说。
后来,夜深了,虎儿的酒也喝个一滴不剩,然后他说要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边,他突然把我紧紧抱住,抱得我骨头都痛了,只是我好高兴,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就是要我一生就此停在这个时刻,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过了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虎儿。
平常在郢都城里,我隔一阵子都会见到他,因为虎儿很不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在大街上和朋友们聊天喝酒,纵使我不去找他,但是还是常常会在街上看见他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着他,连街上那些市井之人也都说很久没见过他的踪影。
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便到他的府第去问,一开始他的一些从人属下还跟我说虎儿到别国去办事了,但是我想要再问清楚些,他们却从此避不见面。
只要我一去虎儿的家里,所有人便一哄而散,也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
这样过了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便四下在郢都城找认识虎儿的人,无论找到谁,每个人说的话都一样,不是说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要不就含混地说他有重要事被派去了别国。
但是等到我想问清楚一些的时候,这些人就突然间找不到踪影了,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还有个什么嬷嬷告诉你虎儿和熊侣打架吗?”夷羊玄羿沉吟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嬷嬷,是我在菜市场偶然遇到的,是虎儿府上一个烧菜洗衣的佣妇,从前我有件事帮过她,所以欠我一次人情。”桑羊冰柔凄然说道。“实际上的情形她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洗菜的时候,听见几个虎儿的属下交谈时偷听到的。
那几个属下说,虎儿为了熊侣要迎娶王后之事,对熊侣非常不满,总觉得熊侣辜负了我。
但因为熊侣现在已经贵为楚王,所以虎儿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向熊侣说去。
然而事有凑巧,那一天熊侣不晓得为什么,找了几个随从便在大街上喝酒聊天,又碰上了虎儿。
熊侣大约是喝得极醉,看见虎儿就无论如何要他留下来陪他喝酒,虎儿拗不过他,便只好勉强留下来和他一起喝酒。
那天夜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虎儿属下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虎儿和熊侣两人喝得非常不痛快,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熊侣突然发起性子来,开始大骂虎儿。
刚开始的时候,虎儿还算忍得住,但是后来熊侣便开始破口大骂所有人,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骂遍他们两人认识的旧友,听说还扯到了我的身上……”
说到此处,桑羊冰柔的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来。
“听说那天夜里场面极为难看,最后听说熊侣还拔出楚王配剑,胡乱砍伤了几个人。
虎儿大约是要抵挡,也可能是气不过,于是便动了手。
你知道虎儿的身手是非常了得的,当日熊侣的身旁又只有几名卫士,根本挡他不住,听说虎儿三两下便将熊侣的楚王配剑打落,而且还一巴掌把熊侣打倒在地……”
听见桑羊冰柔的叙述,东关旅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一颗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夷羊玄羿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那么,虎儿就这样被熊侣抓走了吗?”他盘着双手,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不管虎儿和熊侣有过什么样的交情,熊侣终究是楚国之主,不用说打他一巴掌,就算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只怕也可能是身首易处的下场。”
“没有,”桑羊冰柔摇摇头。“因为那嬷嬷说,听见几个属下说这件事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好些天了,那一阵子虎儿出现过几次,只是后来才无声无息不见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外头没有什么人知道,要不是这个嬷嬷不小心听到了,只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发生过这样惊人的大事。”她说到这儿,脸上的悲凄更为深切。“东关大哥、夷羊前辈,虎儿已经死了,对不对?他一定是被熊侣抓去杀死了,对不对?”
夷羊玄羿闭着眼睛思索良久,过了一会,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虎儿已经死了,这个推断也许还太早。
熊侣是楚国之主,任何楚国人的性命在他的手下都只是蝼蚁虫蛄,便是十个八个,也是说杀就杀。
以虎儿冒犯到熊侣的严重程度,熊侣大可用千百种罪名将他处死,看是用通敌、谋反、犯上,每个罪名都可以让他死个十次八次,甚至还可以诛灭全族。
现在虎儿只是无声无息地的消失,以我的推测,应该是监禁起来的成分居多。”
听见夷羊玄羿这样的分析,东关旅的心中总算略为放下心来,勉强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就好太多了。
我也认为熊侣不会不念旧情的,毕竟我们都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伙伴!”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只说虎儿可能没死,只是被监禁起来,但我可没说是因为熊侣顾虑旧情才会这样处置,”看见东关旅困惑的神情,夷羊玄羿忍不住喟然而叹。“小旅啊小旅,你这些年来多逢奇遇,智识早已超越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对人情事故依旧是这样天真无知?”
“天真无知?”东关旅奇道。“我又怎样天真无知了?”
夷羊玄羿若有深意地看了看东关旅年轻的脸庞,神色庄重,静静地说道。
“人世之间,只要是提到这君王国家的大事,就再也没有这‘情’字可言了,知道吗?王位争夺之事,那是要杀尽多少生灵才能完成的刀兵之事,便是父子、父母、兄弟,只要是对王者至尊之位有碍,那也是一刀杀了个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亲情、人情可言?
