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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之血灵力最高,若是只刺破指尖,不知要多久才能施得术成。”不弃看了李允一眼,其中的深长意味让李允不敢再想下去,“而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血从心口流出来,被不弃用手指蘸了,在那些密实宽大的帘幕上书写咒语。李允在一旁看着,渐渐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那些血色都逐渐连成一片,铺天盖地地向他积压而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便在一刹那灭顶的剧痛中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带着猝不及防的眩晕看清了身下书写符咒的不弃和死去一般倒在地上的自己。
“去吧。”不弃蓦地仰起脸,眼中摄人的明亮让仍旧有些混沌的灵魂心头一惊。下一刻,随着不弃指尖甩落的血滴,灵魂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穿越了城楼厚重的砖墙,穿越翻涌着波浪和鲜血的晔临湖,穿越苍梧军一望无际的营帐,向既定的目标飞去。
那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心砚树,连根移植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暗绿色的心型叶片间点缀着细小成簇的白花,仿佛在黑夜里也能散发光芒,与四周万物凋零的深冬景象毫不相衬。
这株树四周,分明是被强大法力笼罩的结界。李允的灵魂围着心砚树绕了两圈,竟找不到入口闯入树身内部。
分明能感受到御灵的不弃焦躁恼怒的情绪,李允狠了狠心,不顾前方散发着危险警告的结界,一头向结界撞了过去。
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就仿佛被人封印了五蕴六识,只剩下头脑还在清醒,无助地体会着那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与寂静。
然而下一刻,一片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四周,一条晶莹剔透的通道铺陈在他的面前,通向遥不可知的前方。
李允的灵魂顺着通道往前飘去,他不能想象这心砚树内部竟然如此宽阔,宽阔得如同夏夜里凝望苍穹时一般让人感到心折和感慨。
“灵魂无质,因此任何空间对它都是广袤无穷。”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四周响起。
“你是谁?”李允停住身形,意外地发现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不弃的操控。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而你,也是我要找的人。”那个女子说到这里,李允面前看似没有边际的亮光慢慢席卷回来,最终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少女窈窕的身影。“不离皇子,我的名字叫做湛如。”少女微笑道。
“湛如姑娘,你已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也知道我的来意了。”想起这个女子便是料事如神的占卜大师,李允索性不再隐晦。
“我知道,你是奉不弃的命令来消灭我的,可是你们却不曾想到,我煞费苦心到得越京,就是为了今天能与你见面。”湛如看着李允惊异的面容,惨淡地笑了一声,“只要你完成我的心愿,我自然会离开了。”
“你有什么心愿?”李允问道。
“这云荒的帝王之血,原本是由我的掌门师兄,天祈朝高祖鸿勋的幼子晔临传承。”湛如斟酌了一下,缓缓叙说尘封多年的秘密,“然而鸿勋为了曜初帝子孙享国,用皇天戒指将晔临之身镇于晔临湖底,又将他的灵魂禁锢在假冒的皇天戒指中,不得解脱。我寄生在心砚树中,三百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解救师兄,让他恢复自由,直到四十多年前我遇到了年少的苍梧王嗣澄,从此帮他秘密筹备,才有了今日兵临越京的局面。”
“什么是假冒的皇天戒指?”李允骤然听到此话,心头一震。
“现在的天祈皇族不是帝王之血的传人,自然戴不了皇天戒指,只得仿造了一个欺瞒世人。真的皇天,早已被鸿勋抛入晔临湖,用以镇压我们五百门人的冤魂,更重要的是防止帝王之血再度从晔临身上复生。”湛如说到这里,苦笑着对李允道,“所以,忠诚的年轻人啊,你们一直被欺骗了。否则,若真的皇天在手,不弃何必如此惶恐忧惧?”
默默地品味着湛如的话,李允透明的灵魂如被雷击一般颤抖起来,接踵而至的真相让他一时无法承受。对于天祈皇帝的苛刻暴戾,身为军人的他不是没有抱怨,面临绝境的时候也不是未曾动摇。然而他最终咬牙拒绝了李尧彦照等人的示好,坚持得近乎固执地为天祈皇室尽忠,哪怕为此受尽磨难也不曾叛离。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相信天祈皇帝是顺天应人的统治者,只有他可以保持云荒的平衡与和平。可是,隐隐的怀疑最终成为了事实,他所不惜生命也要保护的,最终只是世袭的谎言而已。
“不离皇子,若你身具帝王之血,我倒宁可皇天戒指能属于你。”湛如等李允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可惜,我只能委托你到晔临湖底帮我搜寻到真正的皇天戒指,让帝王之血复生,让云荒恢复平衡与稳定。”
“彦照为何不动手?”李允忽然问。
“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我如何敢告诉他们?”湛如微笑道,“我的占卜术很灵,知道只有你是可以放心托付的人选。”
“好。”李允思忖了一下,终于点头同意。那样严苛得早已失却民心的天祈王朝,就算不弃还在奋力支撑,也该是由真正帝王之血的传人来整理了。
“我相信你的承诺。”湛如点头笑道,“作为报答,我也可以试图满足你一个心愿。”
一个什么心愿呢?李允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想看看我原本的模样。”
“冰族人高超的医术虽然改变了你的身体,但你的灵魂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原貌。现在,你来看一看吧。”湛如说着,聚集成她身体的光芒点点滴滴地散开,重新拼凑成一面镜子的模样,悬浮在李允面前。
