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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哥。”霍光乖巧地应道。他一边吩咐那几个兵士离开,一边奇怪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明白为什么事隔半年之后,他忽然对那次突袭又有了兴趣。
是的。就如南宫公主所说,姨丈的所作所为大有可疑。为了纪稹的死而鞭尸泄愤?别人或许能相信这个理由,可是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卫家人对于纪稹的死感到多么的欣喜。且不说,与纪稹有宿怨的公孙敬声是如何迫不及待的在家里大开宴会庆祝,便是连自己的娘亲、姨娘等人提及此事,嘴角都会出现不自觉的笑意,泄露她们真正的心情。
鞭尸却又专挑胸口下手?霍去病扶着额头,轻笑起来。据他所知道,卫家所圈养的死士,在胸口处都会有一道标记,那是忠于卫家的标记。这鞭尸,是否也可理解为,姨丈害怕他发现事情的真相,急不可耐地先一步将证据毁灭了呢。
“哥,人都送走了。”霍光走进房内,对霍去病禀报道,“哥怎么忽然对那时的事有了兴趣?”
霍去病抿着唇,并没有回答他。霍光见他不说话,便又转移话题道:“刚才,詹事府那边派人来说,老夫人病倒了,让哥你回去探望一下。”
“我娘病了?”霍去病缓缓转身,看着霍光。
“是啊。”霍光答道,“说是哥你出征前就病倒过一次,那次严重到人都昏迷不醒了。只是那时候怕你心中挂念,没对外说。其实当时,她连阳石公主的婚礼都没法出席。后来调养了大半年,可算是好了。却不知道怎么的,这次又复发了。”
“我娘,病得那么严重?而且之前还昏迷不醒过?”霍去病皱起眉头,毕竟是身生之母,他的心思倒是被转了一些到这里来。他抬脚就要往外走,衣袖挥动间,将随身携带的平安符掉到了地上。霍光忙弯下身子帮他拾起。
※ ※ ※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姨娘托我来的。她给你缝的。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 ※ ※
“你还真倒霉,竟然碰上了匈奴主力。”
“是啊。他们好似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似的。”记得那时候,纪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随口抱怨。只是意气风发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 ※ ※
在霍光弯腰拾起平安符,交还给他的一瞬间,十个多月、半年前的一幕幕在霍去病的脑海里交织着闪现。
“难道……”霍去病扶着额头,退了半步。
“哥?”
“……小光,你说我娘病到昏迷,那她应该没办法给我缝制平安符才是。”
“是啊。这又怎么了?”
“以前,她送平安符,从来都是派遣府里的老人来的,为什么那一次派了卫伉来?如果真的病得不愿让我发现,不是应该让一切保持原样吗?”
“哥,你怎么了?”霍光担心地往前靠近,想要伸手去触摸霍去病的额头,却发现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哥,你病了吗?”
霍去病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身,向马厩飞奔而去,留下霍光在他身后担心地追着。霍光见霍去病骑上马,飞奔而去。霍光一下子急了,他对管家喊道:“快让亲兵们去追侯爷,看看他去了哪里?”
霍去病一路闯进长平侯府,风风火火地推开卫伉的房门。卫伉正在房内和自己新娶的小妾调情,见霍去病闯了进来,他理了理衣衫,邪邪一笑,说道:“这不是去病表哥吗?有什么事?”
霍去病从腰间抽出剑,直指着卫伉,冷冷地说道:“叫她们全部出去。”
卫伉的娇妻美婢们被吓唬得不轻,只有卫伉不在乎地拍了拍小妾的屁股,说道:“出去吧,没看我们的骠骑将军发火了吗?”打发走那些大呼小叫的女人们后,卫伉正视着霍去病问道:“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招惹了将军你啊?”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慰,霍去病一路闯进来,动作这么大,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去请卫青了。霍去病火气再大,也不会,更不敢当着卫青的面杀了他的儿子。
“你偷了我房中的行军图。”霍去病用冰冷的剑锋正对着卫伉,用的是肯定句。
卫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许多。
“谁告诉你的?”卫伉问道。
“这不重要。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伉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上又开始呈现出无所谓的神色。
“果然是你们。竟然是你们。”霍去病握剑的手将冰冷的剑柄越抓越紧,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是我们如何?你打算为你那知己报仇吗?”在房门被再度推开的那一刻,卫伉傲据地仰起了脸,对着霍去病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挑衅道,“你若有胆量,大可以一剑,朝这里,刺下去。然后是你爹,是公孙姨丈。”
“住口!”霍去病感到心中的那股愤怒不可遏制地涌上来,手中剑便毫不客气地朝卫伉落下。
“住手!”卫青的声音亦随之赶到。
卫伉连身子也没动,看着被卫青打飞的剑从自己的身侧飞过,他甚至清楚看到,在剑刃上一闪而过的自己的眼。待那剑插入柱子里,卫伉缓过神,卫青和霍去病已交手数招。他二人多年未曾动手,这一次对招,一个盛怒之下,一个心系爱子,倒是全部留手,若非手中没有武器,怕已和生死相拼无异。到底是霍去病年轻力壮些,他的武艺虽然全系卫青所传,如今却也已到了青出于蓝的时候了。
在有限的空间里,几个腾挪绕开卫青后,霍去病左手直取卫伉,在他掐住卫伉的脖子后,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去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伉儿哪里得罪你了。”卫青见儿子已经在霍去病掌控之中,也便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问道。