没有错,过去你们二人和熊侣的交情不浅,而且对于他的继任之路也大有功劳。
只是这并不表示熊侣的心中对你们有任何的感谢。
不,更可怕的是,也许他在心中对你们有所感谢,甚至感激涕零。
一个平常人对于自己感谢的人,也许是买些礼物相赠,也许是找到对方,说些感谢的言语,即使是真正的大恩大德,也总有方式可以表达感激。
只是对一个君王来说,如果是真正的大恩情,一个君王不能只送点礼物作数吧?即使是说些感谢的言语,也可能大失人君的应有礼节。
如果是真正没有办法报答的大恩,而你又是个一国之君王,你会怎样处理?”
东关旅微微一怔,心中隐隐已经知道夷羊玄羿的答案。
而且是个极度令人憎恶的答案。
他这些年来就如同夷羊玄羿所说,已经经历过许多凡人不能及的奇遇,对于这人情事故之事,其实并不如夷羊玄羿所说的那样天真无知。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太过丑恶,那便是连想也不要去想他就可以了。
“我想,事情还是不会这样糟吧……”东关旅勉强笑道。“我想熊侣应该不会对虎儿太过严苛才是。”
夷羊玄羿长叹一声,慨然说道。“你和虎儿都是心地忠厚之人,甚至连熊侣的本性也并不凶恶。
只是这世上却尽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只盼你事事小心,有时候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点我会长记在心,”东关旅由衷地说道,说着说着,脸上又显出担忧的神情。“只是虎儿这件事,却不晓得前辈有没有什么可以指点我的地方。”
“你和虎儿的情谊,我还不知道吗?”夷羊玄羿苦笑道。“若是不让你前去楚国营救,那定然是比要你死去还要更艰难之事……”老人说着说着,突然间豪气陡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几场战役前夕。“好吧!老夫就和你们一起前去楚国营救虎儿便是!”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既然知道虎儿可能已经遭遇凶险,救人如同水火,当然便不再耽搁,连狄孟魂石窟也不回去了,于是立刻和桑羊冰柔一起下山,火速向着楚国而去。
因为情势紧迫,东关旅一行人兼程赶路,不数日便已经来到楚国。
进了郢都城,只觉得这座楚国的南方大城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街道上的行人们人人神情戒慎肃穆,不时还可以见到许多挺胸突肚的楚兵,有时无缘无故将路人拉下盘查,三句两句不合楚兵的意,登时便是将人抓走。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三人的服色都不是楚国当地人的服色,走在大街上显得与众不同,连一般的行人都为了侧目。
看了看街上的情景,东关旅心中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如果一旦遇上了盘查的楚兵,要想营救虎儿可就会更加困难了。
于是他便领着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尽量往小巷子走,远远看见楚兵的身影便避去而行。
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城西附近被一群楚兵盯上,东关旅等人左绕右行,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群楚兵,一时情急,只见巷子旁有户人家的门虚掩着,于是只好推门进去,悄然地躲在那户人家里面。
等到那群楚兵过去了,东关旅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房子内却是有人的,只见那人坐在榻上,只是不停地喝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阴沉的眼神看着东关旅等人。
这样贸然地闯进别人家中,不论怎样也是无礼的行为,东关旅抓了抓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正想说几句话化解这样的沉闷气氛,一旁的桑羊冰柔见了这人的长相,突然间大声叫道。
“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位斗家的门客盖夷鹏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也见过这个盖夷鹏,当日还曾经和虎儿与这人有过小小冲突。
转念一想,想起这人曾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虽然此时斗子玉已经去世多年,但说不定他会对虎儿的事略知一二。
于是他笑了笑,对盖夷鹏说道。
“这位盖兄,我们此次前来是要找虎儿的。您应该还记得虎儿吧?我的这位朋友说近日找不到虎儿的踪影,却不知道您晓不晓得他的下落?”
盖夷鹏冷然一笑,对东关旅的话仿佛置若未闻,坐在水缸旁边,只是不停地咕嘟嘟地喝水,仿佛那缸水是天下无出其右的上品佳酿。
便在此时,小巷中突然传来了嘈杂的怒喝声音,纷乱的重踏声响中夹杂着“砰砰砰砰”的拍门巨响,由远而近,有时还传出小孩的惊声哭号。
东关旅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盖夷鹏,只见他枯黄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砰”的一声将水瓢掷在地上,战巍巍的起身,却在门旁的墙上一拉,居然拉出来一个暗门。
只见暗门后方黑黝黝地阴暗一片,显是个挖入地底的秘洞,看看大小,大约是一个人出入的宽窄。
门外的怒骂声、拍门声越来越近,盖夷鹏森然地打量着东关旅等三人,一边嗄声说道。
“要不要躲,随你们的便。”
东关旅又惊又疑惑地看看夷羊玄羿,老人深吸一口气,听见那些喝骂声已经越来越近,心念电转,便拉了东关旅和桑羊冰柔一个纵身奔到暗门前,将两人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钻进暗洞里。
然后,只见眼前一黑,却是盖夷鹏已经立刻将暗门封上。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盖夷鹏的房门也“砰”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喘开,脚步杂沓声中,走进来好几个挺胸突肚的狠恶楚兵。
看看几个楚兵的服色,正是斗氏家族的亲兵。
只见那群兵士中带头之人是个麻脸胖子,肥嘟嘟的身子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尖声叫道。
“这里有没有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