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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耶律彦居然来了梅馆。
丁香虽然不喜欢他,但见到他却是异常的欣喜,毕竟慕容雪已经嫁给了他,后半生的依靠只有他,若是失了他的宠爱,在这王府里可谓是举步维艰。
慕容雪正在用饭,听见耶律彦来的消息,怔了怔,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耶律彦停住步子,看着她。几天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犹记得第一面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圆润的瓜子脸,眼睛神采飞扬,如今脸蛋瘦得巴掌大小,目光安静的如同一潭湖水。
他拉开凳子坐下,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吃饭也不等我。”
她心里一酸,这句话多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妻子温柔的抱怨,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子,这里不是他的唯一归处,他或许来,或许不来,她没有资格去过问,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想到漫长一生都是如此,她几乎心酸的想要落泪。
佩兰立刻添了一副碗筷上来,丁香盛了一碗米饭。
耶律彦尝了一口清蒸鱼,蹙了蹙眉道:“不是你做的?”
慕容雪点头:“是厨子做的。”
耶律彦知道她没心思做菜,顿了顿道:“聘礼的单子我看了,办的很好。”
慕容雪惊诧地看着他,印象中,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夸奖她。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可是,现在,她已经没了力气。
“聘礼备好了,将礼单和东西交给谢直,幽心的嫁妆你也替她备着些。”
慕容雪答了声好,再无一句话,默默地将碗里的饭吃完。
“多吃些。”耶律彦叫丁香又给慕容雪添了一碗饭,硬逼着慕容雪吃完。
饭后,暗香疏影收了饭桌,耶律彦道:“出去走走吧。”
慕容雪勉强笑了笑:“王爷自己去吧,我吃的撑了,不想动。”
“吃撑了正好消消食。”耶律彦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将她扯出梅馆。
夜晚的湖风有些寒意,丁香送来一件披风。慕容雪从耶律彦的掌心里抽出手,将披风系好带子。
耶律彦再想来牵她的手,却发现她已经双手抱臂,显然是不想再被他牵着。他有些生气,索性将她的腰搂住了,整个人箍在怀里。
慕容雪有些抗拒,挣扎道:“抱太紧,我肚子不舒服。”
耶律彦伸手揉了揉她的肚子,暗忖,这里面若是有个儿子多好。老皇帝话语之间,隐隐透出这个意思,唯一对他不放心的地方,便是无子,担心皇位传给他,将来又无人继承。所以指给他一个正妃,也是想看着他有了嫡子才放心。
慕容雪一言不发,浅浅的呼吸,随着风吹到他的鼻端,带着熟悉的香气。他从未见过如此安静如此沉默的她,让他莫名的有些不安。他觉得该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出来毫无意义。娶正妃是理所当然的事,是皇帝的赐婚,他还没有淡泊名利到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的地步,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惜豁出性命去争去抢。
两人沉默无语,沿着镜湖走了三圈回到梅馆,眼看耶律彦露出留宿的意思,慕容雪忙道:“夫君,我,今日不大方便。”
耶律彦眸色沉了沉,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她的床边。
“小狗你收起来了?”他这样问,是因为慕容雪一直将那木雕的小狗放在床头,今天却不见了。
身后没有回答,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讶然回头,发现慕容雪正转过身去关窗,她的手指在抖。
他走到她身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低头问:“你怎么了?”
她唇角扯出一丝苦涩而酸楚的笑,语气倔强而决绝,“那只狗,我扔了。”
耶律彦一怔,转瞬气道:“你为何扔掉?”
眼泪潸然而下,她哽咽道:“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虽然刻着雪字,却不是慕容雪的雪,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耶律彦怒道:“你胡说什么!”
如此生气,是被揭露了心思么,心底最隐秘的遗憾和怅然。
“她喜欢梅兰竹菊,所以连这这梅兰竹菊四馆,也是为她而建,对么?”她看着窗外的四座别致庭院,笑容戚戚,泪如泉涌。
“胡说。”他面色沉沉,眼中皆是怒气冲冲的火苗,可是她不怕,因为她心里呼啸着岩浆一样汹涌的激流,里面有爱,有怨,有委屈,有绝望。
“你曾说过你喜欢端庄高贵的女子,原来你说的人,是她。怪不得你从不肯叫我阿雪,在你心里,她是天上雪,我不过是地上霜,对么?”
慕容雪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原来你不是不懂爱,只是爱的不是我。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有如此细致而深沉的感情,也可以对一个人如此的用心,如此的认真。”她含泪叹道:“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她对乔雪漪羡慕到绝望,他永远都不会那样对她,他甚至吝于一句夸奖,更懒于费一点心思,只是将一只旧狗施舍给她。
耶律彦气得口不择言,“没想到你醋劲这样大,便是十年前的旧事也要拿出来追究,你这样善妒,真不知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含着眼泪,喃喃道:“是啊,当你迎娶了新人,和她双宿双飞,我该如何自处?”
“你可知你已经犯了七出之条。”
无子、善妒么?
慕容雪心里刺疼,哽咽道:“夫君是打算休了我么?”