“嘿嘿。霍去病,你很生气吗?很想杀了我吗?”卫伉却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继续挑衅道,“那你就来啊。杀了我。可是,我不过是实施计划的小卒子罢了。你只杀了我,可远远不够。”
只这短短几句话,卫青便听出了一些苗头,他心头一跳,忙上前按住霍去病的手,说道:“去病,你先放手。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就是。”说罢,他开始使劲往霍去病手上按去,说道,“松手。”在卫青的一句句劝说下,霍去病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卫伉桀傲地看着霍去病,毫不退缩地说道:“事情做了也便做了,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纪稹是我们弄死的。你爹定的计,我盗的行军图,可惜他命大没死在两军阵前。然后公孙姨丈顺势诱导了你手下那写匈奴降将,总算没让他逃过一劫。所以,你若,你若想报仇,杀了我之后,可别忘了去杀了公孙姨丈,再回家杀了你爹。”
霍去病看着卫伉的眼神越发地冷冽起来,但是身子却再没有动作。
“只是你杀了我们,却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向世人解释你这悖逆之举呢?”卫伉不屑地笑道,“这理由,可不好编啊。所以,你若真想报仇,我给你提供个最快最便捷的方法好了。现在立刻,到宫里去,向我们的皇帝陛下说出一切,让他降旨来惩罚我们,拉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这办法,干净利落,还可以为你赢得大义灭亲的美名呢。”
卫青听儿子越说越不像话,大喝道:“伉儿,住口!”
卫伉却不理会他,只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不像拿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那就给我安安静静的滚出这个房间,别再拿剑指着本侯爷!”
霍去病僵直着身子,走过卫伉身边,将自己的剑从墙上拔出,插回剑靴内。他没有理会卫青的呼喊,径自上马,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冠军侯府。
霍光自他出去后,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听下人来报说霍去病回来了,立刻跑出来相迎,焦急地说道:“哥,你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很……”话没说两句,就看到霍去病似乎比出去之前更不对劲,他的脸色灰白,满脸死气,似乎是受了什么大刺激。
“哥,你怎么了?”霍光已长到了霍去病胸口的位置,他扶着霍去病的手臂,问道。
“噗!”
霍光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霍去病已是口吐鲜血地倒在他的怀中。
“哥!”霍光大叫起来,“管家,快去叫大夫。”
霍去病的神智却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他对身旁纷乱的一切恍若未闻,眼前仿佛看到好友熟悉如往昔的笑容,在半空之中飘荡着。
微之,对不起。害了你的,竟然是我,而不是别人,而是我。
第八十五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三)
当刘彻走进昭阳殿的时候,夜已深了,他惊讶地看到陈娇仍然醒着。自打病倒后,陈娇的身体比以前差了不少,偶尔他若来得晚了,陈娇肯定是挺不住先睡了,像现在这样这么晚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是极少的。
“怎么还不睡?”刘彻走到陈娇身侧,问道,“在看什么?”
陈娇放下书,看着刘彻,说道:“在看《治安策》。”
“《治安策》?”刘彻眉毛一挑,看着陈娇说道,“我倒不知道,你也会看这些。”
“只是看着,比较心有戚戚罢了。”陈娇拿起书籍,说道,“比如说,这一段,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刘彻的眼神随着陈娇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而逐渐变化,当最后一个也字落定,他的神情终于转为平静。他说道:“你知道了。”
“我从不曾期望月关将来能继承什么皇位,这一点,很早以前就和你说明了。”陈娇直视着刘彻说道,“可是他还太小,不到离开父母的时候。你真的打算分封诸王吗?”
刘彻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说道:“其实,朕早就想过,也许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来得比预料得要更快一些,而为首之人竟然会是去病。”
陈娇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
“如果朝廷在实施推恩令的同时,又不停册封新的诸王,那么推恩令的存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朕何尝不知道分封之害,只是,世人朝臣都以分封为常理。有人领头要求分封后,朕却不允。”刘彻顿了顿,说道,“这样,就难免会多出很多,心思摇摆之徒。而朕并不想看到,朝臣们都为夺嫡之争而无心做事的局面。”
陈娇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难堪的局面,是因为我和月关,对吗?”
“不。”刘彻摆手道,“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太多人不听话,太多人还未及等朕老去,就开始考虑他们的退路。从古至今,太少做臣子的人明白,他们效命的是皇帝而不是下一任的皇帝,所以总有人,自作聪明。”
“朕不打算继续实行分封,如果可以,朕会在朕的手中,将分封之制废除,让子孙后代不必再受此制之苦。”刘彻淡淡地说道,“但是,那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刘彻说罢,走到陈娇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此事,朕心中自有考量。你不必担心,朕绝对不会让月关离开你的。”
陈娇见他心中都有计量了,也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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