李允走到镜子前,站定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有着空桑人所有的一切面貌特征,和那天人一般的盛宁帝不弃竟然有七分相似——他不知道,这张脸早在清越的梦中就被她看见过,然而她却猜测不出他究竟是谁。
湛如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现在就去吧,被禁锢了三百多年,晔临师兄想必早已痛苦不堪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解救他么?”李允面对着镜子问道。
“我答应过嗣澄,救出了师兄,便和嗣澄一起转世,永远陪伴他。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还在黄泉处等着我,我怎么能辜负他呢?”湛如说着,身体慢慢恢复成最初的一片光芒,只有低低的叹息徘徊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中,“告诉晔临,我从来不曾怨过他,自始至终,我心里爱慕的只有他……”
一切都消失了。当李允被风一般的力量送出心砚树后,他看到原本枝繁叶茂的巨大树身开始慢慢枯萎,失去生气的花朵和叶片被晔临湖畔的北风一吹,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满了天地。
“玄咨元帅,你是来将我献给皇上邀功的吧?”想园外的码头上,清越看着从山石后绕出来的踌躇满志的戎装青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矜持问道。
“主上一直很思念郡主,自然巴不得早日和郡主团聚。”玄咨说到这里,见清越面有怒色,浅笑着沿着台阶往上走,“这其中关窍,郡主自然不明白,待在下一一为郡主道来。”
清越见他眼神闪烁,心中一动,知道他想避开巡视想园的禁军耳目,便下了决心跟着他走进想园,一直走到僻静的树丛中。
“在下这番来,是想劝郡主回宫的。”玄咨微笑道。
“不弃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用得着假惺惺地派你来劝?”清越冷笑道,“我正好也要进宫,就顺便借你玄咨元帅的光了。”玄咨自丢失忻州回京以来,虽然还在带兵,却已撤掉了元帅之职,此番清越一口一个“玄咨元帅”,其中的讥讽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主上固然不舍得让郡主以身犯险,但这是老王爷的遗愿,主上也无法违背。”玄咨不理会清越的嘲讽,自顾说到这里,方才从眼角掠过一丝笑意,“郡主到现在,还不明白在下口中的‘主上’究竟是何人么?”
“你……你是我父王的人?”一个大胆的猜测从清越脑中升起,却依然不敢置信。
“不仅是我,我们整个玄之一族,都拥戴苍梧王继承云荒的大统。”玄咨说到这里,吐出如释重负的慨叹,“若不是我们家族在越京策应,苍梧王也不会这么快就逼到越京城下。”
“可是当初就是你们家向皇上告密,才害得我祖王和舅父一家惨死。”清越怀疑地盯着玄咨,无法相信转瞬之间这出卖自己家族的仇人就变成了父亲的盟友。
“那些事情,都是计划中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玄咨知道清越始终对这一点无法释怀,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嗣澄老王爷本就存了赴死之心,若非如此怎能让主上的起兵成为民心所向?而太仓寺卿蓝家把持朝廷府库那么多年,早就为主上筹集了足够多的粮饷,被皇帝所杀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忠义。只有郡主你失陷在越京出乎主上的意料,若非当初老王爷一定坚持把郡主带来,主上定不忍心让郡主参与到这场谋划中来。”
“这么说来,我舅父一家的死正好换得了皇上对你们玄之一族的信任,以他们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僚之命换取你们玄家手握的兵权,我父王这笔生意真是稳赚不赔的了。”清越越说越是愤怒,想不到当年万井城楼上惨绝人寰的一幕竟是父亲亲手谋划的假象,那唱念坐打俱佳的戏子果然就是从来端方正直的父王彦照吗?
“主上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天祈王朝历代帝王昏庸专横,空桑六部早已天怒人怨,若非苍梧王振臂一呼,云荒百姓的苦难还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玄咨耐心地规劝道。
“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已是听够了。”清越冷笑了一声,“只是你们玄家在天祈朝便已位极人臣,从我父王那里还能捞到什么更多的好处?”
“再位及人臣,也终是在九大诸侯王之下。”玄咨目光闪动,竟隐隐有些豪气,“空桑六王自古以来就是帝王之血以下的第一等领主,偏偏天祈朝设立了什么九大诸侯王,将空桑六王的实权剥夺,让六部上下受九王的辖制。此番空桑六部无一例外地支持苍梧王夺位,就是因为他允诺废除九王分封,恢复六部旧制,这样的功绩,我玄王一族自然不敢落后。”
“可你却仍然在忻州艰守了两年。”清越不甘心地反驳,满心苦涩。若非那两年的分离,她的李允就不会经历那些困苦,她和他之间也不会生出那样不可逾越的鸿沟,至今也不知该如何消解。
“我在忻州做宣抚使,表面上看是为越京把守门户,实际上是把忻州变成一个火炉,将天祈朝所有忠于皇帝的力量通通焚毁在里面,让如今主上兵临越京之时,盛宁帝再无嫡系军队可用。”玄咨有些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所以兆晋谦易之流全军覆灭,而我们玄家的实力却得以保存,就算到了今天,盛宁帝也还得启用我作为手握重兵的都指挥使。”
所以,你才会暗地里处处为难李允,特别是白石浦一战,以那样微薄的军队和粮草,不是逼死就是逼降那天祈朝最后的勇将。清越恍然明白了先前李允的处境,心疼得一抽,却知道此时不是提起此事的时机,只轻蔑地问道:“既然越京已是你们的囊中之物,还要我回宫里做什么?”
“听说嗣澄老王爷与仙人交好,当年郡主出生的时候仙人便看出郡主命星之光一度盖过了君星,所以老王爷才坚持将郡主带到越京。此番主上攻克越京易如反掌,唯一所缺的就是那一对代表皇权的皇天后土两枚戒指。盛宁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