他狠狠地盯着她,转身拂袖而去。
慕容雪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渐行渐远,自己就算拼却全力,也永远都追不到。 十年都没有生过病的慕容雪突然病了,发起了高烧。
丁香忙请刘氏去叫大夫。佩兰去隐涛阁禀告耶律彦,耶律彦却不在王府。
丁香一直盼到了深夜,也未见耶律彦前来探望,心里已经恨出了茧子,他当真是绝情无心。
好在慕容雪从小生活优渥,身体底子打得好,服药之后翌日便退了烧。
刘氏对她素有好感,昨日来梅馆看望了两次,今日一早又来了。
慕容雪刚刚起床,丁香给她拧了热毛巾擦脸。
“夫人今日好些了么?”刘氏关切地看着慕容雪,她的脸上犹带着高烧之后的红晕,给憔悴的容颜添了几分妩媚的丽色。
慕容雪靠着床上,轻声道:“多谢嬷嬷关照,好多了。”
“那就好。”刘氏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嬷嬷有什么事么?”
刘氏看了看丁香,“你先出去一下。我与夫人有话说。”
丁香觉得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犹犹豫豫地离开了房间。
刘氏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慕容雪:“这是王爷让张拢送回来的,叫我转给夫人。”
慕容雪接过来,粗粗看了几行,下面的字便模糊起来,她的手在抖,声音也有些颤:“嬷嬷,这是,休书么?”
刘氏不忍心看她的表情,低声道:“不是休书,是和离。”
和离,慕容雪默默念了这两个字,良久抬起头来,对刘氏道:“替我谢谢王爷。”
心里空荡荡的已经不痛,早已千疮百孔。这一场苦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投入的只有她自己,受伤的也只有她自己。最后,他给的结局不是休弃而是和离,是她所有付出的唯一回报,单薄如纸。
刘氏走后,她将那张和离书,仔细叠好,贴身放在胸口,然后去了厨房。
丁香忙跟上来问:“小姐你要做什么?刘嬷嬷说了什么?”
“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日,我想为他做一张寿饼。”
丁香气道: “你生病他都不来看你,你还给他做什么寿饼。”
慕容雪笑了笑:“投之木桃,报以琼瑶。”
她挽起袖子,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心绪,当自己还是回春医馆的慕容雪,当自己还是第一次给他做饭,无怨无悔,全心全意,满怀期望憧憬,想要让打动他的心。让他爱上自己。她以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自信只要付出便会有回应。她想,只要他给她一滴水,她便还他一片海洋。。。。。。。。可惜,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她在面粉里掺了蛋黄,牛乳,藕粉,糯米粉等,仔细的揉面,擀成千层饼,里面卷上豆沙、莲蓉。然后将染好的芝麻粒,一点一点用针尖扎着放到面饼上,连成一个寿字。
丁香和佩兰想要帮她,都被她拒绝了,非要一粒一粒自己亲自点上。
等她点完芝麻,腰身快要直不起来,眼前一片金星飞舞。她累得无法说话。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做饭,不仅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终于耗尽了心里最后残余的爱意。
寿饼成淡黄色,上面红色的寿字喜庆亮丽。她将那只木雕小狗放在寿饼的旁边,上面放着一只虾。
她休息了一会儿,将梅馆打扫干净,纤尘不染,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放眼看去,这就是一个崭新的梅馆,将来要住进一个崭新的女人。
她打开衣柜,将他送给她的十套猎装从里面取出来,用剪刀剪出数十个口子,一件一件的撕成碎片,抛入到镜湖之中。
所有深情付诸流水,从此以后,海阔天空。
☆、V章
慕容雪将做好的黄豆酱拿到檐下;蒙上白纱布。扭头一看,丁香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念念有词。
她好奇地凑过去,“丁香你在做什么?”
“扎小人!小姐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居然将小姐休了。”
“不是休;是和离。”慕容雪将丁香手里的小人拿过来;莞尔一笑:“一点都不像;他才没这样丑。”
丁香跺着脚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小姐你难道不恨他么?”
恨么?慕容雪问自己,心里空空茫茫,并不是恨的感觉。他并未对她怎样,只是不爱她而已。于是;她释然笑了笑:“我要做的不是恨;而是忘。”
慕容麟从外头走了进来,“阿雪你说得对,爹已经辞了太医院的职务,过几日,咱们回宜县。”
“好啊。”慕容雪欢欢喜喜道:“回春医馆里的桂花树肯定开满了花。”
“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做桂花糕。”
“是呢。”
慕容麟看着女儿的笑靥,心酸不已。多久没见到女儿这样笑过了。他留在京城是为了女儿,离开京城也是为了女儿。离开这个伤心地,才能找回以前的慕容雪。得知女儿与耶律彦和离,他心痛之极,却不敢细问,只是抱着女儿道:“阿雪,有些病人,纵然爹尽了全力,却不能挽救他的性命。这世上很多事强求不得,问心无愧便好。
“舅舅,大事不好了。”突然裴简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什么事?”
“隔壁出大事了。”
“赵老爹?”
“不是。”裴简将院门关上,小声道:“宫里的赵淑妃出事了。”
慕容雪一听是赵真娘,便起了关切之心,问道:“怎么了?”
“被打入冷宫。赵老爹托我帮忙,请阿雪进宫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失宠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慕容雪赫然一惊,莫非赵真娘出事,耶律彦怕受到自己这位义妹的牵连,所以赶紧和自己和离脱离关系?
现在正是老皇帝决定储君人选的关键时期,在耶律彦的心里,自己岂能与皇位相比,弃如敝屣当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些,她心里苦如黄连,却笑着对裴简道:“我如今和昭阳王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个忙实在帮不上。”
“什么意思?”
“我和昭阳王已经和离。”
裴简愣住了,他以为慕容雪回到娘家只是小住。“天哪,妹妹,你还没有给我找份差事呢。”
慕容麟气得瞪了他一眼,道:“你去集市上看看,买一辆马车回来,过几天咱们回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